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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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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瞧著紀遠瀾騎馬離開,背影一點點化作一個黑點,然後消失在路的鏡頭,黛玉站在那兒,只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從前總覺得和紀遠瀾這人往後是不會分開的,比成親前在一起的日子還要多,誰知道,竟是比成親前能夠碰著的時候要少,更別提成親前從不需要擔心這些,只需要暢談天地南北。

可如今,心裏既是踏實又是覺得擔憂。

“林妹妹,你別擔心,放寬心,這涼州,一年內決計不會開戰,等開戰那時,可不是這般景象了,瞧見那邊的荒漠了嗎?行軍的地方,多少人曾葬身在那處,屍骨埋進了黃沙裏,連分毫都尋不到。”宋月蘅出身武門,自是明白這其中的事情。

自古以來,將帥都是身先士卒,更應該以國為重,不應該兒女情長,便是戰死,也好過畏縮不前,臨陣脫逃。

宋月蘅一直想,那些埋骨在沙場上的人,臨死前想的什麽,後來她知道了,因為她兄長失去了一條腿後九死一生,回到了京城,如今,常年閉門不見客,便是她嫂嫂也少有出門露面的時候。

那時她才懂得,也許,戰死的確是要比拖著一個不再健全的身體活著。

死了,也就死了,可活著,那些倒下的將士、並肩作戰的人,還有失去的胳膊和腿,真是眼睛、耳朵、鼻子,每個晚上都會被夢靨纏身,久久不能入睡,夜夜都在驚醒中度過。

“宋姐姐,你怕過嗎?”

“每當他領兵迎敵的時候我就整晚整晚的睡不著,白日裏照顧青徵分明已經累得不行,可還是睡不著,睜著眼就盯著蠟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可就是不敢閉眼。”宋月蘅失笑,“兩年前,青徵才一歲大,涼州和吐谷渾開戰,不過是一個番邦小國,北地蠻子,我連這半個月都不敢睡覺,可不得不睡,但剛閉眼,不到一個時辰定是要醒過來。”

醒過來時,就要叫來身邊的丫鬟問問可否有軍營送來的急書,生怕錯過了半點的事情,好在……從未收到過他的遺書。

好在這半身裏,從未遇上過這一日。

黛玉怔怔盯著宋月蘅,眼神暗了暗。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宋月蘅,比上回見著宋月蘅對付那些心懷鬼胎的丫鬟還要讓她驚訝——她以為宋月蘅不怕,她以為宋月蘅至少和自己不一樣。

可如今看來,怕是軍營中,所有人的家眷都是一樣。

親人、愛人、朋友、兄弟,都是一樣的,提心吊膽,夜不能寐,深怕一覺醒來收到的是一封血書,血書的內容是他上陣前寫下的,也許,還來不及寫完。

風刮過兩人面上,黛玉擡手替宋月蘅拂去面上的一縷發,走到她身邊挨得近了一些。

“宋姐姐,我和你一起,若真——那我也和你一起。”黛玉看著宋月蘅,她和宋月蘅相識不過幾日,可是宋月蘅這人,著實處處都讓她‘心動’。

不止是性子,更是人,她拿宋月蘅當自家姐姐看待。

聞言宋月蘅笑道,“那可不行,我可還得等著他回來的,你瞧你,我只是說了些話,就惹得你這樣,你說你是不是很好騙?如今,不還有那麽一段日子麽。”

一年的安慰日子,可已經算得久了。

黛玉輕笑一聲,“不管你答應不答應,我可是賴著你了,你若是答應,那我便日日到你府上去叨擾,你若不答應,那我也得日日也叨擾,磨得你答應了才好。”

“瞧不出來,你個林丫頭也會耍賴。”

黛玉一怔,聽到‘林丫頭’三個字時,恍如隔世——真是太久了,太久不曾有人這麽叫過她。恍惚已過了多少年,從入京到現在,曾經人人都喊她一聲‘林丫頭’,到現在,耳邊那些熟悉的聲音早已不見,卻換了個颯爽的女子在耳邊喊著。

眼眶濕潤,真是個不爭氣的。

“好姐姐,你可別嫌我,我說的話都是真的,從不是開玩笑,他們倆在軍中稱兄道弟,我們倆倒也能在城內好生相處,再說,你家青徵可還得喊我一聲小姨。”

“你倒是會說,罷了罷了,誰讓我第一眼瞧著你就覺得喜歡,心裏頭恨不得和你說上三天三夜的話,倒是不小心著了你的道,讓你給賴上了。”宋月蘅一笑,頗有撥開雲霧的明朗,握著黛玉的手便往下走,“你要不嫌棄,往後——”

“往後什麽?”

“往後我們倆自然是要一塊相處著,雖不是親姐妹,也要甚似親姊妹,你這丫頭比我小了不少,可眉眼間倒是一副脫離塵俗的模樣,好在每每瞧見你和紀遠瀾那小子在一起時眉目自有情意在流轉,方能確定你還是個塵世人。”

塵世人?

從前妙玉曾言,她是個俗人,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如今倒是應了,不過,塵世人也不見得不好,身上多謝煙火氣總歸是正常的。

“林丫頭。”

“恩?”

“紀遠瀾待你,我從未見過他待誰這般過,若不是親眼瞧見的話,我決計不相信他這輩子還能待誰這般親近,連韻安他也只是兄長的愛護,也獨有你才能讓他在你面前露出這般的神態和一面。”宋月蘅的話並無一句虛言。

從前是什麽樣,往後還是什麽樣。

她這人,不說假話。

想起紀遠瀾,她總是覺得紀遠瀾這個人,也許會娶妻生子,但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該是相敬如賓的樣子,不親近不疏遠。

現在,紀遠瀾怕是恨不得把黛玉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

聞言黛玉輕笑一聲,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紀遠瀾從前是這樣的。

“阿嚏——!”

“喝酒讓弟妹給關在房門外了?大熱天的還著了風寒?”

聽見顧元塵的話,紀遠瀾挑了一下眉,“聽你這麽熟悉的口吻,讓蘅姐趕出來多少回?顰顰可做不出這事——”

“顰顰?”

“從前她的字,原本是想改的,可一直尋不到個滿意的,偶爾還會這般喊她。”紀遠瀾失笑道,“這才分開,我又想回去了。”

顧元塵難得沒反駁,因為他也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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