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麽，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弄早飯！”他雙手抱胸，靠門站著，怡然自居。

“那你跟我說點別的什麽吧——比如，你有沒有做夢？夢到過去的人和事，或者其他的什麽線索沒有？”我把包菜洗了，撕成片狀，然後往平鍋裏倒了油，待油溫熱，磕了一個雞蛋下去，關小了火。

“還沒有啊！”門口的人微微聳肩。

“那就是說，你還要繼續浪費我家的油糧水電了？”我嘀咕。

“你說什麽？”他身子前探。

“我說——哎，好遺憾啊，你看起來四肢健全，頭腦也發達，可惜就是不太記得了從前的事情了，說失憶呢也不是，說完好呢也不是——棘手啊棘手！”我隨便編造一通。

“我倒不覺得麻煩，畢竟我還有自己的一個姓名，肖文韜，你也叫得很順口不是嗎？”門口的人毫無懊惱和緊張的意思。

“喔！對了，你叫肖文韜來著，我總記得你叫蕭十一郎，反正姓氏是一個讀音，而你確實也不大記事了，肖失憶郎——”面對這個年紀相近的男子，這會兒我可沒有一點兒別扭和緊張，說心動那更是外太空的事情了，只是一個人住得久了，自言自語成了習慣，倒也沒在意，這樣叨叨咕咕是不是讓旁邊的人覺得厭煩了。

“如果你欣賞這個稱呼，那由得你。”他仍然神態自若。

“當然了，這名字可比你文縐縐的‘文韜’好聽多了。”我在一個鍋裏依次煎好了兩個荷包蛋，又等旁邊的一個水沸後，放入了適量的面條，抓住空閑切好了蔥蒜，在兩個大碗中依次加入了調味料，然後在放面條的鍋裏放了手撕的包菜。

“搞定！”我把面裝入兩個大碗，分量一多一少，又把兩個荷包蛋蓋在了分量多的一碗上。

“油死你！膩死你！看你不發胖！”我在心裏暗喜，對旁邊的人——哦，對，人家有名有姓的叫做肖文韜的道，“蕭十一郎，手藝馬虎，你將就著吃！”

“那不客氣了！”肖文韜過來，從筷簍裏拿了兩雙竹筷，端了自己的一碗面到了餐廳的桌上。

見他拿了兩雙筷子，我便只端了自己的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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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明天、後天、大後天——甚至，下面一個星期的早上，都吃這樣的東西，你會不會就馬上反胃？”我和他對面坐著，問這話的時候故意裝作毫不

在意。

“曉芙，咱倆沒有深仇大恨吧？幹嘛要陪我反胃呢？”他含糊不清，大口吃著面。

“桌上的什麽醋啊，辣椒醬啊，你自己看著放。”我把面夾了夾，卻不動口。

“知道。”他應道，夾一個荷包蛋咬了一口，咀嚼的時候眉頭稍稍皺緊，不知是在品味鮑魚海參，還是被小石子磕了牙。

看他雙眉距離拉近，我立即目露兇光，好像要一口吞了他——

說起來，我的早飯一向求簡，無非也是為了省事多睡，而眼前這個人，專攪我清夢不說，還要求我每天給他做荷包蛋，花費我時間弄我一身油煙不提，還要作出個難以下咽的表情，說些不痛不癢的風涼話——譬如現在，他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我表情不善，仍然慢條斯理地這樣說了：

“今天的荷包蛋有進步啊，我喜歡。”肖文韜的眉頭展平，面龐舒平開來。

“擡舉擡舉。”我答得不懷好意，對他的挑剔放了些心，可是看自己碗裏的東西，仍沒一點兒胃口，只是本著環保不浪費的原則，勉強扒完了。

與他大口大口的爽快勁兒不同，我這會兒算是細嚼慢咽，一根根數著面條，吃完的時候，他已經在旁關註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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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這會兒你沒有可忙的了嗎？”我從桌上的紙盒裏抽一張分成兩半，用左手邊的半張擦了嘴，然後起身收碗，對他的註目旁觀有點兒不耐。

他的眼睛咕嚕嚕轉著，隨我一同起了身。

“曉芙，外面的天氣晴好，你有打算沒？”洗碗的時候，肖文韜又站到了廚房門口。

“秘密——無可奉告。”我不想理他。

“真是古怪的女人。”肖文韜嘆氣一笑。

“你才是古怪的小子呢，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我嘀嘀咕咕，回頭望了一眼，見他還杵在那裏，百無聊賴的樣子。

“對了，我今天還得出去溜溜，進行一下光合作用，提高一下太陽指數，曬曬心情，免得發了黴。”他一拍手，又打了一個響指。

“好主意——不過，你中午回來吃飯嗎？”我停了手裏的洗碗動作，轉過頭去看他，“我可不是關心你的出行，只是在判斷，是不是要順便做你一份午飯。”

“我晚上九點左右回來吧，今天就在外面喝喝風就成。”肖

文韜回答爽快，一溜煙就跑開了。

“好極了！”我讚同道，“別擔心，九點十點回來都一樣，十點回來更佳，徹夜不歸也不是問題。”

**

洗過兩幅碗筷，我又把餐桌和廚房的臺子擦了一遍，出來的時候看見肖文韜背了一個紅黑色的旅行包站在門口。那包還是鼓鼓的樣子，好像肖文韜每次出門都帶上全部家當，隨時準備一去不覆返。

“怎麽還沒出門啊！”我大失所望。

“跟你說拜唄，我不在的時候午飯做好些。”肖文韜對我一笑，這才開門。

“婆媽，嘮叨，煩人，扯淡！”我對此發出的嘀咕的沒一句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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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正是四月的時候，天氣已經沒了冬的寒峭，今天的陽光也很明媚——不過這樣一個晴朗的日子，我並沒有別的約會，仍是待在了家裏，想起來真是對不起大自然的恩賜，可是於我樹袋熊戀家不好動的習性，倒是很吻合。

我這一日果然沒有出去，連家門也沒有跨出——上午打掃了房子的衛生，吃一碗面當午飯，午睡後開始坐到沙發上看書，然後拿了冰箱的排骨開始燉湯，又煮了一點米飯。

我不時望向客廳的壁鐘，看看是不是九點將近了，結果時間時針越過期待的數字了，還不見門口有動靜。

肖文韜十點整才到家。

“遲到了喔！”他開門露臉，鞋子還沒換下，我就已經站到了門口獰笑起來，像是抓到了偷吃的小孩等待對方臉紅。

“你等我嗎？”肖文韜答非所問，臉上卻有一種驚訝的神情。

“看你好戲才是真的——如果你超過了十二點回來，我就從裏面反鎖，讓你流浪街頭。”我反手叉腰，下巴微擡。

“那我只好蹲在門口，大喊‘娘子啊，你怎麽可以不讓為夫的回家呢？’”肖文韜從不甘下風。

“你今天去看黃梅戲了？”我洩了氣，對這樣的玩笑一點兒也不欣賞。

“今天在外頭游蕩了一天。”他換了鞋子進來，站到了我的跟前。

“倦鬼歸巢了。”我對他的身高壓迫一點兒也不懼，仍想撿回一點風頭，“瞧你，還真像個浪蕩游神，與我這打掃幹凈的房子形成的反差，真是不小！”

“有沒有給我預留晚飯？我現在，你聽

，咕咕作響呢！”肖文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向我一笑。

“廚房，自己動手。”我告誡自己，要鎮定著應對著他的可親面容，把他的爽朗一笑當做孩子般的賴皮，尋思道，“在外面游蕩一天，還要我伺候你晚飯？讓明天的太陽從北邊出來吧！”

**

我坐到了餐桌旁的一張椅子上，悠然地看著肖文韜進廚房端湯飯。

“一天中最美妙的事情，就是在外面累了、倦了以後，能有個休息修養的地方，三言兩語，一二個溫和眼神，便覺得滿足不已，好似我這樣，在外面待上一天以後，雖然中晚飯不吃，可是我知道這個城市裏有個房子的燈為了亮著，回來以後也能吃上熱飯菜，便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肖文韜發表了一番感嘆，這才端了碗大口吃飯。

“你是文科生吧？要麽吃個飯還得這麽感動一番？其實，回家吃飯只是很平常的事情，例如小的時候，母親會為你做早晚飯，又對你叮嚀囑咐——不過那會兒，你恐怕會覺得心煩還來不及呢！”我看他模樣有幾分斯文，總覺得他吃飯的時候或許該慢速一些，又小心計較著，自己的打量會讓他引為笑談，便裝模作樣把手中的書翻了翻。

“父母親雖好，終歸不是能陪伴一世的人，一個人一生要經歷的人事太多，可是父母、朋友、子女最終都會離你而去，最終陪伴在旁的，還是那個經常要別扭的配偶。”肖文韜喝了一口排骨湯。

聽聽，這哪像是個記憶不全的人說的話！

“吃個飯而已嘛，幹嘛神神叨叨的——”我說，暗想碰上這麽一個“哲人”，還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要不是我早把你的湯飯準備好，用小火將湯溫熱著，你這會兒你還有功夫蘑菇麽？

“所以，我對我伴侶的最大心願，便是能在一起，和氣生財。”肖文韜作了一個結論，把一大碗米飯吃完，又喝了半碗湯。

“你會碰到的，瞧你如此春光明媚，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要拜倒在你的旅行包下呢！”我覺得他的要求不難滿足，便也說了一句實話。

“你覺得我很好？”他向我看來，嘴唇上閃爍一些油光，惹得我都想用紙幫他揩去了。

“對啊，光是你中上等的外在，就能欺瞞很多人了。”

“是嗎？”他聽起來又像是毫不在意了。

“蕭十一郎，告訴你，我是盼著你出人頭地的女

人——之一，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一本正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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