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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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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靈反噬。”

這裏很吵,瘋狂的嘶鳴,狂風的席卷,鐵鏈的撞擊,陵光的聲音幾乎被壓個幹凈,可我,卻意外地,將這四個字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印……靈……反……噬……

很多很多年以前,當我第一次聽說印靈這個東西時,阿爹是這樣與我說的,印靈,乃是施印者渡出一部分神思意念和修為法力給受印者,就像留了一只眼睛在受印者身上,當受印者遇到危險時,這份意念和修為可以先於施印的仙者保護好受印者,同時還能啟示那位施印的仙者,這個受印的人遇到了危險。最極端的是施印者可以通過印靈將受印者的傷害轉嫁到自己身上,當然,這麽做是違背世間常理的,往往會受到自己法力的嚴重反噬,最嚴重最恐怖的反噬便是噬心之刑。

傷害轉嫁……違背常理……噬心之刑……

我腦子嗡嗡的,陵光的聲音繼續傳來。

“千年前,你從千絕淵脫身,不僅沒有失去修為,反而還渡過了大劫而飛升光華之位。這一切皆是因那重新回到你元神中的那名喚少羲的印靈。聆月君通過那印靈,將千絕淵的所有戾氣刀兵都轉到了自己身上,並同時引渡給你一萬年修為,才讓你周身無恙,逃過此劫。如此悖逆天道的行止,怎能逃得過噬心之刑?他能活過這一千年,已經是奇跡了。”

“嘩——”

狂風再次驟然席卷,遮天蔽日,散亂的黑發在眼前淩亂飛舞,遮擋住瞬間僵直的眸光!

原來……如此……

我一直奇怪,為什麽當年我那麽微弱的法力,也能逃得過千絕淵的戾氣而完好無恙,卻原來,是這樣……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噬心之刑,每每月圓之夜降臨,降臨之時,其劇痛勝於萬蠱食心,剔肉割骨,受刑者多是劇痛而死,即便不是劇痛而死,也要因失去心臟而死。聆月君與一般的神仙不同,即便是失去心臟也可以憑借著強大的元神而立刻重塑一個心臟,只不過,要忍受比一般噬心之刑加倍的痛楚罷了。”

“這一千年來,他每到月圓之夜都要因疼痛難忍而瘋狂。最初,這個噬心之刑持續一個日夜,而他重塑心臟又需一個日夜,他便要忍受兩日的痛苦。不過後來好了,我給他想了個辦法,到北荒找來這妖獸,這樣啃噬,便可以加快噬心之刑所需時日,讓他,也少受些苦楚。”

“不是的……”我模糊了雙眼,哽咽道,“不是的,你這是在害他,你沒看到,他被那妖獸啃噬,只會更加痛苦麽?”

陵光頓了一會兒,接到,“說這話本是想安慰你一番,沒想到你這丫頭如今倒變得細心了。你說得對,是更痛苦,可是這是他自己決定的。”

“為……為什麽?”

“他的心思,我怎會知道。”陵光輕嘆,“不過,想來是怕失蹤得久了,你要起疑,這才想要加快吧……”

陵光的聲音淹沒在另一聲慘烈的嘶吼之中,我幾乎已經站立不住,擡眼看向聆月——此刻,是一條暴躁狂怒的黑龍。他掙紮著,咆哮著,全身都異樣地膨起,只為對抗難耐的痛苦……

“他……還可以活多久?”顫抖的聲音無意識地吐出,我的唇角已經不再利索,可是很奇怪,這麽可怕的話,竟也問得很清晰。只是心裏仿佛生了一根繃緊的線,將心也拉的生疼生疼……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如果,他真的是快死了,那我要怎麽辦呢?

“雖然噬心之刑痛苦,重塑心臟亦痛苦,不過他既然能堅持這麽一千年,想必不會那麽容易就死了。其實,若是當日……”

他不說了,仿佛在顧忌著我。

我焦急地抓著他,“當日什麽?你快告訴我,不許瞞我!”

陵光此刻卻笑得很和藹,也很心疼,“告訴了你,你可不許自毀元神什麽的。”

我猛烈地搖頭,只求他將一切都告訴我,不要再以什麽“知道得少就幸福”的借口來瞞我什麽!

“當日,聆月君在琳虛境與暨弢對戰,為了你而失去了光華之力。他若是有了這光華之力,對抗噬心之刑,尚有痊愈的把握。可如今沒了光華之力,痊愈便是指望不上了。只怕因著這個噬心之刑,也不可能再得到光華之力,不可能有光華神尊的壽與天齊了。”

“那我給他,我給他!我將我的光華內丹給他不行嗎?”我抓著他的袖子,仿佛拉著一根救命稻草般,“我不要光華之力了,不要了!我要救他!”

什麽光華之力,什麽壽與天齊,什麽神尊之位,沒有了他,我便什麽也沒有了,沒有了他,我即便是有了天上地下所有的東西,也不過是行屍走肉!

只要能救他,別說光華之力,就是拿我這條命去換,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啊……呵呵,我這條命,不都是他救的麽?他為什麽要這樣殘忍,用他的命救了我,卻又要留下我一個人,撒手而去麽?

不!我絕不答應!

我看著陵光,希望他能告訴我說,好,然後我把我這該死的光華之力渡給聆月,然後他可以長長久久地活著,陪著我一道……同之前那般,我們一人一只雪白的坐騎,天上地下,相伴相隨……

可是,陵光卻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眸光中並沒有迸出一絲希望。

我的心漸漸涼了,涼的透徹。

“聆月君的元神乃是萬神之祖,他修得的光華內丹又豈非普通神仙可比?不僅是你,就連如今三清三禦的任何一個,都無法引渡給他光華內丹。”陵光伸手來扶我欲倒的身子,“丫頭,他堅持這麽久,忍受了這許多痛苦,只為了一個你。你還是,在他有生之年多陪伴他吧。幸而他意志堅韌,靈力非凡,修為精深,想來,還是有許多年可以活的,說不定到那時候,你都已經活膩了,與他同時灰飛煙滅,也就沒了誰先拋下誰。”

他的話,說得如此輕巧,可那字字句句,都想是一把一把的刀子,狠狠地紮在了我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都是我……害得他這樣……都是我……

“啊——!!!!!”

驚天動地的嘶吼,我猛然擡眼,卻見那黑龍仰天長嘶,身體甚至掙開那無數的玄鐵鎖鏈,僵硬地向上弓起,放佛已經到了忍耐限度的邊緣!那只妖獸正從鮮血湧動的地方撕扯下最後一塊鮮紅的血肉……

空蕩蕩的,猙獰而鮮紅的血窟窿,就在他的胸口……

真的……好可怕……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欲驚喊的嘴,腦中仿佛也有一只狂躁的獸,在撕扯著我的心魂,吶喊著——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三生劫難,千帆過盡,換來的就是這樣殘忍的結果麽?!!

陵光動作迅速地施出一道綠光,立刻補救上了被聆月掙開的法術封印,然後不知念了什麽咒語,只見那只飽餐一頓的妖獸以一分為八,變作八只一模一樣的妖獸,且身體變為以前的數倍大,比普通人高出了幾倍!體型威武,面目猙獰,那八只巨大的妖獸如同聽到命令一般,迅速地分離在黑龍的四周,然後同時釋放法力,頓時,一張密密實實的巨大的白色的網,罩住了此刻根本動彈不得的聆月。

“這是做什麽?”

為什麽還要幫著他,禁錮著他?他此刻幾近油盡燈枯了啊,蒼白的,無力的,淒慘的,就像是臨死前最後的一個姿勢,然後石化萬年……

可是片刻,我便知道為什麽了。

只因,重生心臟的痛苦比被撕咬掉心臟的痛苦,更加難忍,更加狂躁!

只見他周身發出雪白的光幕,仿佛被天光所沐浴,然後血紅的胸膛漸漸吸收回來周邊的血氣,一點一點地,重新在那處凝聚。

可與此同時,那被妖獸的法術加固過的封印卻如同在風中飄搖般,在黑龍的長嘯下艱難地維持著形狀。陵光此刻已經投入全部的仙力,去對抗聆月掙紮的法力。而我,看著他在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著他在無間地獄裏翻滾掙紮,看著他完全失去理智的狂躁,如野獸般毫無章法,欲生欲死。那雙此刻鮮紅的眼睛啊,早已經看不到我,或許看不到任何人,只盛滿了他體內巨大的卻難以發洩而出的淩遲痛楚。

我想要抱著他。

不顧一切的向他沖去,可是虛軟的步伐,跌跌撞撞,還沒真切地觸摸到他,就已經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地面滿是鮮血,是他的心頭血。發髻上的釵環叮地落到地上,長發淩亂。我已經顧不得自己的蓬頭垢面,亦無心於周邊的一切,只是擡眼,看著不遠處的他,然後,拼盡全力地靠近……

當我伸出手去,觸到那張法術結成的封印,如同摸到了一張堅固的蛛網,網住了我最心愛的人。我的心仿佛也被這細密的網糾纏地疼痛,透不過起來。我終於走向了他,靠近了他。

他此刻正在發瘋。

那雙眼看向了我,看向了我這個無所畏懼朝他靠近的生物,眼裏沒有任何波動,不僅絲毫找不到平日裏看我時的溫柔與情意,反而透出幾分嗜血的鋒芒!

我聽到陵光在喊我,他喊我遠離此刻的聆月,他說,現在的他很危險。

可我不能。

我怎麽能遠離他呢?他是我最愛最愛的人呀!他還是我的夫君,不是麽?

他為了我,闖了魔宮去找禺疆,要他解了我的汲魂咒;他為了我,上了西荒日月山找冰桑月蓉,與守衛冰桑月蓉的四大兇獸鬥地你死我活,失去大半修為;他為了我,刺了蘇輿一劍,然後在冰天雪地裏沈睡了整整三千年;他與麒麟族達成盟約,故意戰死,是為了能擺脫身份同我在一起;他數次下千絕淵,只為了找我;他甘受此噬心之刑,只為救我;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他的光華之力,一切只為了我!

他為我做了太多,太多。而我回報給他的,卻太少,太少。他給我我一片汪洋,而我卻幾乎連一個水滴都沒給他過……

不僅如此,那時我還以為一切都是他的錯,我怪他負我,怪他薄情寡意,喜新厭舊,我怪他,怨他,恨他,冷落他,只因我自己受的那許多委屈。誠然,我是受了許多委屈,可是這些,與眼前的他相比,是多麽的微不足道啊……我只道他對不起我,何曾想過,他那深沈黑眸之後,所深藏的痛苦與隱忍?

他總是以他最大的能力,為我遮起一片晴朗的天空,可我卻總是將那些沖破他的保護傘,不小心傷到我的些許雨滴作為理由而責怪他,怨恨他。他做太子時是如此,如今做天君時亦是如此;我做清清時,是懵懂不知的凡人,不知世間險惡,只在他給我造就的安全與幸福下沒心沒肺地過著自己開心的日子,等到他不得不離開時,脆弱而渺小的我又怎麽有什麽好下場,可我卻總是下意識地將這個不好的下場的責任推了一部分給他,若不是知道他是因青雘的欺騙而娶了槿顏時,或許我處在對他的怨恨裏吧?我做紅狐精時,亦是在他的保護下,橫行霸道,不知天高地厚,最後在他上日月山給我找解藥時,死的淒慘,足足在幻海漂浮了兩萬年才再世為魚,他呢,沈睡三千年,然後對陣魔族之君,九死一生才熄滅了神魔之戰的戰火,他又何曾比我好過?我做泡泡,亦是做得自在瀟灑,只因身邊總有一個少羲保護,待到少羲法力漸升,聆月能感知到時,他便立刻來到幻海找我,給了我兩萬年的修為,讓我化身為人,帶我上了天宮。他讓我隱身,以保護我的安全,可最終被我自己搞砸了,最後才逼得他不得不以取雲紈為名。我掉落千絕淵,那時的他,應該還在凡界歷劫吧?他還在做凡人,卻違反天條,私自趕到了千絕淵,用印靈轉嫁傷害,還刺了雲紈一劍……

這些沈沈的前緣往事,壓得我喘過氣來。

過去的三生三世,過得恍然如夢,如今回想起來,卻都是因為有了他的存在的美夢。

如今我終於知道,原來,不是他薄情,而是我。

從最初的最初,我倆從冰桑幻域相遇,我便只是給他帶來災難不是麽?本是去救他,卻讓他深受禺疆一擊。他作為聆月出生,更是眾多的災難,連綿不絕,而每一個災難,幾乎都是因為我。

可是,他為什麽從來不解釋?就像此刻,他因我而受這許多苦楚,為什麽要苦苦瞞著我呢?若是我早知道,若是我早知道這一切,我便,不會浪費之前的那許多時間,怨恨他,疏遠他,冷淡他。

作者有話要說:快結局了。

下次還是周五更。

哎,好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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