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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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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每每被四哥清離拉去鑒賞詩詞,我就覺得十分痛苦,因我並不喜歡詩詞。可我們兄妹七人裏,四哥除了我,還真再找不到“詩友”了,雖然我也只不過比另外幾位稍稍對詩詞少了幾分反感,可這也足以讓四哥對我推心置腹,引為知己。說起來,四哥並不是樣樣詩詞都喜歡,他尤為喜歡有愛情的詩詞,譬如什麽“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啦,又譬如什麽“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啦,我那時尚小,並不懂得什麽意思,可有一句卻記得清楚,叫做“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我當初記得它並不因這句寫得如何好,而是以為此句甚是神奇,這心裏又是網又是結的,還能活麽?

現下本神尊的心情卻真真照應了那句裏所說。我不曉得我的情是不是如此難絕,可心裏頭卻真仿佛有千萬個劫,千頭萬緒,無從說起。

雖然我已經打定主意遂了那上任天君的旨意嫁去天宮,可心裏想的不過是去照看我兒子;現如今與此刻抱著我的這位,不僅沒能進水不犯河水,反生出越來越多的暧昧與牽掛來。若我真真是與他初初相識,如此下去以後必然可與他幸福開心地過下去,可我們過去的糾葛實在太過,也太沈重,現下又開始糾纏不清,真真不是件讓我感覺輕松的事。雖則如今我曉得他並沒有親手剝我的臉,並沒有親手射我,可過去的種種終究還是不能一筆勾銷。如今他卻又對我這般,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這裏我正糾結著,卻忽然感到周邊驟然光芒大盛!

我往前面的宮殿瞅了瞅,發現那光芒就是從那裏面傳出來的,“哎,裏面有人,我們過去瞧瞧!”

沿著那條閃得我腦子發暈的路往前走,不久,竟看到了我算是有幾分熟悉的地方——淩棲宮。

只是眼前這宮殿並不似記憶中真正的淩棲宮來的恢弘大氣,雖則樣貌是一樣的,可透出的卻是十足的昏暗沈郁,甚至帶了幾分絕望和悲傷。

我的心裏猛地抽了幾下,仿佛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淩棲宮——我噩夢中的淩棲宮,不就是如此讓人絕望到極點麽?

“你真要去看?”聆月有些擔心地問我,長睫垂下,掩住他深沈解難的目光。

我頓了一會兒,“既然來了,還是進去吧!”

裏面的路,我雖然走過,可並不太熟悉,然而這本就是聆月做太子時的宮殿,他是熟悉的。我跟著他的腳步,很快便到了方才那大盛的光芒發出的地方。

竟是我那時的寢閣。

殿閣中央,那張我熟悉又陌生的木塌上,躺著的人正是三萬多年前的我的樣貌,而坐在榻邊與她說話的,卻是另一個聆月!

不對,不是聆月!雖則樣貌一模一樣,氣質也學得極為相似,可感覺不一樣。若不是真正的聆月此刻正站在我身邊,我倒真有可能把眼前這人認作聆月了!

“是蘇輿。”他緊了緊我的手,小聲說道。

我點點頭,心裏也已經猜到。而蘇輿此刻太過投入於這個幻境,根本沒註意到我們倆的闖入。

只見他緊緊握著榻上那女子的手,神情裏竟滿是愛戀與溫柔,仿佛全天下的深情都藏匿在了裏面,而他唇間小小翼翼,細細軟軟的聲音,仿佛眼前不是個木偶做的假人,而是天下最珍貴的寶貝!

“清清,今日的太陽甚好,我帶你出去走走好麽?”他輕輕說道,眼睛專註地看著那根本不可能回答他的女子。

他卻不以為意,反而綻出淡淡的一抹笑來,雖然這笑容蒼白地如紙一般。

“你真是懶,怎麽都不願意出去,在這宮室裏呆著,也不膩麽?”他毫無血色的唇角微微翹起,雕零的花朵般美麗而絕望,低頭,輕輕地覆在了那女子的臉頰之上……

我感覺到聆月握著我的手狠狠一緊,透著幾分怒氣。

那蘇輿仍渾然不覺,仿佛聽到了那女子的回答,又溫柔地笑了,手指寵溺地拂過女子額角的碎發,下意識的,停在那張美麗的臉上。

那張臉呵,本是我的,可如今看著,只讓我心裏堵得難受。

“清清,清清……”他不停地吻那女子的臉頰,喉中溢出嘶啞而碎裂的呼聲,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囈語般喃喃……

“清清……清清……我會好好保護你,好好保護你……”

他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執著和堅定,揉著幾分幾乎瘋狂地痛苦與絕望,或許他潛意識早就知道,這不過是他自己造出來的虛空幻境吧!虛空,夢幻般的境界,完全按照他的意願而出現的事物,那樣美好,卻不過時自欺欺人的幻夢一場罷了,怎能不令人絕望?

“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再也不會將你送給別人,再也不會……”他將頭死死地埋進了那女子的臉頰邊,伸手將她緊緊的抱著了懷裏,如死灰般的臉緊緊貼著她的,唇間不停地只是那一句,“再也不會將你送給別人,再也不會……”

眼前的景物愈發昏暗,透出地寒氣與森涼愈發浸骨,甚至無端端刮來陣陣寒風,透心的涼,吹得宮柱上的帷幔颯颯作響,宛若死者的挽歌,哀者的絕望!

晶瑩地淚滴,從他眼眶中滑落而下,一滴一滴地全部落入那女子的臉頰之上,他抑制不住聲音的哽咽,周身都在不停地顫抖,“我會永遠愛你,永遠愛你……永遠……”

他的眼淚不停地落下,風聲越來越大,呼呼地在耳邊哭號,宮殿也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虛空境本就是如此,伴著建立者的深思而變化,此刻那蘇輿仍然沈溺在他自己的世界裏,絲毫沒註意到這個虛空境,已經隨著他瀕臨崩塌的心境,也即將崩塌!

忽然,他一聲歇斯底裏地吼叫——

“不!”

他全身不停地劇烈抽搐著,眼中忽然爆發出難以言喻的驚恐、慌亂、瘋狂與悲傷!覆在那女子臉頰上的雙手抖得不成樣子,原來,那女子的臉已經變作了一片血肉模糊!

血水如同泛濫的江河從她的臉上、他的口中噴洩而出,鮮紅鮮紅的,瞬間已經將兩人的衣衫染得透紅,整個宮殿呼啦作響,鮮紅色的絕望之色在不斷蔓延,“嘭”地一聲,竟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我感到聆月君已經圈了個仙障,雙手緊緊地摟著我,可我的雙眼卻仿佛被定住了般不能移開,這樣泛濫的,恐怖的鮮紅色就在眼前不斷地綻放和蔓延,和千年來噩夢裏的鮮紅和絕望交相呼應,心裏仿佛被狠狠地撞擊,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奔流而下……

如此的痛,如此的傷,那刀尖劃過的讓我幾世都難以忘懷的恐懼,深藏在心裏我永遠不想讓它浮現出來的嘶啞了的尖叫,轟地都在眼前炸裂!

我的眼前水漬一片,模糊的視線裏,蘇輿眼中掉落的淚水逐漸也變成鮮紅,浮浮沈沈地在空間裏飄蕩,然後掉入熊熊燃燒的烈火,消失不見……

我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蘇輿的深思,他徹底沈溺對那女子的痛悔歉疚裏,或許也有愛戀裏,他想重新與她來過,想從此好好保護她,所以他想象出了這一切;而他又在那被他親手割裂的血肉模糊到讓人不能睹視的臉上,難以忘懷,做不到忽視,做不到當它沒發生過!所以他便只能痛苦而瘋狂地不停轉換在這兩種情緒裏,暗無天日地沈淪!

方才的血色也是他自己腦中的虛幻罷了。我清楚地記得,三萬多年前,他並沒讓我流這麽許多血,給我吃過了凝血的藥丸。可是眼前這一切又如此真實,讓我也忍不住周身的顫抖,仿佛此刻被他緊緊抱著的,那個渾身都被鮮血染紅的人,就是我!

“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就別哭了。”

聆月的聲音響起,耳邊的烈火燃燒的聲音那樣強烈,我甚至辨不清他此刻的語氣,只是隱隱約約地聽到……

我喃喃自語,伸手一摸,臉上滿是淚水,“是啊,都過去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要哭呢……”

耳邊響起颯颯的響聲,仿佛冷風過境,眼前忽然飄起冰冷的雪花,霎時將那烈火澆個熄滅!我知道,是聆月動手對抗起了蘇輿幾近瘋狂的虛空境。狼藉的宮殿逐漸消失,鮮紅的色彩也一點一點地褪成了黑白,狂風漸熄。

蘇輿抱著那木偶人,僵直著立在那裏,眼神裏只剩下空洞。可當那木偶人也隨著聆月的法力而消失時,那雙眼忽然迸發出嗜人的殺意!

“是誰!是誰帶走了我的清清?!”他怒吼著,雙掌發力,瞬間又騰起了熊熊的火焰!紅蓮般的業火,那是琳虛飛禽族最高深的法力。

可是此刻的蘇輿本就是強弩之末,又怎敵得過聆月的法術?聆月輕而易舉地滅了那業火,冷聲道:“她何時成了你的了?你心裏最是清楚,當初我讓你代我照顧她時,你答應了什麽!”

聆月一現身,蘇輿竟自然而然地化作了他自己的模樣。他看著眼前的聆月,手中維持著擁抱的姿勢,雖然那與他擁抱的木偶已經不見了,眼神中劃過片刻的茫然,半晌,才從虛空境中回到現實,然後是滿臉的絕望與傷痛,那雙原本沈靜溫和的眼睛,如今盛著的情緒,讓我都不忍睹視。

一千多年來,他喜歡淡靜地在自己的草垛子裏不出門,身子弱的仿佛能被風刮倒,雖然冷淡,與我說話時卻總是溫和,仿佛委羽山上長年不敗的輕風。如今,這份溫和,終要永遠消失了吧……

“殿下……太子殿下……”

他輕聲低語,僵直地看著聆月,喚他太子殿下,腦子仍然沈浸在三萬多年前。

“殿下!”他猛地撲到了聆月的腳下,顫抖著說道,“請,殺了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求留言,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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