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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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陵光仍在嘮叨著我的罪行，唔，我決定轉移話題。閑閑地從袖中掏出一盒嘉禾酥，遞過去給他，介紹道：“此乃蒼梧丘特產，名為嘉禾酥，味道好極了，給你研究研究，看能不能腌制出這種口味的腌蘿蔔絲兒，讓委羽山下那沒甚人生價值的一眾蘿蔔頭們多升升值。”
果然不出本神尊所料，陵光方一聞到那嘉禾酥的香味，就止住了嘮叨。接過來望聞問切了半晌，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擡其頭來，桃花眼跳了幾跳，“你方才說這是嘉禾酥？嘉禾？”
見我點了點頭，他像是也想到了我那苦命苦情的二哥，便也有些傷感，嘆道：“小述兒那孩子，本是個聰明的，卻總也想不透這一層。當初他出生之時給他種下星宿流光劫，本是為了救他，誰曾想他竟會因此而痛苦一生呢！哎，想當年，他清述可是天界有名的花花美公子，迷倒了多少貌美的女仙……”
陵光活得長，所以一旦“想當年”開始便是說不完的事跡，活像要把他歷過看過的事兒統統說與我聽，我很不耐，便貿然打斷他的話道：“快嘗嘗這嘉禾酥，光聞是聞不出沒味兒來的！”
他住了嘴，淡淡看了我一眼，忽然一笑道：“你這丫頭不厚道，不想聽我老頭子嘮叨直說就是了，卻想用吃食堵我的嘴，莫不是與小清兒相處地長了，把我也當成饞嘴的孩子了？”
我啞然，貌似，貌似他說的對呃……
“咳咳咳，”我掩了掩面上的愧色，清清嗓子又問道，“方才是六哥用他新尋來的坐騎猼訑馱我過了的，他是不是又得罪你了？竟然都沒敢上委羽山。”
“猼訑？”陵光面露喜色，“小六子不錯，能找到靈性如此之佳的坐騎，也不枉費我沒阻止他偷拿我的春秋鏡了。”
呃，原來六哥躲著陵光是因為偷拿了馴獸用的春秋鏡啊！難怪那頭猼訑那麽聽六哥的話，改明兒是不是也去六哥那裏把那神鏡偷一回，也可以去找個可以在空中飛的坐騎來。當然，我若是找坐騎，必然不會像六哥那樣以是不是有九條尾巴為標準，我定然要找個身材魁梧膘肥體壯兇猛無比的，讓那些個小仙一看到就能一窺本神尊的無上威嚴的……
“小風兒？”
“啊？”我從對坐騎的無限想象中回神，卻見陵光不知何時竟換上了一副頗為嚴肅的神情，不愧為一方帝君，一旦嚴肅起來還是頗有威嚴，看得我也跟著肅穆了。
“方才說到你二哥的星宿流光劫，有一件事兒必須告訴你。”
“嗯。”我答應著，心不禁顫了顫，想著自己跟星宿流光劫沒啥關系吧？應該沒像二哥那樣被種上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劫吧？
陵光手上的嘉禾酥早就收進了袖袋裏，沈吟半晌道：“我手上現有一個星宿流光劫，需得由你來解。”
“啊？”我哀號道，“不會，不會吧？”
他嘿嘿笑道，“你如此擔心是要做什麽？你這劫跟當年嘉禾的完全不同，她需得用嘉禾族內丹去解了你二哥的滅神花之毒，才能完成這個劫，便也免不了在劫中灰飛煙滅的下場；你不過就是走一遭，不會送命的。”
我甚是懷疑地看著他，“你確定不會送命麽？”
“當然！”陵光皺著眉道，他似乎很不滿自己的醫術被懷疑了。
“那不知是哪位神仙，竟能勞煩我一個神尊去解救啊？就，就不能換別人去麽？”
“星宿流光劫種劫救人成功與否全看天命，若是成功了就必然有應劫之人，且這個應劫之人的選擇也是全看天意。你這個劫的應救的神仙身份十分特殊，你是不得不去的。”陵光解釋道，過了一會兒，又笑瞇瞇地補充，“還得過些日子呢，你先休息著。待到那日我來通知你就是了。”
說實話，陵光的醫術我還是信的，想來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他應該不會讓我去送死，既然天意如此，也只能順應天意了。
陵光走後，我便和衣重新躺在了床榻上，閉上眼睛想美美地睡上一覺。
可草垛子裏的幾頭蚊子卻總是不能如我所願，嗡來嗡去地讓人鬧心，還有一頭十分大膽地飛到我跟前來想要喝一喝我這一光華神尊的高貴的鮮血，讓我十分氣惱。
翻來覆去有兩盞茶的功夫，才慢慢入睡。
朦朦朧朧中，身旁仿佛有個軟綿綿肉呼呼的大團子，摸起來很是舒服，我便愈發靠近那個軟乎乎的團子，將團子抱在了懷裏，很滿足地繼續會周公。
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個脆脆的聲音道：“娘親，娘親，清兒想喝水……”
“好吵……”我下意識回到，順便將頭縮進被子裏，以消除不願聽到的噪音。
可那個聲音卻不死心，還推了推我，“娘親，娘親……清兒要喝水。”
哎呦，哪家的破孩子，睡個覺也不安生！
我心裏嘟囔著，不情不願爬起來，半睜半閉著眼睛，摸到桌案倒了杯茶，遞給了床榻上軟乎乎的團子，聽見那團子咕咚咕咚幾聲灌下了茶水後，又將茶杯放回，然後迅速爬進了被窩裏繼續睡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只覺肚子空空，前胸貼後背的。唔，我一個神尊，竟被餓醒過來，是不是很沒骨氣，也很沒面子啊。
睜開眼睛，已是入夜了，身上還蓋了一層暖烘烘的薄被，估摸著是晚上冷了自己摸過來蓋的吧！不過，旁邊這個小娃娃是怎麽回事兒！？
不待我說話，小娃娃自發自動從錦被中探出頭來，半截白白嫩嫩的藕臂探了出來，擦了擦惺忪的睡眼，對我樂呵呵道：“娘親醒了？娘親抱著清兒睡，清兒睡的好舒服啊！”
我目瞪口呆得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道：“你，你是怎麽爬到我的床上來的？”
小娃娃繼續笑，“就是這樣爬進來的啊！”
“你……你……你……”我深吸幾口氣，決定不能跟小孩子計較，再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了床，甚是嚴肅道：“你父君呢？你不跟著你父君睡，卻跑到我的床裏，是要作甚？”
那娃娃終於覺悟到本神尊不開心，很不開心，於是斂了笑，十分乖巧地爬出了被窩，站在榻邊，垂著腦袋，怯生生道：“娘親，娘親不喜歡抱著小清兒睡麽？娘親討厭小清兒麽？”
蒼天啊大地，本來很大的氣，在看到他這副可憐又乖巧的形容後竟一點兒也不氣了，反而覺得自己不大度起來。
我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兒盡管這孩子做的不對，可責任也在聆月君身上，哪有將自己的孩子放到人家床上睡覺的道理？
整了整衣衫，我覆又恢覆長輩的慈愛面容來，蹲□去與他道：“娘親沒有討厭你，娘親是討厭，呃，也不是討厭，是與你的父君交情不好。雖說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我也很喜歡，可你終歸是要跟著你父君的不是？”
那孩子看著我，可能在深思我的這一番話。
這時，一聲不雅的“嘰咕”響起。我摸摸肚子，不過一天沒吃，怎的就餓成了這樣？人都說做神仙好，可以脫離五谷雜糧的束縛，可真正做神仙的卻曉得，神仙，是照樣要五谷雜糧填肚子的。
我正轉念想著去哪裏弄點吃的，又聽得“嘰咕”一聲，這次倒不是我，而是清兒的肚子在響了。
“娘親，我餓了。”
小清兒那張臉皺巴巴。
恰在此時，我的草垛子門很美好的被敲響了；某人的很美好的一句話傳了進來：“風兒，清兒，我備了些吃食，若是餓了便出來用些吧！”
我心裏一陣高興，一邊想著，聆月君是不是能隔墻偷聽我們在草垛子內說的話啊？
其實這份高興並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在我很是興高采烈地拉著小清兒走出草垛子的剎那，我才猛然意識到，我竟然讓八荒眾神之首，九重天上的天君為我準備飯食！這，這是不是忒大逆不道了點……
興高采烈變成了戰戰兢兢、步履維艱。小清兒不疑有他，拉著我的手繼續興高采烈。
草垛子外，果然備了一桌子長相精致的膳食，很有賣相，桌邊上三副碗筷、一只白色青花瓷的酒壺並著兩只小巧的白玉杯盞。
天邊一輪銀白的月亮，灑下寧謐光華，寂靜的委羽山愈顯寂靜，桌邊那個沈靜的人也愈顯沈靜。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人卓然靜坐的姿態，我心中忽然靈機一動。聆月，聆月，一直很奇怪為何這人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如此沈穩鎮靜，無視凡俗喧囂，獨自淡靜屹立，如今方窺得幾絲因由。可不正如其名麽？月下細聆寂寂聲，我自安然獨立。
咦，我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這位天君是你的仇人啊仇人！你怎麽可以因為人家長得好就心生好感？你怎麽可以成為六哥口中所言的膚淺的神仙一族？你吃的虧還不夠嗎？你忘記當年他是如何拋棄你而去娶那只禦火朱雀的嗎？你忘記當年他是如何殘忍地對待你還差點讓你魂飛魄散的嗎？你忘記他是如何一次次地玩弄你了嗎？
我懊惱地拍拍腦袋，深覺自己的立場實在太不堅定了！下意識地摸摸袖袋中是否有離歡果，可什麽也沒摸到。這才猛然想起來，自從在紫薇境重逢這位天君後，我似乎越來越不需要離歡果來排解情緒了。原來，昔日的愛、恨、情、仇，真的要離我遠去了麽？我真的要放下那些過往了麽？
這件事情，倒真是奇異。一千年的時間我都沒能離得開離歡果，現下不過個把月，竟可以脫離離歡果了。
清兒拉我入座，我笑吟吟地讓他先吃著，也不管那位天君如何表情，直接去了隔壁陵光的草垛子處敲門，並喊他出來一起用膳。
陵光開了門，卻只探出個腦袋，樂呵呵道：“你們一家三口子團聚，跟我有什麽關系？再說了，我也沒那個膽兒，敢用天君備的吃食啊！”
他後半句說的很是小聲，許是怕被不遠處的聆月聽見了不好。
還不待我回答，他就“啪”的一聲關了門。
我翻翻白眼，決定不與他計較，然後走到最右邊的草垛子處，叫蘇輿出來吃飯。
蘇輿也開了門，白日裏眉目的冰寒仍在，態度也不甚友好，冷硬道：“天君天後之宴。蘇輿哪敢出現？”
說著，也“啪”的一聲關了門。
哼，本神尊不過出門一趟，這兩人卻愈發能耐了，竟然這麽紅果果地讓我吃閉門羹！
“娘親娘親，快來吃飯啊！父君做的炒蘿蔔，可好吃啦！”
小清兒一邊嚼著什麽東西，咯嘣咯嘣響，一邊對我愉快地招手。
我不情不願磨磨蹭蹭挪了過去，再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坐了下來。
聆月見我那副痛苦的表情，悠悠開口道：“風兒不是餓了麽？為何不願意吃我做的吃食？橫豎我也是要做給清兒吃的，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嗯，說得對。我不過是搭個順風餐罷了，他都這麽說了，我還扭捏作甚？
打定了主意，便安然坐了下來。
一看鋪滿了桌面的八個小菜，我不禁大吃一驚！
黃澄澄的油炸白蘿蔔片兒、白嫩嫩的清蒸白蘿蔔頭兒、綠油油的小蘿蔔菜兒、水汪汪的燜煮白蘿蔔湯，外帶一小碟子混著辣椒沫子的腌蘿蔔絲兒以及三小碟子形態各異、顏色不同的水靈靈的果子。
這算什麽，白蘿蔔宴麽？
不過，能把同一種東西做成這麽多種形態，且是看起來讓人垂涎欲滴的形態，實在忒不容易了。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定然很扭曲。
聆月看了幾眼，狀似隨意道：“離開天宮時沒料到你們這山頭能做菜的材料就只有白蘿蔔，所以不曾多帶菜色過來。不過，委羽山下的白蘿蔔，長得倒真是繁茂之極，做出來的這些菜也還算可口。你便將就些，明日就讓暮兗送些其他的蔬菜來。”
無語半晌，我接了他遞過的筷子，嘗了嘗這各種蘿蔔，味道果然不錯。
“其實也無需這麽麻煩，”我提醒道，“只要用術法變出些菜肴來就是了。而且還不用生火，多方便。我們以往都是這麽吃的。”
聆月不讚同地看著我，開口道：“術法變出的怎麽能同真的比？那只能充饑卻補充不了營養啊。難怪風兒在這裏住了一千年，都住瘦了。”
我哽了一下，吃驚道：“你怎麽知道……”
“聽陵光帝君說的。”他隨口解釋道，也不再看我，專心吃飯。
於是我也開始專心吃飯。
因從沒吃過這樣的白蘿蔔宴，所以這次我吃的很投入，待吃到有七分飽時，我才分出心思擡眼看了看聆月君。
不愧是九重天上的龍族，他的舉手投足中都有著一種久居高貴門庭而養成的優雅從容，讓人覺得，看著別人吃飯也是一種享受。
此時正值皓月當空、夜色寧謐，清風過處，送來淺淺蟲鳴。這樣的情景，是詩人們最容易詩興大發的情景，也是最容易讓人憶古思今的情景。
於是，我也禁不住憶起了古。
五萬多年前，我與眼前這位位高權重的天君大人應該也有許多次這樣的同桌而食吧？只不過，那時是在幻海之濱，那時的我只是個單純到傻帽的凡人，而我以為他也只是個長的好看些的普通凡人。那時的我，還以為，我的一輩子就會一直這麽過下去，我們的一輩子會一直這麽過下去，直到耄耋之年、齒牙搖落、白發蒼蒼。
三萬多年前，我們也同樣有過許多次這樣的情景。昆侖山雖然不及委羽山的仙澤靈氣，可這大晚上的看去卻也並沒有太多不同。那時的我因禺疆對我施過的亡魂咒而失去仙者的記憶，只當自己真是只山狐貍修成的妖，那時的我仍然以為他只是個長的好看些、卻不會捕獵、不會做洞府的小妖。那時的我，也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過下去，甚至妄想過我倆同時修煉成仙、長生不老，然後千千萬萬年地永遠這樣過下去。
一千多年前呢，我們仍有過與此刻同樣的情景，那時的我雖然腦子簡單些，可是終是知曉他的真正身份。他既不是凡人，也不是小妖，而是九重天宮的太子，是那時的我永遠企及不到的高貴身份。那時付出的愛，實在太過卑微，太過辛酸。
如今，我倆不用修煉，都已是受到光華羽獸青睞的神尊，壽與天齊，甚至還莫名其妙有了一個婚約，以往阻擋我們的任何阻礙都消失了，我們可以做名正言順的夫妻，且是四海八荒地位最崇高的夫妻。然而，此刻卻再沒有那份相守的心，再沒有那份勇敢燃燒的激情，想來，也真是諷刺。
“娘親，你在想什麽呢！”
脆脆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回首看到眼前這對父子，忽感前事今非，渺然不知何許。
我幹咳兩聲，笑道：“在回憶本神尊往昔的光輝歲月啊！”
聆月端著酒杯的手似乎抖了一下，那雙幽深的眼睛仍是深不見底的黑沈，正對著我，內中閃著泠泠微光。
我無聊地瞟了瞟天邊的月亮，愕然發現那月亮竟然隱入了雲層，山風也比先前大了，且微微泛涼。這情景，我估摸著是不是快要下雨了。站起身來，“兩位繼續用餐，我還有些事情，就先失陪了！”
其實我在委羽山本就是閑人一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唯一一件大事，就是照顧委羽山西掾洞口的那棵雒棠之樹。委羽山這塊地兒下的雨不多，打的雷卻不少，山上的杜衡啊、松柏啊、稠櫃啊的，都可能要被雷轟得焦黑。師父一慣喜歡穿個白衣裝酷的，總不能讓他改成黑衣吧？所以，必須用什麽方法給雒棠避雷。
此番我吃飽喝足，準備去西掾洞口，卻又被聆月君迅猛敏捷地拉住了。
“你要去哪裏？”
我詫異道：“飯後存食對身子不好，你不知道麽？所以我要去散散步，消消食。”
“那我同你一道去。”他說得很理所當然。
“我也要同娘親一道去！”小清兒也蹦了起來。
此刻我才發現我撒的那個謊忒沒水準。
無奈，我們三人一行，一同散步消食。
作者有話要說：決定繼續更。。大家鼓勵我吧。。。我發現沒留言我就沒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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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本神尊所料，陵光方一聞到那嘉禾酥的香味，就止住了嘮叨。接過來望聞問切了半晌，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擡其頭來，桃花眼跳了幾跳，“你方才說這是嘉禾酥？嘉禾？”
見我點了點頭，他像是也想到了我那苦命苦情的二哥，便也有些傷感，嘆道：“小述兒那孩子，本是個聰明的，卻總也想不透這一層。當初他出生之時給他種下星宿流光劫，本是為了救他，誰曾想他竟會因此而痛苦一生呢！哎，想當年，他清述可是天界有名的花花美公子，迷倒了多少貌美的女仙……”
陵光活得長，所以一旦“想當年”開始便是說不完的事跡，活像要把他歷過看過的事兒統統說與我聽，我很不耐，便貿然打斷他的話道：“快嘗嘗這嘉禾酥，光聞是聞不出沒味兒來的！”
他住了嘴，淡淡看了我一眼，忽然一笑道：“你這丫頭不厚道，不想聽我老頭子嘮叨直說就是了，卻想用吃食堵我的嘴，莫不是與小清兒相處地長了，把我也當成饞嘴的孩子了？”
我啞然，貌似，貌似他說的對呃……
“咳咳咳，”我掩了掩面上的愧色，清清嗓子又問道，“方才是六哥用他新尋來的坐騎猼訑馱我過了的，他是不是又得罪你了？竟然都沒敢上委羽山。”
“猼訑？”陵光面露喜色，“小六子不錯，能找到靈性如此之佳的坐騎，也不枉費我沒阻止他偷拿我的春秋鏡了。”
呃，原來六哥躲著陵光是因為偷拿了馴獸用的春秋鏡啊！難怪那頭猼訑那麽聽六哥的話，改明兒是不是也去六哥那裏把那神鏡偷一回，也可以去找個可以在空中飛的坐騎來。當然，我若是找坐騎，必然不會像六哥那樣以是不是有九條尾巴為標準，我定然要找個身材魁梧膘肥體壯兇猛無比的，讓那些個小仙一看到就能一窺本神尊的無上威嚴的……
“小風兒？”
“啊？”我從對坐騎的無限想象中回神，卻見陵光不知何時竟換上了一副頗為嚴肅的神情，不愧為一方帝君，一旦嚴肅起來還是頗有威嚴，看得我也跟著肅穆了。
“方才說到你二哥的星宿流光劫，有一件事兒必須告訴你。”
“嗯。”我答應著，心不禁顫了顫，想著自己跟星宿流光劫沒啥關系吧？應該沒像二哥那樣被種上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劫吧？
陵光手上的嘉禾酥早就收進了袖袋裏，沈吟半晌道：“我手上現有一個星宿流光劫，需得由你來解。”
“啊？”我哀號道，“不會，不會吧？”
他嘿嘿笑道，“你如此擔心是要做什麽？你這劫跟當年嘉禾的完全不同，她需得用嘉禾族內丹去解了你二哥的滅神花之毒，才能完成這個劫，便也免不了在劫中灰飛煙滅的下場；你不過就是走一遭，不會送命的。”
我甚是懷疑地看著他，“你確定不會送命麽？”
“當然！”陵光皺著眉道，他似乎很不滿自己的醫術被懷疑了。
“那不知是哪位神仙，竟能勞煩我一個神尊去解救啊？就，就不能換別人去麽？”
“星宿流光劫種劫救人成功與否全看天命，若是成功了就必然有應劫之人，且這個應劫之人的選擇也是全看天意。你這個劫的應救的神仙身份十分特殊，你是不得不去的。”陵光解釋道，過了一會兒，又笑瞇瞇地補充，“還得過些日子呢，你先休息著。待到那日我來通知你就是了。”
說實話，陵光的醫術我還是信的，想來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他應該不會讓我去送死，既然天意如此，也只能順應天意了。
陵光走後，我便和衣重新躺在了床榻上，閉上眼睛想美美地睡上一覺。
可草垛子裏的幾頭蚊子卻總是不能如我所願，嗡來嗡去地讓人鬧心，還有一頭十分大膽地飛到我跟前來想要喝一喝我這一光華神尊的高貴的鮮血，讓我十分氣惱。
翻來覆去有兩盞茶的功夫，才慢慢入睡。
朦朦朧朧中，身旁仿佛有個軟綿綿肉呼呼的大團子，摸起來很是舒服，我便愈發靠近那個軟乎乎的團子，將團子抱在了懷裏，很滿足地繼續會周公。
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個脆脆的聲音道：“娘親，娘親，清兒想喝水……”
“好吵……”我下意識回到，順便將頭縮進被子裏，以消除不願聽到的噪音。
可那個聲音卻不死心，還推了推我，“娘親，娘親……清兒要喝水。”
哎呦，哪家的破孩子，睡個覺也不安生！
我心裏嘟囔著，不情不願爬起來，半睜半閉著眼睛，摸到桌案倒了杯茶，遞給了床榻上軟乎乎的團子，聽見那團子咕咚咕咚幾聲灌下了茶水後，又將茶杯放回，然後迅速爬進了被窩裏繼續睡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只覺肚子空空，前胸貼後背的。唔，我一個神尊，竟被餓醒過來，是不是很沒骨氣，也很沒面子啊。
睜開眼睛，已是入夜了，身上還蓋了一層暖烘烘的薄被，估摸著是晚上冷了自己摸過來蓋的吧！不過，旁邊這個小娃娃是怎麽回事兒！？
不待我說話，小娃娃自發自動從錦被中探出頭來，半截白白嫩嫩的藕臂探了出來，擦了擦惺忪的睡眼，對我樂呵呵道：“娘親醒了？娘親抱著清兒睡，清兒睡的好舒服啊！”
我目瞪口呆得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道：“你，你是怎麽爬到我的床上來的？”
小娃娃繼續笑，“就是這樣爬進來的啊！”
“你……你……你……”我深吸幾口氣，決定不能跟小孩子計較，再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了床，甚是嚴肅道：“你父君呢？你不跟著你父君睡，卻跑到我的床裏，是要作甚？”
那娃娃終於覺悟到本神尊不開心，很不開心，於是斂了笑，十分乖巧地爬出了被窩，站在榻邊，垂著腦袋，怯生生道：“娘親，娘親不喜歡抱著小清兒睡麽？娘親討厭小清兒麽？”
蒼天啊大地，本來很大的氣，在看到他這副可憐又乖巧的形容後竟一點兒也不氣了，反而覺得自己不大度起來。
我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兒盡管這孩子做的不對，可責任也在聆月君身上，哪有將自己的孩子放到人家床上睡覺的道理？
整了整衣衫，我覆又恢覆長輩的慈愛面容來，蹲□去與他道：“娘親沒有討厭你，娘親是討厭，呃，也不是討厭，是與你的父君交情不好。雖說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我也很喜歡，可你終歸是要跟著你父君的不是？”
那孩子看著我，可能在深思我的這一番話。
這時，一聲不雅的“嘰咕”響起。我摸摸肚子，不過一天沒吃，怎的就餓成了這樣？人都說做神仙好，可以脫離五谷雜糧的束縛，可真正做神仙的卻曉得，神仙，是照樣要五谷雜糧填肚子的。
我正轉念想著去哪裏弄點吃的，又聽得“嘰咕”一聲，這次倒不是我，而是清兒的肚子在響了。
“娘親，我餓了。”
小清兒那張臉皺巴巴。
恰在此時，我的草垛子門很美好的被敲響了；某人的很美好的一句話傳了進來：“風兒，清兒，我備了些吃食，若是餓了便出來用些吧！”
我心裏一陣高興，一邊想著，聆月君是不是能隔墻偷聽我們在草垛子內說的話啊？
其實這份高興並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在我很是興高采烈地拉著小清兒走出草垛子的剎那，我才猛然意識到，我竟然讓八荒眾神之首，九重天上的天君為我準備飯食！這，這是不是忒大逆不道了點……
興高采烈變成了戰戰兢兢、步履維艱。小清兒不疑有他，拉著我的手繼續興高采烈。
草垛子外，果然備了一桌子長相精致的膳食，很有賣相，桌邊上三副碗筷、一只白色青花瓷的酒壺並著兩只小巧的白玉杯盞。
天邊一輪銀白的月亮，灑下寧謐光華，寂靜的委羽山愈顯寂靜，桌邊那個沈靜的人也愈顯沈靜。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人卓然靜坐的姿態，我心中忽然靈機一動。聆月，聆月，一直很奇怪為何這人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如此沈穩鎮靜，無視凡俗喧囂，獨自淡靜屹立，如今方窺得幾絲因由。可不正如其名麽？月下細聆寂寂聲，我自安然獨立。
咦，我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這位天君是你的仇人啊仇人！你怎麽可以因為人家長得好就心生好感？你怎麽可以成為六哥口中所言的膚淺的神仙一族？你吃的虧還不夠嗎？你忘記當年他是如何拋棄你而去娶那只禦火朱雀的嗎？你忘記當年他是如何殘忍地對待你還差點讓你魂飛魄散的嗎？你忘記他是如何一次次地玩弄你了嗎？
我懊惱地拍拍腦袋，深覺自己的立場實在太不堅定了！下意識地摸摸袖袋中是否有離歡果，可什麽也沒摸到。這才猛然想起來，自從在紫薇境重逢這位天君後，我似乎越來越不需要離歡果來排解情緒了。原來，昔日的愛、恨、情、仇，真的要離我遠去了麽？我真的要放下那些過往了麽？
這件事情，倒真是奇異。一千年的時間我都沒能離得開離歡果，現下不過個把月，竟可以脫離離歡果了。
清兒拉我入座，我笑吟吟地讓他先吃著，也不管那位天君如何表情，直接去了隔壁陵光的草垛子處敲門，並喊他出來一起用膳。
陵光開了門，卻只探出個腦袋，樂呵呵道：“你們一家三口子團聚，跟我有什麽關系？再說了，我也沒那個膽兒，敢用天君備的吃食啊！”
他後半句說的很是小聲，許是怕被不遠處的聆月聽見了不好。
還不待我回答，他就“啪”的一聲關了門。
我翻翻白眼，決定不與他計較，然後走到最右邊的草垛子處，叫蘇輿出來吃飯。
蘇輿也開了門，白日裏眉目的冰寒仍在，態度也不甚友好，冷硬道：“天君天後之宴。蘇輿哪敢出現？”
說著，也“啪”的一聲關了門。
哼，本神尊不過出門一趟，這兩人卻愈發能耐了，竟然這麽紅果果地讓我吃閉門羹！
“娘親娘親，快來吃飯啊！父君做的炒蘿蔔，可好吃啦！”
小清兒一邊嚼著什麽東西，咯嘣咯嘣響，一邊對我愉快地招手。
我不情不願磨磨蹭蹭挪了過去，再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坐了下來。
聆月見我那副痛苦的表情，悠悠開口道：“風兒不是餓了麽？為何不願意吃我做的吃食？橫豎我也是要做給清兒吃的，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嗯，說得對。我不過是搭個順風餐罷了，他都這麽說了，我還扭捏作甚？
打定了主意，便安然坐了下來。
一看鋪滿了桌面的八個小菜，我不禁大吃一驚！
黃澄澄的油炸白蘿蔔片兒、白嫩嫩的清蒸白蘿蔔頭兒、綠油油的小蘿蔔菜兒、水汪汪的燜煮白蘿蔔湯，外帶一小碟子混著辣椒沫子的腌蘿蔔絲兒以及三小碟子形態各異、顏色不同的水靈靈的果子。
這算什麽，白蘿蔔宴麽？
不過，能把同一種東西做成這麽多種形態，且是看起來讓人垂涎欲滴的形態，實在忒不容易了。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定然很扭曲。
聆月看了幾眼，狀似隨意道：“離開天宮時沒料到你們這山頭能做菜的材料就只有白蘿蔔，所以不曾多帶菜色過來。不過，委羽山下的白蘿蔔，長得倒真是繁茂之極，做出來的這些菜也還算可口。你便將就些，明日就讓暮兗送些其他的蔬菜來。”
無語半晌，我接了他遞過的筷子，嘗了嘗這各種蘿蔔，味道果然不錯。
“其實也無需這麽麻煩，”我提醒道，“只要用術法變出些菜肴來就是了。而且還不用生火，多方便。我們以往都是這麽吃的。”
聆月不讚同地看著我，開口道：“術法變出的怎麽能同真的比？那只能充饑卻補充不了營養啊。難怪風兒在這裏住了一千年，都住瘦了。”
我哽了一下，吃驚道：“你怎麽知道……”
“聽陵光帝君說的。”他隨口解釋道，也不再看我，專心吃飯。
於是我也開始專心吃飯。
因從沒吃過這樣的白蘿蔔宴，所以這次我吃的很投入，待吃到有七分飽時，我才分出心思擡眼看了看聆月君。
不愧是九重天上的龍族，他的舉手投足中都有著一種久居高貴門庭而養成的優雅從容，讓人覺得，看著別人吃飯也是一種享受。
此時正值皓月當空、夜色寧謐，清風過處，送來淺淺蟲鳴。這樣的情景，是詩人們最容易詩興大發的情景，也是最容易讓人憶古思今的情景。
於是，我也禁不住憶起了古。
五萬多年前，我與眼前這位位高權重的天君大人應該也有許多次這樣的同桌而食吧？只不過，那時是在幻海之濱，那時的我只是個單純到傻帽的凡人，而我以為他也只是個長的好看些的普通凡人。那時的我，還以為，我的一輩子就會一直這麽過下去，我們的一輩子會一直這麽過下去，直到耄耋之年、齒牙搖落、白發蒼蒼。
三萬多年前，我們也同樣有過許多次這樣的情景。昆侖山雖然不及委羽山的仙澤靈氣，可這大晚上的看去卻也並沒有太多不同。那時的我因禺疆對我施過的亡魂咒而失去仙者的記憶，只當自己真是只山狐貍修成的妖，那時的我仍然以為他只是個長的好看些、卻不會捕獵、不會做洞府的小妖。那時的我，也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過下去，甚至妄想過我倆同時修煉成仙、長生不老，然後千千萬萬年地永遠這樣過下去。
一千多年前呢，我們仍有過與此刻同樣的情景，那時的我雖然腦子簡單些，可是終是知曉他的真正身份。他既不是凡人，也不是小妖，而是九重天宮的太子，是那時的我永遠企及不到的高貴身份。那時付出的愛，實在太過卑微，太過辛酸。
如今，我倆不用修煉，都已是受到光華羽獸青睞的神尊，壽與天齊，甚至還莫名其妙有了一個婚約，以往阻擋我們的任何阻礙都消失了，我們可以做名正言順的夫妻，且是四海八荒地位最崇高的夫妻。然而，此刻卻再沒有那份相守的心，再沒有那份勇敢燃燒的激情，想來，也真是諷刺。
“娘親，你在想什麽呢！”
脆脆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回首看到眼前這對父子，忽感前事今非，渺然不知何許。
我幹咳兩聲，笑道：“在回憶本神尊往昔的光輝歲月啊！”
聆月端著酒杯的手似乎抖了一下，那雙幽深的眼睛仍是深不見底的黑沈，正對著我，內中閃著泠泠微光。
我無聊地瞟了瞟天邊的月亮，愕然發現那月亮竟然隱入了雲層，山風也比先前大了，且微微泛涼。這情景，我估摸著是不是快要下雨了。站起身來，“兩位繼續用餐，我還有些事情，就先失陪了！”
其實我在委羽山本就是閑人一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唯一一件大事，就是照顧委羽山西掾洞口的那棵雒棠之樹。委羽山這塊地兒下的雨不多，打的雷卻不少，山上的杜衡啊、松柏啊、稠櫃啊的，都可能要被雷轟得焦黑。師父一慣喜歡穿個白衣裝酷的，總不能讓他改成黑衣吧？所以，必須用什麽方法給雒棠避雷。
此番我吃飽喝足，準備去西掾洞口，卻又被聆月君迅猛敏捷地拉住了。
“你要去哪裏？”
我詫異道：“飯後存食對身子不好，你不知道麽？所以我要去散散步，消消食。”
“那我同你一道去。”他說得很理所當然。
“我也要同娘親一道去！”小清兒也蹦了起來。
此刻我才發現我撒的那個謊忒沒水準。
無奈，我們三人一行，一同散步消食。
作者有話要說：決定繼續更。。大家鼓勵我吧。。。我發現沒留言我就沒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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