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銀河，自九重青天而下，至青霄八重天時已是靜水微瀾，柔嫻婉約，寬不過丈許，一片波光粼粼，對岸不遠處紫薇境的渺渺星光灑下的斑斑光點，如閃亮碎銀，這九天銀河南岸的景致倒真是不錯。只不過岸邊包括本神尊在內的幾個無良神仙繼續在此上演著狗血劇情，白白破壞了幾分美好。

早在數萬年前我就曉得我的九師兄屏翳是個寶貝中的寶貝，當然那時還絕沒有料到他會寶貝到將一個外人認作他的師弟這麽千年有餘。雖說那槿顏與我做紫陌時長得一模一樣，可但凡明理的神仙都曉得長相這回事向來都是浮雲，單就易容術、換顏法等簡單的法術就能使一個神仙改顏換貌，他單就相貌一項竟就認了親，真是寶貝得很。誠然，這也能一窺那位美貌天妃的匡人的能耐，老實的屏翳碰到美貌的天妃，倒也只有倒黴的份兒了。這不，屏翳為了她，把瞎管眾神的天君都得罪了個徹底，這都跪了多久了，聆月君眉也沒擡一下，真是可憐。

他此刻自是沒再看聆月君，而是看著他的正牌小師弟我。

“十三……你，你才是十三？”

我見他跪得辛苦，遂給他討了個情，淡淡道：“看在本神的面上，君上能否讓雲神站起說話？這麽一個站著一個跪著，說起話來著實費力。”

聆月君果然很賣我面子，那句“平身”說得甚是沈穩威嚴。

我悠然地度到站起來的屏翳跟前，輕笑道：“九師兄，五萬多年未見，十三的醫藥課業可算全部歸還給你了。”

他全身僵了一僵，喉中仿佛哽了棉花般再不利索，噎了半天，結巴道：“你，你是十三……十三……”

那廝忒激動，話都沒說完就要撲過來抱我，我沒想到他會如此激動，幸而聆月君及時一拉，本神尊險險避過那兇猛一撲。

他的動作頓了，似乎也不是十分計較這個事兒，反而繼續近我幾步，連連問道：“十三，你這些年過得可好？五萬多年前自你和師父雙雙失蹤了，我們一行十幾人找了你們許多年，你們，你們卻是去了哪裏？還有師父，師父他，他真的……灰飛煙滅了？”

挽陽山學藝時的師兄們雖然並不能如祈音神尊那般成才，可是對師父的情意卻都是實實在在的。我知道屏翳亦是如此，便將五萬年前我們失蹤的因果略略告知了他。當然，我並沒說我紫陌神君是個女仙，且是瑤清之境的清風公主。

“照如此說來，師父的仙體必然還在的，你沒有告訴暨弢，竟然也不告訴九師兄麽？”他聽完後這樣問道。

我淡淡瞥他一眼，忽然想到，上次我師兄弟二人見面之時乃是五萬多年前的挽陽山上，那日，他口口聲聲怒斥我不該在招惹了他後又去招惹師父。那冷怒的眉目，尖刻的語氣，說得仿佛紫陌真是個水性楊花斷癖成性的男子。他的說法誠然很令人氣憤，可那時的我就不甚在意，何況是五萬多年後的如今呢？然而，即便我不甚在意他對我的看法，他那時一再誤會我向他求愛，也算是事出有因，可他誤會我與師父，卻委實不該。師尊與我清風，可謂恩情似海，最後甚至因我而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我又怎能讓師父因我還賠上他的一身清明？

心中理清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開口道：“不是十三故意不與你說明師父的仙體所在，而是九師兄當日裏對師父的懷疑和汙蔑，實是不配去拜祭師父。”

他周身一震，眼睛看著我，痛色翻湧，囁嚅道：“十三……你……你還在怪那日我懷疑你與師父……”

我笑道：“九師兄對我教導頗多，十三從不曾忘懷。可九師兄是否記得，師父和我失蹤的那夜，暨弢與師父對決，師父的院子狂風拔地，異象環生之時，眾師兄中與師父住得臨近的九師兄你，卻裝作沒聽到外間的打鬥之聲，甚至也不去通知其他師兄前來，倒像是外人般秉著看戲的心態靜默著。師兄又是否記得，師父對我們師兄弟一萬年的悉心教導，一萬年的苦心栽培？師兄你又是否記得，仙籍中有雲，凡忘恩負義恩將仇報者，當受禁止帝堯臺、永不飛升之天譴！”

他面色慘白，猶如焦黃的枯葉般一點一點失去生機，只剩痛悔之色。

“十三……我……當日我……的確是……被氣憤蒙了心眼……我看到師父和你日日在一處，心裏……接受不了……所以，不想救你們……可是，可是我並不知道後果會是這樣！若我果真知道會如此，我……”

“師兄你錯了，”我淡淡截斷了他的話頭，“你不是被氣憤蒙了心眼，而是打從心底裏覺得我紫陌，就該是倒追你屏翳的。若是倒追了別人，與別人好上了，即便這個別人是你我共同的師尊，你也接受不能。你心裏一邊盼著我追你，嘴上卻一邊罵我讓你失望如何如何，所謂口是心非，便是如此了。”

他腳步險些站不穩，怔怔看著我，“你……你就是這樣看我的？你說我口是心非，可是你呢？當初我雖一時接受不了斷袖情，可是最後為了你已經不再計較了！可是當我準備回身接受你時，你卻又與那只兔子精眉來眼去！好不容易兔子精走了，你卻又找上師父！師父名聲顯赫，享譽八荒，怎由得你迷惑！況且師父與你是師徒，你們二人本就與理不合！”

我不可置信看著他，“原來師兄你始終認為是紫陌我以男兒身徒兒份勾引了師父。不想我紫陌在九師兄心中竟然是如此能耐之人，真是過獎了。只是凡事需得講個有憑有據，當初你認定我是對你生了斷袖情誼，那是因我放錯了那封信，我無話可說；可你誣蔑我與師父，卻不知又有什麽證據？是你親眼看見我倆行不軌之事了還是聽見我倆有不軌之言了？若是沒有，那麽九師兄，你對師父有此大逆不道之言難道就不怕遭天譴嗎？甚至於天皇帝君與師父死戰時佯裝不知，你到底又有什麽面目去拜祭師父仙體？”

“放錯了信？你是說，你是說……”

“不錯，我早就與你說過，那封稱君道妾的信不過是替瑤清帝宮六殿下寫的一封情書的草稿罷了，不小心落到還給你的書冊裏，可是師兄卻從不肯相信，真是令師弟我無可奈何。”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屏翳激動地辯道，“我知道你怪我那夜沒有去救師父，我也很後悔！可是你為何要否認我們最初的感情？你我相伴多年，同吃同習，我們，我們不是早就默認為一對了嗎？你失蹤之後，我心中哀痛不已，找了你數萬年才發現……才發現與你相像的槿顏公主。雖然我是錯認了人，可是憑著我對槿顏公主做的一切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對你的心意嗎？”

我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幾步遠處不發一語臉色平靜的槿顏，心道這廝果然是心理高段，竟一絲不妥的情緒也沒露出來，也不枉費我被她誆騙戲耍數次。再看看眼前這位急火攻心急於辯解的九師兄，咳咳嗓子嘆息道：“九師兄對十三的如此情意，十三實是承受不起。至於五萬年前的前塵往事，你信便信，不信也與我無關。

其實說起來，我做泡泡時，屏翳還曾為了槿顏美人打傷過我，可看看在場的槿顏和聆月，我實在不想讓事情更覆雜，便也不想再提，只望我與這位恩怨糾葛說不清道不明的九師兄自此說清前塵，再不相見。

他手撫心口，嘴唇開合，可是卻艱難地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我見他這副哀傷形容，心中也有些不忍，避開去與聆月君道：“天妃既然在此，君上便留步吧。本神尊就先行一步了。”

不給他反駁的時機，我就摸了開陌神珠，心中默念了紫薇帝宮，迅疾如閃電的遁了，怕是比逃命還快。遁走的前一刻聽得耳邊是屏翳的一聲聲沈痛哀婉的“十三……”

開陌神珠不愧是神物，不需片刻，我就過了九天銀河回到了紫薇帝宮大門之前，只是還不待我舒口氣，卻感到腿上趴了一個軟綿綿的手。

“娘親，怎麽又回到這裏來了？”

霎時本神尊一個激靈，低頭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位粘死人不償命的天族小皇子！

方才本神尊忙著了解與暨弢和屏翳的諸多糾葛，實在不曾註意這位小皇子的動向，沒想到他動作比他父君還快，竟然在開陌神珠的法力下還拉住了我！

哎，本神尊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回到紫薇帝宮，並不是想再進去一次，而是本神尊已經可以預料，不管此番我是回去長生境還是瑤清境，那位天君都是不會放我自由不讓會我安生的。與其跟他糾纏不清，不如先行由紫薇境向東繞道去二哥清述的府上叨擾一段時日，待那位天君忘記了我這位未過門的正妻，回去天庭之後我再做打算。

我們兄妹七人出去留守帝宮的大哥清穆以及還未成婚的六哥和我之外，二到五哥都已分封外地，為瑤境各山頭的管事之人。幾塊封地中尤以二哥清述的蒼梧丘最為貧瘠荒涼，且這塊貧瘠荒涼的蒼梧丘還是二哥他向阿爹親自求來的，原因無他，只因這蒼梧丘正是二哥的夫人，我的二嫂的故族舊地。

我的二哥清述在我的幾位兄長裏長相是最禍水的，性子也是最風流的，年輕時欠下一堆桃花債，與眾多女仙糾纏不清，所以註定了情路也是最為坎坷的，坎坷之程度，使之到了現今一把年紀了，也沒再取上一位夫人，真是令人感嘆。倒不是沒有女仙願意嫁給他，而是他要為我那早早亡去、死後才嫁來我清家的可憐二嫂永留夫人之位。

說起這件事來，倒也算得是在我瑤清之境中盛傳頗廣。其因由還得從本神尊還未降生時的鬼族之亂開始說起。

那時候英勇善戰年輕有為的聆月君還未降世，神界諸多戰役都是由我的師尊祈音神尊領兵對敵。阿爹阿娘小時候給我們兄妹幾人講故事時曾說，那時的鬼族倒也並不算強大，可是在冥河便卻出了一位專克我天界眾神的妖花，只需沾上一點汁水，就能讓一位普通神仙的修為散個七七八八，於是一幹眾鬼們幹脆稱之為滅神花。鬼族利用這滅神花果然戰鬥力大增，幾欲破我神界天門。那輩兒的天君請祈音神尊領戰迎敵，又請陵光帝君加緊尋找對抗滅神花的仙草，最終兩位都不負眾望，鬼族未能攻破天門，而陵光也跋山涉水在瑤清境之北第二十一條被稱為蒼梧丘的山脈上尋得了一味名為嘉禾的仙草，可專解滅神花。然而，嘉禾卻不是普通仙草，多已修為仙體，靈力非凡，天君老人家不大好意思開口讓人家嘉禾一族以命相救，可嘉禾族長卻忒無私地向天君自動提起請戰相助。神鬼兩族最後一戰，嘉禾以自殺式對抗滅神花，神族大敗鬼族，鬼族請降，可嘉禾一族卻自此幾近滅絕，蒼梧丘上再不見嘉禾草的影子。

神界仙草神花千萬，少了一族其實並沒什麽，特別是在鬼族請降後，老天君派人將冥河邊上的滅神花毀了個幹凈之後。為彰顯嘉禾一族的功德，老天君不僅命人在仙籍寶錄上專門立傳寫了這他們英雄無畏的壯舉，還下了恩召，若是尋到嘉禾族後人，男的享天族皇子之榮，女的享天族公主之榮，算是將他們認為天族之後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兩代天君的努力下，嘉禾族的最後一根獨苗終於被尋到了。尋到這位享有天族公主尊榮的女仙的人，就是我的二哥清述。

那時他也不過兩三萬歲的年紀，但是已經十分的風流不羈，整日裏流連仙花叢中沒個正經，讓阿爹阿娘並著大哥清穆都甚是憂心。許是司命也同情起日日抹淚生怕兒子找不到老婆的阿娘來，二哥自遇到這位名為嘉禾的女仙後，便徹底轉了性子，變得專心癡情起來。阿爹阿娘並著大哥都十分欣慰，便張羅著給二哥提親，不曾想，紅顏的女仙命如紙薄，這親還沒來得及提，那位嘉禾公主就夭死於一場星宿流光劫中。二哥為此消沈許久，幸而二人相遇到相離時間不長，他終是回歸了正常，再次撲向了仙花叢中繼續他的風流桃花債。

為了便於講述後面的故事發展，還得提一提他的一眾風流桃花債中本該十分不起眼的一個，那是已亡去的嘉禾公主的貼身丫鬟。這位丫鬟自主子死後便跟著清述，說是主子死前囑她此後要以他為主子。這本沒什麽，不過是帝宮二殿下多了一個丫鬟使喚罷了。可怪就怪在，那丫鬟死活要給自己改名為嘉禾，說是替她主子來伺候二殿下。二哥頗為氣惱，覺得這個丫鬟看不懂自己的地位，竟敢占用她主子的名字，便有些不待見她。爾後的幾十年裏，這嘉禾丫鬟伺候二殿下真可謂是盡心盡責，全心全意。據瑤境帝宮中見過這小丫鬟的大小眾仙們說，這小丫鬟被咱們二殿下迷得真不是一般二般，那每每看向二殿下的目光都是哀怨淒婉，深情不已，只可惜，二殿下對她卻無絲毫心思，甚至多次與別的女仙同寢時讓她入室伺候送衣。直到某一日，那位嘉禾小丫鬟給二殿下打水時不小心落入井中夭亡，她的待遇也沒有什麽改變。

雖然嘉禾公主被聲稱為死於星宿流光劫中，可是二哥一直並不怎麽相信，反而一直不忘查探她的下落。星宿流光劫這個東西聽起來很玄妙，做起來也很玄妙。它名為劫，卻是應在兩位仙者身上，一者應救，一者應劫，乃是南極陵光帝君獨家的跨時空治療法。其玄妙之處，就在跨時空的特點上。試想，假使你得了什麽不治之癥，但是此不治之癥在若幹年後隨著醫學的發達，將不再是個不治之癥，而是普通醫者都能解決的普通病癥，這時只需在病者體內種下星宿流光劫，便可讓病者痊愈，前提是在若幹年後，需得派一位可以治療此病的醫者應下這個劫，也即穿過此若幹年的時空，給這位在現實中可能已然作古的病者治愈此病。其實這個跨時空只涉及到一個人，這個應劫之人跨過時空後能見到的也只有應救之人，所以並不會給時空帶來什麽幹擾，可問題在於，應劫之人若是不能完成使命，便會命喪劫中，另外還得另派其他仙者應劫以完成必須完成的使命。

說起這個星宿流光劫，二哥其實並不陌生，因為他自己在小時候就被種下過星宿流光劫。阿娘在懷著二哥時曾與阿爹拌嘴，負氣出走，不想正遇上鬼族動亂前夕，大肚子的阿娘被暗中侵入神族的鬼族士兵們打傷，雖然阿爹趕到地及時，可是還在娘親肚子裏的二哥卻遭了難，方出生時就被發現染上了少許滅神花汁，性命堪憂。當時嘉禾族人音信全無，陵光無奈下給二哥試著種上星宿流光劫，獲得成功。

二哥不能相信嘉禾公主的死，找了她千千萬萬年，直到某一日他心血來潮，去到嘉禾族故土的蒼梧丘踏青時，碰巧遇到祭拜眾族人的一個小丫鬟，這才聽聞了所有事情的經過。

遇到的這個小丫鬟並不是別人，赫然正是之前落入井中夭亡的嘉禾公主的貼身小丫鬟。清述這才知曉，原來那位伺候他許多年默默死去的小丫鬟並不是真的小丫鬟，而是真正的嘉禾公主變作的小丫鬟。原來她所謂的落井而死並不是真的落井而死，而是去應了一個星宿流星劫，在劫中死去。原來她應的星宿流星劫不是別人的星宿流光劫，赫然正是與她情投意合的愛人，自己的星宿流星劫。

八荒眾神皆知，滅神之花，非得嘉禾之死不能解；而嘉禾一族之後，只餘嘉禾公主一人。

初初我聽到這個曲折離奇的故事時簡直不能理解，明明與清述情投意合的嘉禾為什麽要故意撒播自己灰飛煙滅的消息，又變作另一個樣子陪在清述身邊呢？即使她知道自己不久後可能死於星宿流光劫，也應該抓緊時間與清述濃情蜜意才是。然而如今我已經是九萬歲高齡，便有些理解她的心情。原來自嘉禾與清述二人互表衷腸之後不久，她就無意中聽聞到了自己不久之後就要應下清述小時候種下的星宿流光劫，且這個劫多半要送命。救的既是清述的命，她便不可能不答應；知曉自己命不久矣，她竟還想出了早點結束二人的交往，以免清述對她生出更厚的情意的方法；可是假死之後又不能忘情的她，又換了另一個身份近了清述的身，即便是受盡委屈也不曾動搖。

說到這裏，這位女子真可榮登癡情之榜首了。知曉內情後的二哥自此再沒近過其他女仙的身，徹底成為苦情戲的悲情男一號。他為嘉禾辦了一次冥婚，於是，我這位素未謀面的二嫂正式入了我清家族譜，成為瑤清境帝宮二殿下的唯一的夫人。幾萬年前，阿爹給眾兄長分封，二哥便自動請封到嘉禾族故地蒼梧丘。

二哥自到了蒼梧丘，便勵精圖治，政事勤勉。數萬年前就聽六哥說過，如今的二哥真是進益頗多，那時我還不大相信，可如今看到這裏花木繁茂、仙氣蓬勃的形容，我也要嘆一聲士別數萬年，當刮目相看了。

我與二哥本就數萬年不見了，此次本神尊駕臨他蒼梧丘府邸，他激動些也十分正常，可是本神尊還是沒料到他竟發動了全丘的大仙小仙，地仙散仙，呼呼喝喝地整整排了黑壓壓一片，以此來迎接我。這陣仗，著實嚇了我一跳。

我在一眾神仙的熱情下到了二哥的府邸，二哥笑瞇瞇問我對他的偉大政績和馭下才能感覺如何，我這才曉得，感情他派那群小仙去迎我，就是為了顯示一下自己的偉大政績和馭下才能？

為了進一步表現他的偉大政績和，他甚是慷慨給我劈了一間十分華麗的廂房，我便隨他的話，在這蒼梧丘安心呆了下來。

蒼梧丘的日子十分寧靜，雖及不上委羽山，可也算是四海八荒中的僻靜角落了。二哥的府邸甚大，可深究起來卻只有他一個人，忒冷清了些。我既來了這裏，便身兼制造熱鬧的重責大任，日日裏對著久不聞外事的二哥嘰裏呱啦竹筒倒豆子般地細數過去數萬年的種種，本神尊的種種，八荒眾神的種種，六道蒼生的種種，於是冷清清的府邸才果然有了些人氣兒在。偶爾說得口幹舌燥之際，會忽然閃過若是帶著小清兒來此，就不必我如此費心了的想法，任何冷清的宅子只要有個孩子，即使這個孩子再怎麽穩重些，這宅子也是要熱鬧許多的。可不多時，我便會鄙視起這個想法來。

那小清兒跟著我返回了紫薇境，可我卻忒不仁道地施了個定身咒將他定在了原地。雖然已經通知了紫薇帝宮的仙婢們，但也不曉得那些看似伶俐的仙婢有沒有及時稟報給紫薇帝君。若是那小子出了什麽事兒，那本神尊可就造孽了，估計他老爹得操刀滅了我才算完。

我雖然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其實甚擔心那孩子有沒有平安回去他父君那裏。擔心了幾天後，本神尊便被另一件令人擔心之事占據了心神。

那便是我的二哥，清述二殿下的終身大事。

那位二嫂灰飛煙滅已經數萬年了，我雖然一直曉得清述不能對她忘情，可一貫以為就這麽千千萬萬年後這份愛而不得的感情終歸是要越來越淡的，我的二哥也終歸是要另取一位女仙的。如今我才曉得，他不僅沒絲毫忘情，甚至有加倍兒深情的意思。正應了那句，失去了才愈發覺得珍貴的箴言。

那日我與他同桌而食，見他親自拿了兩副碗筷，便忒感激地欲接過來一副，結果得了一個大白眼和一句“這是你嫂子的。你的自己拿去。”讓我十分傷心，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妹啊。他每日裏除了聽我閑磕牙和勤於蒼梧丘的瑣事外，總要劈出半個時辰出來坐在府內一處甚漂亮的亭子裏獨酌，有一次我在府內瞎轉悠時遇上了，他卻也沒趕我走，只不過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玉杯給我看了坐，神色是一貫的調笑爽朗，可是眉眼深處卻肆虐著看不見的傷。我註意到亭中石桌邊是固定的兩個石凳，對應著桌上是一對琉璃玉杯，他手上拿著的刻著小篆“清述”，而對面那只裝了酒卻閑置著的杯子刻的兩字其中一個我看得不甚清楚，但另一個是明明白白的“禾”。

我看著遠方蒼梧丘在雲霧中連綿的曲線，心中再次嘆道：情愛這個東西，真是磨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