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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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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先生……”

夜裏十點,格外安靜的高鐵商務車廂內驀地響起一道聲音。

聲音低沈,還帶著十足的膽怯與局促。

越馳卻還是睜開了眼,車外恰好疾馳而過一列反向的高鐵,聲音極響,立刻蓋過了先前那道聲音。蓋過的同時,借由車外一晃而過的車燈,越馳看清了來人。

令越馳睜眼的原因是對方聲音雖暗啞,更是怯懦,可他的聲音卻又是那樣的悅耳,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悅耳。悅耳到即便是他,也不由想睜開眼來看看。

而這次睜眼也未叫他失望,盡管車燈一晃而過,他看清了那張臉。

晃過之後,車廂內依舊有些暗,對方的臉卻被車窗外沈浮的月光映得越發白皙而又亮極。

是張很單薄,卻又很漂亮的臉。

以及很局促的臉。

越馳困極了,北京開完會只想趕緊睡上一覺,可上海家中還有事急需他處理,他無空逗留。他便未坐飛機,而是坐高鐵回上海,火車開了一路,他也躺著睡了一路。

睡到這會兒,火車將要到上海,他睡得還算舒適,即便醒來,也並不是很惱。

他的眼睛有些近視,並不能看清楚對方的五官。越馳微微起身,手肘撐著身下放平的車座,眼睛微瞇,低聲問道:“什麽事?”

他不知自己這道聲音有多性感,以及充滿了多少壓迫感。

對方顯然是變得更為緊張,更似咽了幾口唾沫,下意識地往後再退一步。

而這兒有了動靜,後座很快就有人走來,整個商務車廂內都是越馳的人。他的助理、秘書下屬和保鏢們,也就他這排只坐了他一人。走來的是他的助理,見他醒了,想上來幫他將車座調高,助理站在那名陌生男子身後。

越馳看他一眼,制止了自己的助理。

助理沈默地點點頭,索性轉身,順便將所有人都叫離車廂。

那名男子卻渾然不覺,也是因為他往後退了一步,越馳看到他懷中還抱了個孩子,孩子在睡覺。

越馳足夠聰明,幾乎能猜到這位男子的來意。

他睡得真的很不錯,因而此時難得地好說話,他再問:“要幫忙?”

對方再猶豫了一會兒,畢竟再無選擇,到底小聲道:“先,先生,我的女兒她難受,我,我想——”他說不下去了,他有點怕這個滿身壓迫的人。

越馳了然,無謂地指了指隔壁的車座:“隨意。”

對方似是沒想到這麽好說話,先是一驚,又道:“先,先生,若是有乘務員,能,能……”

越馳很厭煩說話都說不好的人,更沒耐心去面對。面前這人不僅話都說不好,還怕他怕得要死,越馳本該也沒耐心才是,但他偏偏又順著說道:“坐著吧,我會解釋。”

其實早在他上車時,就交代了不許任何人來打擾,哪裏會有列車員來問他要解釋。

對方大松一口氣,臉上湧上萬分的感激,連連說了三聲“謝謝”,才小心翼翼走到車座跟前。他先將懷中小女孩放到車座上,隨後便要去放下車座。可他不知該如何放,忙活了幾分鐘也沒放下來。

越馳又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他起身,走到他們身旁。

那人顯然又是再嚇一跳,越馳比對方高許多,他擡頭看越馳,眼神真的跟受驚的小動物一模一樣。越馳借著零碎月光,總算看清楚了這張臉,他看了幾秒,收回視線,彎腰將車座調好。

車座變平,對方再道“謝謝”,聲音中甚至帶上了哭腔,還不是裝腔作勢的那種,是真誠的感謝,越馳分辨得出來。對方謝完,趕緊就將小女孩放平,又脫了自己身上的外套,蓋在女孩身上。

他忙碌的時候,越馳便站在他身後,支著腳,抱胸靠著車座看他的背影。

看了會兒,越馳眼神變得有些幽深,索性抓起先前助理為他攤在車坐上的羊毛毯,遞給對方:“給她蓋著。”

他回身一看,立刻擺手,依然局促道:“不,不用……”

越馳也不多說,依然伸著手。

越馳的眼神直接,氣勢更是不容人拒絕。

他也不敢拒絕,雖然還是局促,到底接了過去,再度給小女孩嚴嚴實實地遮蓋上。蓋好後,他也直起身子,並回身看越馳。

果然是個很單純的人,幫了他三回。這一回,他再看越馳,雖然還是局促,卻能說完整一句話:“謝謝您,先生,我女兒她發燒,多虧您。”

越馳也順勢與他搭話:“感冒?”

他搖頭,難過說道:“她生病。”說完,也不等越馳再問,自己先老實道,“自小就有的病,心臟不好,這幾年病得越發嚴重,家裏醫生說沒法治,叫我來上海。我原還想再多攢點錢,昨晚她就開始發燒,在醫院掛水掛完也沒用,醫生說我必須立刻來上海。好不容易買到一張票,剛上車,她就昏迷了。我……我知道不該這樣,後頭位子太窄,我,我……只有您這兒有空位子,對不起。”

還真是可憐啊。

越馳這樣想,實際心中與眼神中並無絲毫的憐憫。

聽完,越馳又問:“你是哪裏人?”

聽口音,並不是北方人,應當是前幾站才上的車。

對方毫無防備,應道:“丹陽,您認識嗎?”

越馳點頭:“鎮江。”

也許是因為提到家名,對方臉上終於泛上極淺的笑容:“是的,我們丹陽是鎮江下頭的。我們丹陽的眼鏡可出名了,先生,您是不是有些近視?”

越馳挑眉:“何以見得?”

“您剛剛看我時瞇眼了。”

越馳即便不近視,看誰不瞇眼?那是上位者早已習慣的施壓方式。

但越馳還是點頭:“有點。”

他又笑,這回臉上的笑容多了些,並道:“我就是賣眼鏡的,回頭我給先生您送副眼鏡吧,先生您留個地址或者聯系方式給我!”

這倒是頭一個敢這麽大膽問他越馳要聯系方式的人。

越馳又瞇了瞇眼,說道:“沒帶名片。”

他有些可惜:“先生您告訴我吧,我雖然沒什麽本事,記性好得很,我記得的。”

越馳沒應他,反而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時小慢。”

“什麽時,什麽慢?”

“時光的時,快慢的慢。”時小慢說完,似乎還想繼續問他要。

越馳收起腿,抱歉道:“去下洗手間。”

時小慢趕緊點頭,目送他離開車廂。越馳一走,他立刻回身低頭看女兒,口中念道“真是碰上大好人了”。

大約三分鐘後,越馳便又回來了。

時小慢原先還想繼續問他要聯系方式,可越馳並未看他一眼,回來便收好自己的車座,靠坐閉目養神。

坐在那邊,坐在月光下,跟嚴肅雕像一樣。

時小慢頓時也不敢問了,甚至也不敢再看,便低頭看女兒。

看了會兒,也很疲累的時小慢趴在女兒身邊一同睡著了。

越馳這才慢慢睜眼,回身看對面的人。

靜等了幾分鐘,車廂內走來一位女士乘務員,很漂亮。她先是看了眼越馳,滿臉羞澀,隨後點點頭,才輕聲走到時小慢身邊,彎腰溫柔叫他:“先生。”

時小慢迷迷糊糊醒來,看到乘務員,立刻極度緊張起來,解釋道:“您,您好,我……”

乘務員依然溫柔:“先生,快到站了,我們要例行檢查車票。”

時小慢的臉變得紅白一片,明顯已不知該如何說,下意識地,他求助地看向越馳。越馳卻仿若未聞,也未見,早已繼續閉眼。

時小慢以為這位好心人還在睡,只好抖著手將車票拿出來給乘務員看。

乘務員看了眼,驚訝道:“先生,您的位子是二等座,不是這兒啊。”

時小慢小聲道:“我,我女兒生病,我……”

乘務員輕聲道:“先生,即便生病,您也不能隨意坐在這兒啊。請您回到原位。”

時小慢看看昏迷的女兒,心中越發難受,偏偏嘴巴又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乘務員便伸手:“先生,我幫您抱孩子,您放心。”

時小慢趕緊攔住,護在女兒身前,回身乞求:“還有幾分鐘就要到站,求求您,我女兒她昏迷,她,那節車廂中有人吃芒果,她芒果過敏,聞到味道都能起疹子。她正在重病,正在昏迷,真的聞不得,我求求您了……”說到後來,時小慢的眼中已經蓄滿眼淚。

雖是個格外平凡,甚至有些怯懦的男人。

可他有張很不凡的臉,以及格外漂亮的一雙眼睛。

乘務員實際心中已經很難過了,說實話,這樣的特例,他們做乘務員的何時沒遇到過?常常是能通融就通融的,可是她不得不說接下來的話,她道:“您想繼續在這兒也可以,只是要補車費哦。”

這明顯就是誆人以及嚇人的,換作生活經驗豐富些的,誰會信?

時小慢信了。

他睜著淚眼,與乘務員對視。

乘務員都有些難以呼吸,還是硬著頭皮點頭,殘忍道:“一千七百四十八元,您的車票是九十四點五元,您需要補一千六百五十三點五元。”

“……”時小慢眨了眨眼,不可置信了會兒,才僵硬著身子站起來,預備抱女兒走。他身上總共就帶了三千元,哪裏付得起。

其實他就是經驗太少,即便要補車票,他是從丹陽上的車,商務座也不過兩百多,哪裏要補這麽多。

但他被唬住了。

正在這時,越馳睜眼,並道:“我幫他補。”

時小慢趕緊回頭,立即回絕:“不用,不用!”

越馳已掏出錢包,抽了一沓錢遞給乘務員,乘務員火速收到手中,回身就對時小慢笑:“先生稍等。”說罷,她踩著高跟鞋走了,暗暗松了口氣。

其實越馳早就把商務車廂內每個座位都給買了,哪裏要補什麽錢。

時小慢眼中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他看著越馳,哭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會還您錢的。”

越馳點頭:“好。”說罷,報了十一個數字,並問,“記住了?”

時小慢立即點頭:“記住,記住了,謝謝您,先生謝謝您。”他哭得跟花貓一般,越馳看了眼,從口袋中抽出一張手帕,遞給他。格子手帕,帶著微香,時小慢不敢要,越馳依然堅持地伸著手。

時小慢這才接到手中,又念了一遍號碼,並問:“是不是,先生?”

越馳點頭。

時小慢也點頭,堅定道:“我一定會還錢的!”

話音剛落,車廂內提示上海虹橋站快到了。

越馳便緩緩起身,整了整領帶,拿上大衣外套,再看他一眼,先一步走出車廂。

許是覺得有趣,他低頭扯起唇角笑了一笑。

恰巧被他的助理給瞧見,怔楞地不可思議看向他。

越馳這才收起笑容,站在門邊,又等了片刻,車到站了,他帶著一群人走出火車。

越馳以為今天也就到此為止。

對方那樣單純又不靈光的模樣,他也並不認為對方真能記得那個號碼。所以報的時候,當真報了自己僅有少部分人知道的私人號碼。

逗逗而已,即便對方漂亮,他越馳還不是這種精蟲上腦的人,結了婚並有女兒的男人,他還不至於。

只是逗得對方哭哭笑笑,實在很有意思。

可越馳當時也不知命運有時便是這樣可愛而又可恨。

越馳的車從停車場出來,正要拐彎時,他看到了路邊的時小慢。

這時的路邊,燈光很強,人卻稀少。時小慢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費力地拽著一個很大很破的旅行包,他不知在找什麽,看來看去,滿眼迷茫。

耀眼的城市光芒,迷茫的漂亮臉龐。

格格不入,卻又莫名相配。

配得是那樣引人流連。

“停。”越馳開口。

於是他的車,緩慢停在時小慢的身邊。

時小慢見有車停下,以為自己擋了道,立刻往後退了幾步,回身要走。

“時小慢。”越馳打開車窗,叫他。越馳第一次叫這個名字,覺著挺有韻律,叫完之後,心中又默念了一回。

時小慢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回頭,見到是他,格外激動,也立即走到車窗外:“先生您好!”

越馳挑眉:“打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在找公交車,打車太貴……”

饒是越馳也知道,這麽晚,哪還有什麽公交車,機場大巴還差不多。

不過車已停下,越馳並不是個猶豫的人,他道:“上車,我送你。”

時小慢顯然又是一嚇,立刻搖頭:“不,不用了……”

“上來。”

依然不容拒絕,所以時小慢還是上了車。

司機給他開車門,也將他嚇了一跳,對司機鞠了一躬,還說了聲“謝謝”,反倒將司機弄了個紅臉。時小慢雖是男生,卻不懂車,他開始真不敢上車。畢竟坐商務座的都是有錢人,他這樣的人,下意識地怵有錢人。火車上,為了女兒,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才去搭話。

也是越馳還算好說話,漸漸打消他的怯意。

但越馳的車,他開始還真不敢上,他覺著自己的旅行包破破爛爛的,怕弄臟人家的車。後來看越馳的車是普普通通的黑色轎車,這才稍微放下心,坐進車中。

車中也不太亮,他也看不清具體擺置,只知道還挺舒服的。

他哪裏知道這車看似普通,其實後頭有個金色的賓利標。

他上車,將行李放在腳下,再將女兒安頓好,小心翼翼地再去摸她的臉,越馳留下的羊毛毯還在,他將女兒裹好。安頓好,才又擡頭對越馳說“謝謝”。

他這麽做時,越馳一直在看他。

見他擡頭,越馳問:“可以開車?”

時小慢一驚,這才明白一直沒開車是因為他,頓時更加感動,立即道:“可以了可以了!”

越馳點頭,正要吩咐。

時小慢又問:“先生,您叫什麽啊?”

這也是頭一回有人這麽大膽地問他越馳的名字。

越馳回身看他,對上他漂亮的眼睛,平靜道:“越馳。”

說罷,車子便往前駛去,疾馳而過這座依然亮著燈,兩人命運初次有了羈絆的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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