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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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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取心脈的絕世刀法,還有一片冷酷狂戾的殺心。

可除此以外,無人知道更多。

江湖懼他揮刀,但不知他為何揮刀;江湖知他殺人,但不問他為何殺人。

他在漫漫江湖裏砍出一條自己的路,直到所有人皆知他的刀,但還是無人知曉他的心。

偶爾的偶爾,我會猜測有身手跟柳寒衣闖鬼宗門的人是誰;更少的時候,我會猜想有膽量犯下蘭亭縣府九命案的,是怎樣一個人。

這樣的人可是天生桀驁,可是生性嫉惡,可是眼裏容不下塵埃?

這樣的人可是偏執驕狂,可是漠視生死,可是不小心走偏了刀?

亦或者,只要遭遇看不慣的,他就揮刀。

我搖搖頭。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我又如何想通。

或許他把心也寄給了刀,從不會有人問一把刀的心,因為刀只事殺。

我混沌地想著,不知自己是夢是醒。

冬至前夜,月是下弦。

夢醒之間,冷冷的月照上眼。

我到底是醒了。

夜極靜,蟬蛙蟲鳴在冬日皆已死絕,黑夜吞沒了所有音響,布下漆黑的一片顏色。只有月很亮,亮得幽然,亮得刺骨,亮得惆悵。

冬夜的天很冷,今夜無風,我臥在床上,迷蒙間撐起身,黛青的發絲有幾縷擋了視線,我朦朧望著窗外弦月,腦中昏昏想著明天是什麽日子。

明日冬至,柳寒衣要動手,日月長短要翻覆。

我心中霎時清明,推開了輕暖的被褥,室內夜涼撲面而來。我在庭院的客房中,這本是無人居住的一間,好幾日前我被他安置在這裏。房子很幹凈,冰冷的窗檐、黑漆的門楣、筆挺的屋脊,塵埃薄薄幾不可見。漆作黑色的木桌上放了刀,刀是普通的柳葉刀,線條柔美的刀鋒能深切入皮肉,薄鋼單刀並不十分堅硬,但刀身很輕,名字好聽。

我披了單衣,青綠的緞裙在月色下泛出幽冷碧寒。我沒想過起身要做些什麽,但今晚睡不著的,必然不止我一個。

穿過門廊時我路過他的房間,房門未合嚴,我想其中該是空的。我踏上前廊,透過漏窗可望見前庭院落。漆黑的窗格將明月分割為殘缺幾塊,月下一個小院,院中花草盡雕,兩棵雪松歪斜孤立,兩方石凳一處石桌,在夏夜顯三分拙樸清涼,而今日今夜,只一片蕭索寒涼。

我獨立院落,有風擦過臉頰,帶出空氣中草木榮枯的氣息。

我眼梢輕跳。今夜無風,氣流從上方來。

有悠悠的聲音傳到耳裏。

“喝酒麽?”

我回身,柳寒衣高高坐在屋頂上,青磚黑瓦搭成的屋頂整齊幹凈,漆黑的瓦片如墨,在月下泛出幽深之色。他穿著灰白的外袍,冷月下倒並不刺眼,好像他就應該這樣遠遠坐著離開人群,反正總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他手邊有酒,酒壇邊有兩個碗。

我笑笑,踏著屋檐邊上的一棵雪松,借力翻上屋頂。

平地淩空一躍翻上三丈屋頂,那是說書先生自己的創意。想翻屋頂至少需一樣借力的東西,或者踏帶楞的廊柱兩腳躍上。我少時練了許久,借竹樓墻根的一棵歪脖子樹往上爬,每次洛惜鳴在屋頂接我,最初往往是他將我拽上去,到後來我一個人也能上去,最後只要在樹上踏一次便能翻上兩丈。

柳寒衣大約想起我身上有傷,站起身想接我一把。庭院的屋頂不算高,我淩空在雪松的枝杈上踏一腳,未料到他起身,算錯了落腳點,兩人猛地撞在一起。

屋瓦震動,未啟封的酒壇傾倒了沿屋角滾下,我一腳勾起酒壇,手接上壇子的一刻腳下又滑,側身卻有人攬了我的腰臨空疾退,兩人又穩穩立在屋脊上。

“柳兄不僅刀劍練得好,身法也厲害。”我從他身邊退開放了酒壇,整了衣衫在屋頂坐下。

“青夕也不是好酒之人,緊張個酒壇子做什麽。”他隨地坐下,“你傷好得倒快,可小心別又摔了。”

“說了喝酒,怎好掃興致。”我低頭,隨手開了酒壇,“況且我不緊張,柳兄就不心疼遠海清麽。”

清醇的香氣霎時飄在空中,和著月色飄渺,令人心中一蕩,不覺忘了冬夜至寒。

“摔了就不疼麽?”他輕輕看我一眼,目光頓了片刻,道,“你沒帶刀?”

我一怔,自己向來是刀不離身的一個人,先前無刀隨身是無奈,此刻有刀卻忘帶,是不自覺地以為身邊安全。

我望了望柳寒衣,他側臉籠進蒼青月色,眉眼間少了殺氣銳意,只有淡淡的清冷。

“柳兄也沒帶劍。”我低頭斟酒。

柳寒衣也楞,許久他緩緩地笑起來。少了刀劍隨身,周圍多了一分生氣,冷月亦帶幾分柔和。

“柳兄明日幾時動手?”我遞了一盞與他。

遠遠的傳來三更鐘鼓,然後又是無聲。

“時過三更,已是今日。”柳寒衣接盞,“就定拂曉。”

“郭翎該在言府附近那處宅院,離此處不算遠。”我虛望向一片夜幕,萬戶燈火寂,千家沈夢中。坐得高了,看出去的景象靜謐開闊。

“附近幾處都去看看,朱氏所言畢竟蹊蹺,反正不差這些時間。”他道。

“不趕時間?我還以為柳兄定在拂曉動手,是因為今日另有一單。”我飲一口遠海清。

他微微詫異地望我。

“柳兄在朱顏閣燒掉的那封信,我偷看了一眼。”我莞爾,“邵歸雄今日抵灰都,柳兄又急著要老爺子五日內打刀,只能是為了今日對他手中的巨闕劍。柳兄先前在拆信時面色不善,也是因為看到喪會與邵歸雄的來日相沖,不知今日該去解決哪邊罷。”

他無奈地笑笑,搖頭道,“你真是個棘手的人。”

“柳兄未刻意防我。”我笑,“否則我也猜不到。”

“其實就算郭翎今日去出席喪會,我也早做了打算。”他低頭道,“不論發生什麽,我會優先殺了邵歸雄。”

“郭翎的人頭在柳兄眼裏不值幾個錢?”我問。

“郭翎是一單生意,只不過這單生意我剛好想做。”他飲盡一盞遠海清,“他是我最後一單。往後,我只殺自己想殺的人,刀手的日子,今日到頭。”

“柳兄先前何嘗不是只接自己想接的單子?”我搖頭,“既如此,當初何必入行?”

“打探齊喑堂的底細,殺該死的人。”他道。

“那邵歸雄……也是柳兄心裏該死的人罷。”我嘆了口氣,又斟滿兩杯。

“青夕覺得奇怪是麽?”他牽牽嘴角,“匡扶正義的柳寒衣和正大光明的劍盟盟主,怎麽看都該是一路人。”

“江湖恩怨,又有誰說得清?”我道,“柳兄願說,青夕便洗耳恭聽。”

“我的故事與江湖傳聞大相徑庭,怕要掃你的興了。”他端著遠海清,一盞薄酒溶了月色,映他眼裏深沈。

“柳兄只管說,今夜聽的是柳兄自己的故事。”我一笑,“至於江湖上說的柳大俠、邵盟主,反正青夕是不認得。”

他也笑笑。

“剛入江湖時,我還不是現在這樣。”他道,“當年我至性張狂,行事不辨太多,認準了是惡便殺,看著新奇的便去挑戰。像你這樣做殺人越貨買賣的,我砍下去連眉也不會皺一下。”

他仰頭望著冷月,一片萬籟俱寂中,他輕聲嘆息。

“現在想來,應該也錯殺了好些。”

他垂下眼睛,語調恢覆了往日堅決。

“但有些事情我做得並不後悔。”他道,“後來因為得罪了些人,三大盟約我挑戰。我當年胸無城府,放言讓他們全體上陣,答應在七日後赴戰。”

“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算盤……呵,或許無人想到罷。”他冷道,“那時我有個兄弟,七日之約在第二日傳到他耳中,他猜出一二,快馬加鞭在第六日趕到蘭亭,想要攔我。”

“我不服,他於是跟我打賭。兩人戰了一個日夜,他的劍碎了,但我敗了。”他垂下眼睛,“直到現在,我都沒能揮出他那樣的劍。他揮劍總是想救人的,我一直嘲笑他心存二念會拖累速度,但他的劍始終那樣快……那是向生之劍,我終歸比不上。”

“我敗了,他逼我發誓,遠離生殺紛擾,再不現身江湖。然後他帶我的兵刃赴約,想堵住眾口爍爍,了斷三大盟的糾纏。可我沒有想到……他也沒有猜到……”他慘笑,“堂堂的三大盟有數十一等一的高手,卻畏懼與我交手。戰會定在蘭亭劍盟的劍丘上,三大盟裏有人聯絡了九死盟下單,在沿途必經的山道上設下了埋伏。”

“我遵守約定,三日內留在比試原地,等三日後我走出那片荒野地。我知道我的兄弟死了,連屍骨都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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