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薇的生日會, 紀明越記得他前世也去過。

當時都吃了什麽記不太清了, 但他還記得大家一起去KTV唱歌的時候, 穿著淺粉色裙子的壽星女孩兒給他唱了一首歌：《祝福》——不是張學友曠達大氣的“離別雖然在眼前/再見不會太遙遠”，而是葉倩文的版本，“聽聽鳥語靜望雨絲飄斷, 悄悄的風贈我衷心……”

她將祝福用粵語柔柔唱出來，含蓄而雋永，這也成了紀明越關於青春時代的一段青澀回憶。

因此這次她再邀請, 紀明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只不過, 他記得上一次林風沒有來啊？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身邊的林風，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今天不打工了嗎, 怎麽有空來？”

“不是你叫我不要再去的？”林風的臉色有點臭，“很希望我騙你？”

“不是不是……”紀明越趕緊搖頭, “我隨便問問，你這樣就很好, 非常棒，請繼續保持！”

雖然承認錯誤的態度極其迅速誠懇，但還是有種微妙的、被哄了的感覺, 是怎麽回事……

林風：“……嗯。”

再覆雜的內心活動, 最終也只能化作一聲看似淡定的單音節=_=。

再轉過一個拐角，林風擡起頭看了眼門牌，擡手推門：“到地方了。”

羅薇這次是在市中心的一家自助火鍋店訂了個大包廂，他們倆一推門進去，一陣熱氣就撲面而來, 裏面已經圍坐了有十來個同學，正熱熱鬧鬧地圍在火鍋邊商量下什麽菜好。

有人看到他們倆進來，便轉頭對羅薇笑道：“大美女的面子真大呀，連林風都來了！”

羅薇今天穿的、是和紀明越記憶裏一模一樣的淺粉色連衣裙，她本來只能算個小美女，但今天化了妝，又因為含羞帶嗔的一笑，襯著顏色嬌嫩的新衣服，倒真和同學吹捧的一樣、說得上是個大美女了。

紀明越走上前，把手裏包裝好的禮盒遞給她：“我跟林風的禮物，送了兩份，不過包在一起了，你到時候可以猜猜哪個是誰送的。老同桌、大美人生日快樂。”

紀明越給她買了一瓶品牌的香水，林風也送了一支鋼筆。鋼筆不像香水那麽貴，可是每個人的消費能力有差別，而林風也是在專櫃挑了許久、最後買的，已經屬於裏面性價比很高的那一批了。

因此，在紀明越心裏，這兩份禮物的價值是一樣的，他不太希望被拿來對比衡量，幹脆就讓櫃員把他們倆的禮物分裝之後、再包在一個禮盒裏，好一齊送出去。

羅薇雖然看到這禮物有點心情覆雜，但紀明越的嘴甜還是讓她很高興，笑著說：“謝謝老同桌，謝謝你們倆帥哥！”

“艾瑪，自從你倆同桌之後，天天膩在一塊也就算了，現在連送禮都一塊兒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搞對象呢。”馮睿在旁邊怪叫道，“我的狗眼，要被閃瞎了！”

紀明越臉微微漲紅，上去掐小胖子的脖子：“不用等你閃瞎，我先給你戳瞎！”

兩人在包廂裏的長沙發上鬧作一團，小胖子連連求饒，眾人都笑著看他倆來回過招。

紀明越今天穿了一件黑底紅條的外套，下擺寬松，兩邊袖子上各有一條帶子，隨著他的動作來回晃動，新潮又有少年氣。羅薇帶著笑意看了一會兒，想回頭喝口水，不經意一擡頭，卻發現林風背靠在墻上，望著紀明越的方向，看得比她還專註認真。

她看著林風的那個眼神，不知怎麽想起了馮睿剛才的玩笑話，心裏輕輕一動。

林風這個人太敏銳了，她還沒看上兩秒，他就半側過臉來，準確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這個人的眼神就像淬過了冰雪，除了某些特定時候，眼裏仿佛是沒有其他人的影子的。

羅薇以前經常在紀明越面前誇林風有多好看英俊，但她沒說的是，她其實覺得，林風就像高嶺之花一樣，只適合遠觀而不可褻玩，真正讓她憧憬的，是觸手可及的、明朗純粹的陽光。

至於把高嶺之花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少年少女總暗搓搓試探著、想讓對方醋上一醋的心情……其實無需贅述。

他們的對視不超過五秒鐘，林風率先移開了目光。

因為紀明越已經靠著靈活的身手和多變的戰術取得了初步勝利，開開心心地回來找林風了：“林風，你看什麽呢？”他扭過身體，試圖循著林風的目光看過去。

林風收回視線，垂眸看他，伸手替他把鬧歪的領子拽了拽：“沒看什麽，你打贏了？”

“我贏了！”紀明越也不看了，笑著任他弄，“怎麽能叫我‘打贏’呢，就是我單方面的碾壓！馮睿也就嘴欠比較能耐，實際戰鬥力最多只有五！”

林風笑了笑，應道：“嗯，去那邊下菜吧，看有沒有你愛吃的。”

“我剛才瞅了一眼，那邊有他們店裏自己搟的手搟面，這種下進鍋裏一般很筋道的，超好吃，居然沒人拿……”

“你還沒吃夠面啊……”

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也沒有刻意壓低，仿佛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帶著一點自然流露的親昵，不過他們倆似乎誰也沒有察覺。

羅薇從後面看著他們，不知不覺揉皺了裙子。

火鍋店自制的手搟面果然十分滑潤筋道，而且其他同學忙著吃肉，也沒人跟紀明越搶，讓他吃得心滿意足。

一行人從自助火鍋店出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有三四個人說自己下午還有補習班/家裏有門禁先走了，剩下的人都是打算再續一攤的，分了兩撥人、打了兩輛車，便歡聲笑語地朝附近的一家KTV過去了。

紀明越以前愛玩，KTV什麽的經常來，不過他歌唱得不好，每次拉他上去唱，他都是專唱《黑貓警長》、《種太陽》、《小星星》的純跑調流搞笑役。

比起唱歌，他其實更喜歡做游戲。包廂裏幽暗昏暧，大家圍攏著坐在一起，無論做游戲、講鬼故事還是罰酒，都很有氣氛，能玩出各種花樣來。

一進包廂，幾個麥霸型選手就沖到點歌臺那邊去點歌了，紀明越則在沙發上坐下，去撕桌上擺的果盤上裹的保鮮膜。

“感覺都不怎麽好吃啊。”撕開之後，看到裏面只有幾顆水果糖，還有花生、腰果之類的幹果，色澤看起來都像是放了幾天了的，紀明越有點失望。

“讓哥來！”馮睿在他旁邊一屁股坐下，從兜裏摸出大把瓜子幹果、牛奶糖扔進去，“這兒的果盤就是擺個樣子，難吃得不行，幸虧我在樓下先買了！”

KTV一般禁止外帶，所以馮睿是把包裝都拆了，全塞進兜裏才帶上來的，他還有些惋惜：“可惜就能帶這些小來小去的，咱們在火鍋店要的那半箱啤酒還沒喝完呢！”

這次來了不少男生，要麽逢聚會必來比如馮睿，要麽是對羅薇抱著點不可言說的想法：這個年紀的漂亮優等生女孩兒、對青澀少年們的吸引力還是很強的。而剛才吃完飯走的那一撥裏也幾乎都是女生，所以這會兒，男生的比例更大了。

一群男生聚在一起，不喝點啤酒都覺得少點什麽，可KTV不許外帶，自帶的酒水也貴得要死，羅薇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幫你們叫一箱啤酒吧？”

本來這次她就說她請客，那些暗戀她的男生連忙“懂事大方”起來：“沒事沒事，不喝又不能憋死，嗑瓜子也一樣！”

也有人微微一笑，說道：“不就是箱啤酒嗎？我替羅薇請你們，我出錢！過會兒我就去！”

這種人被眾男生既鄙視又羨慕：“我靠，你趁機獻殷勤！”“你也太會了吧！”……

羅薇卻搖了搖頭，說：“不用你破費，我去叫就行了……”

那人於是又被眾男生嘲笑：“你看人家才不用你……”“獻錯殷勤了吧哈哈哈！”

“不用去了。”紀明越剛從門口回來，輕輕吹了聲口哨，“一會兒就送上來了。”

眾人一楞，才反應過來，在他們磨磨蹭蹭地起哄的時候，人家早已經叫完人、甚至連錢都給了。

“我……”羅薇站了起來，“我回去給你……”

“不用。”紀明越笑了，道，“我可沒說替你請的，我自己想喝才買的。”

羅薇這下沒有拒絕的理由了，絞著裙子、微微紅了臉：“……謝謝。”

“我擦，你這段位高啊！”先前說要替羅薇請客的人反應過來，紀明越這樣，既能讓羅薇承情，又不會讓羅薇覺得不自在，過來憤憤地拍著紀明越的肩膀。

“段位毛線。”紀明越在最角落的沙發坐下，頭也不擡地剝了粒牛奶糖放入口中，“要到你歌了，趕緊去。”

那人悻悻離開，紀明越又開始翻新鮮的腰果來吃。

他對獻殷勤沒有興趣，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追求女生，大多都是帶著青澀和莽撞的，他不想看羅薇受為難，自己又有餘力，當然就出手幫忙了。

林風坐在他旁邊沙發的扶手上，顯然是無從知道他這種重生心態的，他問：“你想喝酒？”

“一般？”紀明越想了想，“我不太喜歡喝酒。”

他眨了眨眼，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看著林風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喝醉以後會失憶。”

昏暗裏看不太清林風的表情，只能聽到他頓了片刻後說：“……是嗎？”

“嗯，其實就是會斷片，還特別嚴重。”紀明越笑說，“記得的太少了，有次馮睿騙我說，我喝多了抱著人跳鋼管舞，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說八道！所以現在我都很少喝，不能讓自己喝醉。”

林風還沒說什麽，一支話筒忽然遞到了紀明越的眼前，是羅薇，她說：“老同桌，咱們倆唱一首吧？”

紀明越擡頭看著她。

前世她沒有給紀明越分享這一支話筒，而是站在屏幕前，安安靜靜地唱完了一首《祝福》。

這一世，紀明越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歌名：《紅豆》。

人聲還沒關，溫柔繾綣、飽含期待的女歌手聲音流淌而出——

“還沒好好的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我們一起顫抖/會更明白/什麽是溫柔……”

有人嚷道：“羅薇還沒唱呢，暫停暫停！”

聲音戛然而止。

紀明越對著話筒猶豫片刻，又看了一眼林風，終於對她搖了搖頭：“我唱歌不好聽，你找別人唱吧。”

羅薇默默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回去，自己把歌唱完了。

高中女生的氣息技巧都說不上多好，但勝在聲音溫柔甜美，脈脈動人，唱完之後，不少男生把手舉過頭頂，吹著口哨給她鼓掌。

她站在中間、手裏拿著話筒，又抓皺了裙子，忽然朝紀明越的方向看了過來：“紀明越。”

全場的目光，也“唰”地跟著集中到了紀明越身上。

紀明越看著她。

“我下學期就要去學文了。”羅薇直直看著他，像是快要哭了，“你、你打算學什麽？”

她說得沒有特別直白，但是這種場合、這種氣氛下說出來的話，也只能是那個意思。

眾人反應了兩秒鐘，慢慢地大聲起哄起來，有人拍桌子，有人吹口哨，有人大叫“紀明越你個臭不要臉的！”“薇薇醒醒，大小姐是不能給你幸福的啊！”……

紀明越嘆了口氣，站起來朝她走過去：“我們出去說。”

大家都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起哄聲變得更大，他們兩個拉門出去的時候，差點連包廂都關不住身後的音量。

“羅薇怎麽想的，她要是喜歡林風我還能理解。”林風聽到有人在說，“她怎麽喜歡紀明越啊？”

“人家是老同桌，日久生情唄。而且紀明越長得多好看啊，怎麽就不能喜歡他了？”

“他長得跟小姑娘似的，女生現在都喜歡這一款？”

“你別說，剛才他站起來的時候，燈在他臉上一晃，臥槽，我都心動了……”

“他要是女生，我肯定追他……”

“沃日，你們一群變態，我得離你們遠點兒……”

“哈哈哈哈，就是這黑燈瞎火的容易意亂情迷，等出去見見陽光就好了哈哈哈……”

意亂情迷……

林風想，是太容易了。

周圍仍在熱熱鬧鬧地議論，他卻慢慢陷入了回憶。

參加這種聚會，以前對他來說是極其無聊的體驗。他懶得去唱歌，也不喜歡做游戲，幾乎就是坐在沙發裏從頭到尾玩手機，所以去了兩次就很不愛去了。

最近的一次，還是上學期、他被軟磨硬泡得沒法，才勉強過去的。

那一次，也依然是無聊，依然是枯燥，嘈雜的歌聲、叫喊聲吵得他頭疼。正當他想提前離開的時候，有人坐到他身邊來了。

他略一轉頭，發現是班裏那個叫做“紀明越”的學生。

他學習成績很爛，不過家裏好像非常有錢，還有人給他取了個“明月大小姐”的外號。

這樣看他，這個外號說不定還挺適合他的：衣著幹凈精致，兜裏露出的手機一角能看出是市面上昂貴的最新款，臉長得也很好看，相當順眼……

是的，林風從開學第一天起，就覺得這個人長得很順眼，一語一笑都好像特別生動，情不自禁目光就跟著他轉。

“林風，你認不認識……”紀明越坐在他旁邊，主動向他搭了話。

為了這個順眼的人，他決定再多坐一會。

紀明越問了他好幾個問題，有些問題一看就是瞎問的，漫無目的，不著邊際，不過林風也不在意，盡量都回答他了。

“你要過去跟我們玩游戲嗎？”紀明越期待地看著他，“他們都挺有分寸的，不會瞎鬧，要是有的懲罰你不想做，罰酒就行了。”

林風與他靠得近，低下頭，剛好能看清他鮮潤嫩紅的嘴唇，以及嘴唇上細細的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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