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過去那盒牛奶之後，紀明越又不停地從書包裏往外掏面包、餅幹等零食，一並塞進桌鬥裏。

現在班上幾乎沒人知道林風家裏出的事，他也就一邊撕開其中一袋面包的包裝，一邊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早上在超市隨便拿的，不小心買多了，我喝不了。”

林風還沒來得及說話，紀明越又想起了一個問題：“哎，空腹喝牛奶好像不太好？那我餅幹也分你一半吧，這個甜，我吃一半就膩了。”

他不好直接掰手裏的面包給他吃，怕林風會嫌棄，只能請他吃餅幹了。

實際上，林風今天不到五點起床，給母親擦身、換被褥，想著作業還沒做完，結束之後就徑直來了學校，還真的沒吃早餐。十六七歲的大男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上一頓胃裏都火燒火燎地難受。

也就是林風最近忙昏了，少吃一頓兩頓的還能忍耐，不過胃裏也確實不怎麽好受，這時候紀明越主動“送飯”的行為，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他垂著眼睫，看了那盒藍色包裝的牛奶片刻，動手掰下了上面的吸管，同時低聲道：“謝謝。”

紀明越望眼欲穿地看他接了，心裏的小人用力比了個“YES！”，開心得不得了，連忙趁勝追擊：“你還喜歡吃什麽？喜歡吃甜的嗎？我喜歡買咱們校門口那家的甜品蛋糕，不過就前幾口還行，後面就太甜了不想吃了，扔了有點可惜，你要是愛吃的話……”

話說到一半，他不由頓住了。咳了一下，他才有點兒不連貫地說：“都是同學，你跟我這麽客氣幹嘛呢……”

原來林風一邊掰吸管，一邊從衣兜裏掏了張十元紙幣出來，遞到他面前。

“你給我錢幹嘛，我又不缺錢……”紀明越嘀咕著，見林風堅持，只能改口說，“也不用這麽多，奶才兩塊錢，餅幹就當你吃我剩的了，反正我吃不完也要扔……啊不是，我是說……”

啊啊啊，他怎麽這麽不會說話，幾句話又把林風說成撿他剩餅幹的人了！

“……我是說，就當你幫我分擔了，我還要謝你。”紀明越艱難地圓回來，“牛奶也是，其實是我爸怕我長不高，給我買了幾大箱放家裏。我不愛喝，所以偷偷多帶點，讓你幫我解決一下……”

為了圓話，他也只能把老爹拉出來，再自黑一把了……

本以為他之前那麽說，林風有可能要生氣，沒想到林風臉上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微微揚了揚唇角，話音裏帶著點笑意：“你是該多喝點。”

……是他看錯了嗎？林風居然笑了！

紀明越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說：“你這是在嘲笑我矮嗎？！”

“沒有。”林風否認道。他收斂了唇角的笑容，不過眼裏的笑意還有點兒壓不住，但他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用這笑眼看了紀明越一眼，“你不要的話，我身上也沒有其他零錢了。”

紀明越心裏像被什麽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手指不自覺地攥住了桌上的練習冊：“……沒事！反正三塊兩塊的我也懶得拿……待會兒我記賬，等能湊整了，你再一起還我！”

他打開自己的筆記本，煞有介事地一邊寫一邊念：“2008年2月23日，林風欠紀明越兩塊錢。”

林風安靜地看他寫完了“欠條”，說道：“字真醜。”

“……”紀明越憋了半晌，“人帥就行了！”

他們說話間，早自習其實已經開始了，只是因為課代表要下去收作業，班裏還有些吵鬧。林風身為物理課代表，下到過道去收物理作業了，臨走前便把自己的作業“托付”給了紀明越來交。

以往只有在抄作業時，才可能出現在一起的兩本練習冊，現在被正大光明地擺在了一起。紀明越給各科課代表遞過去的時候，也不禁有點兒開心。

數學課代表以前也沒少被他拉著搞類似之前的“小動作”，這會兒看見他交得這麽痛快，還玩笑了一句：“換了同桌果然不一樣了啊，抄作業速度都見漲。”

“我自己寫的！”紀明越一本正經地反駁，想起早上的相處，嘴角忍不住地上揚，“他抄我的還差不多。”

林風收完作業回來，發現他的新同桌正伏在桌上、面前攤著一個草稿本，筆尖動得極快，好像在畫著什麽東西。

他的好奇心沒能維持多久，因為紀明越主動把本子推過來給他看了：“快看，像不像？”

紀明越用圓珠筆畫了一個三頭身的Q版小人，側臉對著人，一手拿著一盒牛奶，包裝正是剛才紀明越推給他的那個，另一手握著一支筆，正在對著作業斂目沈思。

明明都是大頭小身子誇張比例，林風卻能一眼看出紀明越畫的是他自己——Q版小人長了一副菜刀眼，饒是紀明越的畫風本身已經非常可愛，但還是感覺它的眼神自帶怒意，有一種讓人啼笑皆非的“生氣萌”。

……我看起來有那麽兇惡嗎？

雖然在心底吐槽了，但面對紀明越一而再的追問，林風還是得繼續“兇惡”下去，淡淡吐出兩個字：“不像。”

“哦……”紀明越有點失落，他本來是想到早上的互動，腦補了一下林風一邊喝牛奶一邊抄作業的樣子，被自己的想象萌到，才會把它畫出來，至於菜刀眼，那也是表現可愛的一種手法嘛……

又一條刷好感路線失敗，紀明越氣餒地把草稿本翻過一頁去，在上邊繼續畫畫。

今天是英語早讀，林風原本在讀單詞，現在卻有意無意地總想瞄兩眼同桌的草稿本。

他看見紀明越寥寥幾筆，又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小人，但卻是窩在墻角、沒精打采地畫著圈圈的，紀明越還給它身邊勾出幾條虛虛的波浪線，以示它沮喪得快要發黴了。

林風從來不知道紀明越會畫畫，還能畫得這麽嫻熟漂亮，不過也是，他家裏那麽有錢，會學幾門藝術並不稀奇……

雖然說了“不像”，但林風還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瞟他新同桌的本子。

當墻角小人身邊的波浪線越來越多，“黴氣”好像也越來越大的時候……林風忽然說：“不是說以後要好好學習的嗎？要上課了，聽課吧。”

其實紀明越的興趣已經從畫Q版，變成了沈迷於如何讓整頁的波浪線多而不繁、雜而不亂……他聞言，先是隨口“嗯”了一聲，而後才反應過來，頓時有點僵住。

……剛才林風語氣裏那一閃而過的溫柔，是他的錯覺吧？一定是吧？

從高一下學期開始重新讀書，對紀明越來說還是有點吃力。不過林風既然都那麽說了，他也就硬著頭皮堅持著，能聽懂多少算多少。

楊超上語文課時，看到紀明越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學習態度，理所當然認為這是調換座位帶來的影響，對自己做的決定，又多了幾分欣慰。

實驗中學是省內升學率最高的學校，學習氛圍一直都挺緊張的，下課時，雖然大部分人都出去上廁所、買零食、玩鬧，卻也有一小撮人，一打下課鈴就翻開老師今天布置的作業，爭分奪秒地寫了起來。

林風也是這一撥人的其中之一。註意力一直在他身上的紀明越，也覺得自己老盯著他看、什麽也不幹，會不會太明顯了，於是也拿出練習冊來做。

他拿的是目前對自己來說最輕松的英語，畢竟在國外呆了那麽多年，雖然課程系統和國內很不一樣，但練習冊上的絕大多數選擇、完形填空題，他光是默讀一遍，憑著語感都能做出來。

做完之後對照答案，居然加起來只錯了兩三個，用紅筆勾畫的時候，他也破天荒地享受了一把“學霸”的成就感。

他正欣賞自己的“成果”，羅薇走過來，把兩根記號筆放在他桌上，說道：“昨天問你借的，忘了還你了。”

因為文科老師講課時，總讓學生們用各種顏色的記號筆，標出需要重點背誦的部分，甚至就在書上抄寫例題，用不同顏色來做區分，所以羅薇的筆經常會不夠用。而紀明越是當初買筆的時候，直接在文具店拿了一整盒，什麽顏色的都有，羅薇也就經常要問他借筆。

紀明越說：“還我了你夠用嗎？要不就送你了吧。”

羅薇搖了搖頭說：“不用，不跟你同桌了，我就買了新的。”

紀明越便把筆收起來，隨手塞進桌洞的筆盒裏，笑道：“敢情你是賴我呢啊？有我的時候就用我的筆，我走了你才知道買。”

“這都被你發現了！”羅薇吐了吐舌頭，看紀明越前桌的人出去還沒回來，她便在那人的位置上坐下，玩笑說，“新同桌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我好？”

“都挺好。”紀明越笑著說。不過他想到今天的刷好感任務還沒什麽進展，還是不自覺嘆了口氣。

羅薇見了，還以為他是不好當著林風的面說人家不好，於是也四下看看轉移話題，這麽一看，她發現了紀明越的英語作業：“哇，這是你做的嗎，錯這麽少？比我正確率還高了！”

紀明越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得意回答：“我做的啊，厲害吧？”

羅薇一向成績很好，只是在物理和英語上有點偏科，物理還好，她以後能學文躲開，英語就不行了，特別是種類繁多的動詞時態，經常會把小姑娘給繞暈，這一點紀明越也是知道的。

“你假期是不是又出國玩了？”羅薇有些羨慕地說，“在國外天天聽人家說，語感是不是也會越來越好？”

“……差不多吧。”紀明越摸了摸鼻子，沒有否認——總要給他的英文水平突飛猛進找個合適的理由，“其實英語挺簡單的，像你不會的那些時態，理解了意思再看題，自然而然就能做出來了。”

“是嗎？”羅薇指了指練習冊上的某道題，“這題我也做了，看了答案還是暈，你說為什麽用過去完成時啊？答案上寫了跟沒寫一樣……”

“這個啊，你弄懂了題的意思嗎？它是說……”紀明越難得能有給人家講題的時候，非常興致勃勃，也沒多在意，和羅薇腦袋挨著腦袋，對著練習冊認認真真地分析，“……你用中文翻譯出來就很明了了，這個人是‘已經’……”

身旁安靜了許久的林風忽然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幾乎在他站起來的同時，預備鈴就響了，其他人都是朝教室裏擠，只有他依然毫不停頓地往外走，顯得有些引人註目。

羅薇看著他的背影，有點尷尬：“誒……是咱們太吵了嗎？”

“可能……”紀明越也不明所以，“也可能是他學習太專註……呃，寫完了才想到要上廁所？”

預備鈴打過，老師馬上就要來了，羅薇問完題回到自己座位，林風也險險踩著正式上課鈴回來了。

紀明越看他的領口被打濕了一小塊，側邊的鬢發也有點濕，猜想他難道是困了，所以去洗把臉清醒一下？他從隨身帶的紙巾包裏抽出兩張遞過去：“林風，你要不要擦擦？”

林風目視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用，謝謝。”

紀明越：“……”

他又想給自己的墻角小人種蘑菇了。

他到底是怎麽得罪林風了，至於這麽嫌棄他嗎？

之前感覺到的溫柔，果然還是他的錯覺吧？！

紀明越雖然挫敗，但好歹有了心理準備，預先知道林風對他沒什麽好感，倒也不像昨天毫無預料時那麽失落。沒用多久，他就整理好了心情，等著放學，好實施他的plan B——

放學之後，他拒絕了馮睿一起走的邀請，故意落在林風身後，保持著大約三五米的距離，悄悄地跟了上去。

因為住校的學生不多，實驗高中往校門的方向人潮洶湧，擠擠挨挨的全是急著回家的學生，在學校裏，紀明越倒不是太擔心會被林風發現。

等出了校門，紀明越怕自己目標太明顯，和林風之間的距離又故意放遠了一些。

這樣跟蹤的難度顯然也增加了，紀明越還沒跟出去多遠，眼前走過好幾個挽著手、說說笑笑的女學生，等她們全都走過去，林風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街角。

紀明越看清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也不太慌張，再仰頭張望了一下，便找到他之前記下的、那個招聘店員的奶茶店的招牌，走了過去。

奶茶店是防凍玻璃門，之前貼的招聘告示現在已經撕掉了，透過玻璃上面的冰花，可以隱約看見裏面熱鬧的景象。門上面掛著好幾串風鈴，只要他推門進去，裏面就立刻能聽見。

這讓他稍微猶豫了一下。

而他猶豫的這片刻時間，讓後面過來的兩個結伴女孩兒有點不耐煩了，催促道：“怎麽不進呀？”

紀明越“哦”了一聲，連忙側身給她們讓出空間，趁著她們推門的時候，也埋著頭、跟在身後，悄沒聲息地溜了進去。

林風剛剛換了店員制服出來，轉眼就被一大群點單的學生團團圍住，似乎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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