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修變了。

安吉拉自從上次用聖水沐浴失敗之後就慢慢感覺到了亞修的變化，一開始還沒察覺，但亞修開始頻繁地來找安吉拉，什麽都不說，只是盯著安吉拉的眼睛看。

那眼中的矛盾與厭惡已經讓安吉拉無法忽視了。

亞修是誰？是與安吉拉一同離開轉生池的弟弟，從前即使是不喜歡安吉拉的眼睛，但比起對黑色的厭惡，他更在意安吉拉本身，但是現在麽……不能說亞修現在不在乎安吉拉了，但亞修對安吉拉眼睛的執念已經入骨成魔。

“亞修，既然如此討厭我的眼睛，那麽就不用出現在我面前了。”即使不在意，安吉拉也不喜歡時刻面對別人厭惡的眼神，沒有誰會喜歡這樣，所以一直隨亞修折騰的安吉拉終於開口了，“既然如此討厭，那麽就不要看，就像其他天使一樣，看到我就避開。”

至於說讓安吉拉看到他就避開什麽的還是不要想了。

“姐姐……”漂亮的紫色眼睛裏充滿了矛盾與痛苦，但安吉拉卻露出嘲諷的笑容。

“如何？這很正常，天使都厭惡黑色，尤其這個黑色還是出現在天使身上的……生來就攜帶不潔的天使，嗯？既然你已經與其他天使沒有不同，那麽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你不高興，我同樣看得心情不佳。”安吉拉擡頭，眼睛與亞修對視，“亞修，我從來不覺得我需要凈化，你以前玩的游戲，都收了吧，不用再想辦法了，我決定不與你繼續玩下去了。”

安吉拉說完也不等亞修反應就拎著籃子飛走了。

“姐姐，我知道你難過，我一定會有辦法的……”亞修喃喃自語，不承認安吉拉的決定，過了一會兒也徑直離開了。

安吉拉以為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但她沒想到亞修在她離開之後居然轉身就去找了天父。

“亞修，你確定要如此做嗎？你有征求過安吉拉的意見嗎？”天父看著匍匐在下面的小天使表情說不出的覆雜，安吉拉，又是安吉拉啊。

天父並不是沒見過安吉拉，雖然安吉拉總是避開他，但他在大約一百年前左右是見過托馬河邊獨自一個沿著托馬河采碧游果的安吉拉的。

那時候他正抱著剛出生還懵懵懂懂的小天使站在轉生池邊，看著那個收起翅膀的小天使慢慢走著，仿佛就這樣永遠走下去般，也許因為常年獨來獨往，她的身上有一股寧靜而悠遠的感覺，對方一擡頭他就對上了一雙黑漆漆如墨玉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即使是黑色，然後天父就沒有見過安吉拉了，因為那時安吉拉遠遠地看見了轉生池邊的他，轉身就換了一個方向。

彌撒爾會關註安吉拉天父其實一點都不意外，她總歸是不同的，她與其他無憂無慮，每天只管開開心心生活在天界的天使不一樣。

“是的，天父，請求您幫助姐姐凈化去身上的不潔吧，那不潔太深刻，深刻到聖水已經沒有作用了。”亞修的頭深深埋在地上，天父看不清他的表情。

“亞修，有沒有人和你說過，或者說安吉拉有沒有和你說過，她眼中的黑並不是來自不潔？她有沒有和你說過她身上沒有不潔的氣息？”天父低頭，悲憫地看著猛地擡頭的亞修，看著那雙紫色的漂亮眼睛中溢滿了淚水。

“不，天父，請不要，請不要放棄姐姐，您真的感覺不到她身上的不潔嗎？明明就有啊！”

“你的執念已經成魔了啊亞修……”為什麽不相信？天父不知道亞修為什麽不肯相信，不過既然亞修不肯妥協，那麽就算了吧，“如果你執意如此，那麽，將安吉拉帶到我面前吧，由我證明給你看。”

天父厭惡黑色，但安吉拉身上沒有不潔的氣息，這才是她依舊能生活在天界的原因，只是除了他和彌撒爾，再加上安吉拉自己，竟然沒有其他人相信了，就連加百列和米迦勒都深信不移，他原本以為，亞修是相信安吉拉的……

安吉拉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到托馬河邊了，這些天使遇見自己從來都是避開的，所以看見米迦勒往自己飛來安吉拉有些意外。

“安吉拉，仁慈的天父正在尋找你，他需要你去見他，隨我來吧。”

天父要見她？不可能吧？

安吉拉不知道自己見過天父，一百年前的事情她以為站在轉生池邊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天使，沒想到那天天父會親自去接引小天使。

落天父所在宮殿門口，米迦勒又說了一句，“……安吉拉，天父很仁慈，不會把你怎麽樣的，還有，不要惹天父生氣。”

安吉拉有些詫異地看了米迦勒一眼，她是真沒想到米迦勒居然會對她釋放善意，“多謝提醒，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天父的身邊站在彌撒爾，而亞修則跪在下面，安吉拉目光掃過亞修，對著高高在上的天父俯下身體，“聖安，仁慈的天父。”

“安吉拉，亞修前來求助我，希望我幫你凈化掉眼中的黑暗，你知道嗎？”

安吉拉表情一冷，揚起溫柔的微笑，“如果我拒絕，如果我拒絕的話，那會怎麽樣？”

“如果這是你的意思。”

彌撒爾是不支持安吉拉接受聖光的凈化的，那是對安吉拉的侮辱，誰說我懷疑你是小偷，你就得給我搜身的？他們厭惡安吉拉的黑眼睛，但也僅此而已，但是彌撒爾又想，或者讓亞修死心也好？他看出來了，亞修的執念已經深入骨，脫不去了。

“姐姐，嘗試一下吧，一定可以的，你不能再躲避下去了。”

“躲避現實的是你！”安吉拉盯著亞修的眼睛，“天父都只是詢問我是不是願意接受聖光的凈化，你又有什麽資格替我做決定？亞修，告訴我，你以什麽資格做這件事？”

是啊，天父尚且會尊重我的決定，你算什麽東西？

“安吉拉。”

“是的，殿下。”

“安吉拉，讓天父試試吧。天父曾告訴亞修，你身上沒有不潔的氣息，證明給他看。”安吉拉突然覺得這毫無波動的聲音是如此讓人厭惡。

“殿下。”安吉拉低著頭，彌撒爾看不清她的表情，“殿下，如果我懷疑您與路西法閣下有舊，您是不是會願意接受天父的凈化來證明給我看，告訴我你其實沒有墮落？好吧，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懷疑您，那麽……”

彌撒爾藏在袖子中的手驀地握緊，他想他或許做錯了。

安吉拉突然擡頭註視著彌撒爾，唇角掛著譏諷的笑意，“那麽，您憑什麽覺得亞修有這個資格懷疑我？我安吉拉什麽時候需要向亞修證明我的清白了？”

是的，安吉拉不需要向亞修證明什麽。

“他是我的弟弟，那是之前的事情，若他入魔，我絕對不會去拉，更不會犧牲自己去救！”安吉拉說得斬釘截鐵，在天界近兩百年，她從來不曾與哪個天使發生什麽不愉快的糾葛，但不代表她就真的會按亞修想的來，她的沈默從來都和懦弱無關。

“安吉拉，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去吧。”天父暗中嘆了口氣，讓安吉拉離開了。

彌撒爾看著轉身離去的安吉拉，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情緒，他有種感覺，也許離安吉拉和路西菲爾一樣的那天已經不遠了啊，他剛才甚至在想，如果安吉拉真的在這裏墮天，他都不會意外的。

“亞修，你明白了嗎？”

“……不，我不明白！”我永遠不明白安吉拉執著的是什麽，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安吉拉其實很惱怒，她會給亞修機會讓他玩這麽久，也不過是因為亞修是她這一世的那一點牽絆，但現在那點牽絆卻被亞修斬斷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不過天父的態度卻讓安吉拉有些意外，只是再多的意外也不可能挽回曾經，至少現在安吉拉再看見彌撒爾的時候就只是行禮，離開。

彌撒爾幾十年來在安吉拉面前刷的存在感依舊在，但安吉拉對彌撒爾可憐的善意卻沒有了，更不要說彌撒爾想要和安吉拉說些什麽。

“姐姐……”

“我當不起你這聲姐姐。”安吉拉拎著籃子冷淡地路過，連餘光都沒有賞給亞修，下一刻她的鞭子便抽在了亞修身上，語氣陰森，“你想幹什麽？”

“姐姐，既然天父不肯幫忙，那麽挖出來吧，姐姐，將那雙不潔的眼睛挖出來吧，將我的眼睛給你，拋棄那雙不潔的眼睛！”亞修揮舞著天使之劍激動地說，一邊動作迅速地想要拿下安吉拉。

“啪！”鞭子狠狠地抽在亞修的翅膀上，硬是將他從空中抽進了托馬河。

亞修這次徹底犯了安吉拉的忌諱，所以安吉拉懸在托馬河上空，舉起了屬於她的劍。

“安吉拉！住手！”聞訊趕來的加百列邊飛過來邊嚴厲地喊，但安吉拉卻仿佛沒有聽見般，舉劍劈了下去，毫不猶豫。

彌撒爾低空飛過，再落在岸邊時手裏已經抱住了半個身體都是血的亞修，安吉拉那一劍沒有一點留情，而安吉拉的實力，亞修從來不知道，“安吉拉，停下吧。”

安吉拉甩去劍上的水，對著依舊面無表情的彌撒爾微笑，“我為什麽要停下？為什麽不曾讓亞修停下？他想要挖我眼睛的時候你們都不在，我想要殺他的時候你們就趕到了，真是……”

“安吉拉，亞修只是希望凈化你眼中的黑暗與不潔！”

“是嗎。”安吉拉收起劍，鞭子輕甩濺起一地水花，對於加百列的話她不置可否，也從來沒有想過單純到愚蠢的加百列能夠明白。

“安吉拉，給亞修道歉，你傷了他，傷了你的弟弟你的同伴。”見安吉拉沒有反駁，加百列深吸一口氣再次說。

“第一，他已經不是我弟弟了，第二，他也不是我的同伴。既然這裏不適合我，我自然會去適合我的地方，我安吉拉從不為別人委屈自己！”安吉拉冷笑，所有的溫和寧靜都撕破了，或者說，隱藏在寧靜海面下的暗流湧動因為海鳥的冒犯而掀起了巨浪而已。

彌撒爾已經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但他卻只能沈默。

他記得自己問過安吉拉，問她會不會墮天，那時候安吉拉說，只要還有可能，只要這裏的生活依舊平靜，誰也不會願意墮天，去地獄那個充滿黑暗的地方。

如果天界的生活給不了她平靜呢？他認識的安吉拉一直都是隨遇而安而喜靜的，如果有人破壞了她的寧靜呢？

潔白的羽毛從下面開始脫落，下一刻掉了羽毛的地方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長出了新的羽毛，漆黑如墨的羽毛。

托馬河清澈的河面落了一層潔白的羽毛，讓天使厭惡的黑暗氣息也彌漫了開來，但安吉拉只是抿唇微笑。

無論是彌撒爾還是加百列都沒有阻止這一過程，甚至彌撒爾還在亞修想要上前的時候困住了他。

直到那一對巨大的翅膀徹底變成黑色，彌撒爾才開口，“安吉拉，你會後悔嗎。”

“不會，我永不後悔。”安吉拉輕蔑地看著趕過來的其他天使，似在宣誓般，“我安吉拉至此以後，寧在地獄高歌，不做天堂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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