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的人生！這！不！是！我！

反覆在大腦裏如此告知著自己，基路亞才能在無盡的循環中勉強維持著身為自己的意識。然而，可悲、可憐而又可笑的荒誕劇場還在不間斷地上演。

緊接著浮現的，不應該出現而又無比真實的，是基路亞的人生。

少年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名為殺手的職業。沒有理由，沒有舊怨，亦沒有任何的仇恨，之所以能夠在沒有恩怨的前提條件下動手，是因為父親和兄長下達的任務。之所以老實地執行，又是因為父兄是他無法反抗的存在。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刀起手落，從最初的生疏到現在爐火純青般的熟稔。從第一次執行任務時濺滿了整張臉的溫熱的血液，到後來的滴水不漏。

少年是不喜歡作為殺手的事業的，從有印象開始，記憶裏就與傷口和血掛上了鉤，心中最多的情感便是下手時的空虛以及面對父兄時的敬與怕。

但與此同時，他也不明白自己喜歡什麽。也許離開了那個家之後就能知道了。少年這麽考慮著，並在自身羽翼初成的時候將想法付出了行動。

真是奇妙的兩年啊……少年明明沒有任何想要實現的夢想，卻遇到了一生的摯友，並把保護他當做自己的目標，向來不在乎任何人性命的少年，卻在和朋友的旅途中學會了何為珍視，懂得了何為同伴，也感受到了何為……自相形愧。和耀眼而光明的朋友比起來，他是才是一直受到照顧而擡不起頭的一方啊……

少年的心始終被一層名為恐懼的陰影籠罩著，害怕藏匿如此黑暗的自己會被朋友厭惡，害怕與朋友分離的那一天到來，害怕朋友在某一天忽然死去，害怕……總有一天自己會因為害怕而對朋友見死不救。於是少年用笑容掩飾著自己的黑暗面，不肯被任何人所發覺。

而在某一天，某一項心結解開的時刻到來了。他想起了兄長對自己施加的暗示，想起了遺忘多時的姐妹，也想通了“自己所恐懼的事物並非那般不可逾越”這件事。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朋友恢覆健康了，被長久囚禁的姐妹也得以自由了。雖然分離還是如同預料之中一般到來了，但他深深相信著還能再見。

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但……事情真的會這麽順利嗎？

席巴·佐爾迪克曾經說過，“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啊。”

少年父親所說過的話語仿佛他一生的縮影，一語成讖。

基路亞·佐爾迪克的人生仿佛命運的齒輪一般運轉起來，卻沒有倒轉的可能。只要有朝一天他還姓著佐爾迪克，殺戮便一日不會離他遠去。經歷了艱辛而漫長的冒險之後，少年以為他能夠自豪而驕傲地微笑站在友人的身旁，但隨著名聲的鵲起、權利的壯大，少年之間的感情就朝著覆雜的方向發展了。傑·富力士是太過於純粹的存在，所以理所當然的，少年在隱瞞的情況下承接了他們所不得不接受的、不光彩的部分。

來自於家族的追逐也從未有一刻停息，盡管一次也沒有將他強行遣返。少年曾以為自己擺脫他們了，然而每當一回頭，他們還是在，就像是影子盤踞在他的身後，又像是隱藏在陰翳裏的黑豹，金色的眼瞳在草莽之間著平靜地宣告。

——你終歸是屬於這裏的。

不安的情愫如同蔓延開來的毒素，以始料未及的速度傳染。

我並沒有做錯。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肯定著，他對於自己所做過的事情沒有一次感到後悔。但是，為什麽還是這麽惶惶不安呢？

刀起手落。又一次刀起手落。盡管少年的身手是過去無法比擬的精湛，殺死的對手也是過去的目標無法攀比的高位或者強大，然而眼見著被一擊奪走心臟的身體緩緩倒下的事實卻沒有任何改變。

啊……這不是和過去相比根本沒有兩樣嘛。

哪怕明明知道自己殺死的都是會威脅到小傑和亞路嘉的人，但是殺人這件事還是一模一樣的。但是……停不下來啊，一旦停下了這件事，接下來做這種事情的人就會變成小傑不是嗎？他那樣的人一定會崩壞的啊。不能停下來啊，如果不將他們全部殺死的話，亞路嘉不就會陷入危險的境地嗎？那兩個會去往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什麽的，說什麽也不願意接受啊。

然而就算是這樣，那些被他殺掉的人，也是有著等待他們歸去的人的吧，那些人也同樣會哭泣，會陷入無邊的痛苦。少年對於背負著殺與伐、沾滿鮮血的自己感到無法言說的自我厭惡，同時又深切地自責著。

隔閡是很容易產生的，尤其是在尚不成熟的人之間。

“吶，基路亞是不是有什麽……在瞞著我啊？”分裂是從小傑的一句話開始的。少年，不，應該說是青年的基路亞被楞神了一瞬，隨即又用笑容掩飾過去了。

“哥哥，有什麽事不要全部自己一個人擔著哦。”亞路嘉安慰著他，然而帶著好意說出的話卻像落入水面的一顆石子一般攪亂了基路亞的心，“實在受不了的話，還有那尼卡啦。”

……

青年陷入了混亂，“實在受不了的話，還有那尼卡啦”、“是不是有什麽……在瞞著我啊”友人和親人相間不遠說出的話不斷在腦內盤桓，使得長久以來的壓制著的負面情緒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基路亞·佐爾迪克的一切都被他最重要的人們否定了，他的苦楚，他的堅持，他的願望，甚至連那個被他深深厭惡的無法停止殺戮的自身都變得毫無意義。

懷疑和惡意自外而來，自他最想保護的人而來。他沒想過和他們成為敵人的，可是為什麽就這麽成了呢？這是真的嗎？他忍不住問自己。可是這怎麽會是假的呢？這太真實了啊，真得讓他都不敢懷疑它的真偽。

沒了你們，我根本就什麽都沒有啊。

站在苦澀地離開的少年面前的，是他那仿佛沒有表情的起伏的大哥。

“基路，我說過的吧，殺手不需要朋友。”

“我不是殺手。”

“不，你是。你對此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呵，大哥說得真對，他都無法反駁。

“回來吧。”

不……他不願意回去，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該去哪？是死在曾經最信任的人手上，還是徹底地背叛，回歸他原本該走的殺戮之途？

可是不管是哪一個選擇，都是他所不願意的面對的未來。

【基路亞！回神！】

某人的呼喚，宛若在晴日忽然降臨的閃電，倏地擊中了少年，使得他渾身一震，目中所見的一切仿佛都搖晃了起來，緊接著襲來的是如同天旋地轉一般的暈眩。那個瞬間，他好像能聽見好多人的呼喚，焦急而熱烈，振聾發聵。

【哥哥！快醒過來！】

【基路亞！醒一醒！】

【基路亞！餵！基路亞！】

【快醒過來！你還在等什麽！】

——你還在，等什麽！

低沈的、清脆的、凜然或焦急的、聽得清或模糊地聽不清的甚至是帶著哭腔的喊聲，像是箭一樣刺中了基路亞的眉心。基路亞猛地倒抽一口氣，回過神來，依舊是那片濃稠得分不清方向的混沌，然而基路亞能察覺到它們蠕動了起來，並且是以惶然而憤怒的形式。

少年的眼神逐漸清明了過來，迅速明白了發生了什麽，怒意染上少年的臉龐，隨機懾人的氣勢自基路亞的身軀周圍發散開來，那片可悲而礙眼的黑暗隨即從基路亞的視線範圍消失不見。

“基路亞！你快醒醒！”

風中的念力在叫囂。

鎖鏈的碰撞聲叮鈴作響，精確而有力地向朝著基路亞襲來的某樣東西迎擊，那攻擊來得太具惡意且密集得難以計數，古勒比加的戰鬥姿態委實說不上游刃有餘。鎖鏈間的撞擊以雜亂的方式組成了一支樂章，古勒比加在操控由自身念力具象化而成的產物之餘不忘稍顯焦躁地留意身後的幾人的狀況。攻向亞路嘉的餘波也被一道看不見的鐵壁牢牢地抵擋在外，安格爾以保護的姿態站在那尼卡的前方，否定似的以冷凝的表情凝望著敵人，她看似毫無攻擊力，但是所有妄圖傷害安格爾身後的人的攻擊都不能逾越她的屏障。而那尼卡站在意識不明的基路亞前方，擔心地喊著他的名字。

基路亞在清醒的瞬間，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不知何時趕到的同伴以三點一線的陣勢保護著他。

月色如洗，肖恩美卡註意到基路亞的清醒，蒼白的臉龐染上了訝異，似是壓根就沒有想過基路亞能挨過這一招，而在短暫的震驚之後，肖恩美卡血色全無的唇角又勾起了弧度，但不知為何在基路亞看來這樣虛假的笑容充滿了無奈與無望。

“我以為你會沈浸下去呢。”肖恩美卡用失望的語氣說道，但是從表情看來，他似乎並沒有多失望。

是啊……肖恩美卡覺得自己也沒有辦法更加失望了。

當那些無條件包容著他的親人們接一死於屠殺後，他們變作靈體圍繞在肖恩美卡身旁，他們覆仇的願望那麽強烈，使得肖恩美卡也想替他們去完成它。肖恩美卡的同伴意識其實很強，盡管他自己並不承認這一點，但是他珍視著那些人的思緒比他自身想象的還要強。既惋惜著已逝之人無可挽回的性命，又吝惜著還活著的人們的性命。

他希望的是，他的目標能夠和同伴們一同完成。

新生的黑手黨既強大又脆弱，想要實現這樣的覆仇還需要長達十年左右的積澱，但是他自身恐怕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能夠得到那個據說沒有上限的許願機的話，就能提前這個進度了吧？然而看來還是無法做到啊……在不肯犧牲其他的東西的情況下，不也只能拿自己的一切，和所有妄圖阻撓他的人拼了不是嗎？

“哈，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看我的，但是啊——”基路亞說道，殺意仿佛要從冰冷而厭棄的語氣裏溢出來，“你為什麽認為那種惡心的幻象能吞噬掉我呢？”

如果殺意這種觀念性的意圖真能置人於死地，那肖恩美卡大概早就被基路亞的殺意之箭給刺成篩子了，但是他卻熟視無睹，並且笑瞇瞇地道：“我確實是這麽推斷的，‘基路亞，現在煩心事情一大堆吧？’”

基路亞危險地瞇起眼：“你……”

“我沒有幹什麽，只是稍微窺探了一下你的夢境，結果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而已，然後就試想了一下你這樣的人會有什麽樣的弱點。”蒼白的少年聳聳肩解釋，又問道，“那麽，作為售後反饋，你覺得怎麽樣呢？”

“——爛透了！”

基路亞咆哮著，一時間神速全開，朝肖恩美卡沖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按我的想法，我認為就算某一天這種未來真的來臨，小傑和亞路嘉也絕對不會放著基路亞一人背鍋的，能夠相互扶持的才是同伴啊。而且我並不認為小傑不能容忍黑暗世界的事，看看老奸巨猾的金就明白了……

夢境中的基路亞比往常相比變得脆弱得多，其實是因為肖恩給他加足了DEBUFF……所以基路亞在清醒過來之後有種被耍的感覺，當然會惱羞成怒嘛。

基路亞所做的事，是正確的。同時肖恩所做的事，也是正確的。但是他們的選擇事互相矛盾的，沖突絕對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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