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高更那家夥喊出來見我。”

“伊賀大人，請不要為難我了……”

“管你的，叫他滾出來！”

“……”別把禁止外出的怨氣發到我身上啊。

“真是，這個也是那個也是，一個個的……”

“——伊賀大人，請小心！”

“呃啊——”

無端中槍的仆從提醒得不夠及時，正在氣頭上的伊賀自顧自地嘟嘟囔囔，行色匆匆，犯著二的時候膝蓋就這麽結結實實地撞上了管事新購置的西洋番桌的桌角上，忍不住頓身抱腿低呼。照著慘狀看來，十有八九得腫了。

惱怒地推開過來攙扶的仆從，伊賀不顧作痛的膝蓋強裝正經地往前繼續走，而就在此時，他面前的墻壁以一股無形的力量轟然洞開，一個鐵灰色的人影走了出來，背後是在昏暗的燈光下緩緩運行的機械。

真的就是鐵灰色，從肌膚一直到衣物，原本應該是鋥亮雪白的襯衣完全看不出曾經的風采，也完全不講究風度。不僅如此，還透著一股刺鼻的機油的味道，令人忍不住猜想這人是否日夜以汽油沐浴。高更·思科史密斯狠狠地橫了伊賀一眼，冷冷道：

“別在我的實驗室門口撒野啊，臭小子。”

黑客獵人按高超的科技手段行事，在正面沖突上不可能贏得了專業的殺手，然而對方語氣裏貨真價實的戾氣卻讓伊賀為之一滯，甚至一時忘了來意。

就在伊賀發楞的當口，高更已經轉了身回去，那被生生分開的墻壁又閉了回去，轟得一聲響，拍人一鼻子灰。“移動的實驗室”，高更的能力。

那家夥看到了！他絕對什麽都看到了！

完全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伊賀竟然一腳踹在了墻壁上，直把整面墻都踢垮。可是墻壁內完全沒有剛才臟亂差的工廠模樣，“實驗室”已經轉移了。

猜測著高更應該轉移得不遠，伊賀放聲大嚷：“餵！高更！我叫你查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按說伊賀幹這一行的時間也不短了，就身手而言詭秘利落，執行任務來也是最熱衷的一個，可唯一的毛病就是——不管過去多少年，他都褪不掉這一身濃濃的傻氣。

“請不要鬧了，伊賀。”平板的女聲在身後幽幽地響起，一身西裝的女人不知道是何時現身的，也許是因為情緒的原因，伊賀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覺有人接近。

伊賀瞇起眼打量這個宛若黑影的同僚，婕英，只記得是這個名字，但是她甚少露面，不僅是伊賀，大部分亞力斯魯家族的人都對這個人毫無印象。

因為她是負責擔任機械師高更的保鏢的人，而高更，是整個家族最來去無蹤的人。

家族對成員僅僅公布高更是前任十長老的殘餘勢力，事實上，半數以上的成員也是同樣的來路，而機械師憑借黑客技術攫取的利益得到了BOSS的器重，可以說是大紅人。不過這並不是伊賀對高更不爽的主要原因。

——高更是BOSS指派來教導伊賀的人。

……本來兩人的職階相同，既然不是從屬關系伊賀就沒有必要聽這廝唧唧歪歪，可如果是BOSS的命令那就沒有辦法了。

“請回吧，高更說過他心裏有數。”婕英面無表情地道，逐客令已是毫不留情地下了。

嘖，難道造機器的人養出來的家夥也是機器人麽。

好容易打發走了高更的學生，婕英重新走回黑暗裏。她曾是流星街的居民，習慣性地如獵食的黑豹一般屏吸攆足，冷靜的，又仿佛能主宰著腳下的每一寸土地的呼吸，不管有何突發事件都能見招拆招。

所以她不費力地發現前方的轉角有人。

“喲，婕英。”麥阿瑟也沒藏著，大方地走出來。“早上好啊，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呢。”

婕英沈默地頷首，算是在對同鄉打招呼。並不明亮的走道上煙味繚繞，仔細看去他們的眼神很相似，冷酷中透著無望。

“真是辛苦你了，應付伊賀那個腦袋被雞啄過的白癡。”麥阿瑟說。“我早就想換搭檔了，可是不知道BOSS他為什麽不給我批準。”

“這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提起自己的搭檔，麥阿瑟無奈地聳肩，想著正事又道：“雖然也許是我多此一舉了，不過高更也差不多該動手了吧。”

婕英擡手看著腕上的秒表，道：“還有十五分鐘。”

她忽然一轉頭，手掌觸上墻壁，似是感受到了什麽無形的力量。“找到了。”婕英說。

麥阿瑟眼神一亮，開始喋喋不休：“真是太好了，有你在我也不用費力滿地去找了，念雖然好找人，但是又麻煩又累人……”

高更·思科史密斯的“移動的實驗室”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內是移動著的，是特質系的念。實驗室會為高更提供所有他需要的機械，無論是什麽，哪怕是國防科研機關的秘密研究，範圍之廣甚至可以攻擊政府的網絡。而弱點，在於實驗室的脆弱性，一旦被找到就一攻即破。

“請配合身份驗證：第零號的第三線路是……”婕英的手指觸到了開關，念的回路如同投入了石子的水面，層層擴展開來，然而仔細看去，每一個回路的背後都隱隱分布著黑洞洞的槍口。

也就是說，就算有人突破了門，也會立刻被避無可避的槍林彈雨淹沒。

—— “不知道。”完全不等機械問完，女人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符合‘婕英’的回答，身份驗證成功。”

甫一進門，兩人就聽見了高更的抱怨：“啊啊，可算攆走了那個白癡。婕英，這個月給你獎金。”

婕英臉上卻並未見喜色：“這是命令，我自然萬死不辭。”

“手下送給我的……不知道什麽鬼牌子的煙，要來一根嗎？”倒是麥阿瑟遞了根煙給全身鐵灰的同僚，又嫌棄地皺眉，“噢我去這味道……簡直臭得能熏死蒼蠅，你是時候洗澡了。”

高更不以為意地叼著著煙坐回操作臺，寬大的手指仿佛生了翅膀，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連續的動作看上去單調又乏味、毫無趣味可言，殊不知有多少程序在一個城市的回路中悄然進軍，一步步地侵蝕整座城池的網路。

“麥阿瑟，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八成是想問和伊賀那家夥一樣的事吧？”

高更在工作的時候從不同人搭話，此時貿然開口，約摸是工作已告一段落。麥阿瑟沈默地吞吐著煙霧，算是默認。

“不過我還是比較樂意回答你一些，好歹你不像伊賀那個死腦筋的暴力狂。”機械師冷冷地說，轉頭向女下屬命令道，“婕英，連接BOSS那裏。”

“嘛……畢竟是工作上的疏漏，當然要斬草除根才放心啊。”麥阿瑟攤手，就像在說“今兒的天氣真棒”一樣輕松。“不然想想以前的任務裏留下的隱患，心裏得有多堵啊。誰說不鬧心的？簡直是坐立不安了。”

“你們要找的那對‘父子’我已經查到了，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情報，BOSS對此很感興趣。”通話設備似是巨大的頻幕，只是在對方沒有應答的情況下一直保持著黑頻，而操作者的行為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懶勁，“但是這可苦了我了，竟然要花這麽大的手筆來演這場鬧劇。”

BOSS也還是孩子啊。話就卡在喉嚨裏，然而在場的三人都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已連接上。”婕英說。

漆黑的頻幕上迅速浮現出清晰的畫面，可是BOSS的臉孔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森嚴的黑獅浮雕，張牙舞爪，懾人的咆哮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下來咬碎窺視者的喉嚨。漆黑獅子，亞力斯魯家族的家徽。BOSS似乎躺在床上，而將通訊器對準了天花板上的浮雕。

——“什麽事？我應該說過這事你負責就行了。”明明是十分年輕的聲音，聽上去卻非常幹澀，病懨懨的。

高更說道：“BOSS,我是來通知您，萬事俱備。”

“那就別廢話了，趕緊開始。”

對方的聲音裏明確傳達出了不耐，高更也懶得自討沒趣：“那麽，我就即刻啟動程序，希望您早日康覆。”

麥阿瑟將這一事態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掏出細布，擦拭著漆黑的槍管。

“呵……我自己的事我心裏有數。”年輕人尖銳地低笑出聲，雖然看不到本人，不過在場的人都心下一涼。他絕不是在笑。

高更正要說什麽，來緩解突然膠著起來的氣氛，那邊的人卻忽然切斷了連接，黑色的屏幕上橫過一道刺眼的白光，隨即又恢覆了一片空無一物的虛無。

“呀咧呀咧，真難應酬。”

話音落定的下一刻，高更按下了一個按鈕，然而比指令猛烈得多的是，無數條回路一同運轉的聲音。以“移動的實驗室”為圓心，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了亞力斯魯家族的地下總部，緊接著是臨近的街區，市區，最終詭秘的陣法回路覆蓋住了全城，無形的畫筆在著偌大的區域畫下這一巨陣似乎只是一剎那的事。

發生了什麽事？

在陷入昏迷之前，所有人的腦中都驚疑地閃過這個疑問。

而高更·思科史密斯作為主謀者之一，素來無波無瀾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種類似於宗教教徒一般的狂熱，仿佛是盲人看到了太陽。望著端口反應出的自己的傑作，他不可抑制地發出了低笑。麥阿瑟和婕英仍舊冷漠地註視著端口的瞬息萬變，各色的光芒通過屏幕反射在他們臉上，然而他們對高更造成的巨大騷動不為所動，也絲毫不在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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