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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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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輪秋風,將枝上的落葉無情掃落,片甲不留,轉眼間便橫屍遍野。她一步一步踩在滿地的落葉上,正如踩著一地的屍體。那些殘枝敗葉在她腳下吱喳作響,一陣風過,便支離破碎屍骨無存。有些恍惚的記憶湧上來,殘缺的肢體,飛濺的血……她漸漸收緊手中物件,一如當年握著的刀柄,生冷發疼。

是呢,那些人的血也是熱的,那她的血是不是也是熱的?

細密的記憶纏繞著,如負身的枷鎖鐐銬。她恍惚覺得那些飛濺在她臉上、身上的東西,漸漸溫熱起來。

“曼麗?”明誠手裏還端著一盆剛接的水,望著此刻裹挾寒風而來的於曼麗暗叫不好。來不及發放下手上的東西,他追去幾步。“你,幹什麽?”

她似乎沒有聽到他叫她的名字,只是此刻才擡頭看他。

“程錦雲在哪兒?”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心中隱隱有些不詳的預感,不禁錯開半步擋住她。“錦雲在樓上,剛剛睡下了……”

“是麽,”她低聲細語,仿佛怕驚動什麽。

“曼麗,很晚了……”阿誠側身輕聲放下手中東西,亦怕驚動什麽。

她突然無法遏制——他們都懂她要做什麽,他們都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們——都要攔她!

“你讓開!”他看清了她垂下去的右手上緊緊握著的東西,她亦對上他的眼睛。仿佛只一瞬,卻有滄海桑田的錯覺。“如果不是她非要取什麽照片,大姐怎麽會死!”

“你冷靜點兒!”他險些不敢看她,他清晰的聽到了她壓抑的粗重喘息,腳下卻生了根,依舊不讓半步。

“你別攔著,我要殺了她——”咬牙切齒。她緊緊攥著手中的槍,即使現在,她也無法將槍口對著眼前人。

“我要殺了程錦雲!”

“於曼麗!”

一盆水兜頭蓋臉劈來,她被這突如其來徹骨的寒涼澆懵在當場,打濕的頭發一縷一縷淌著水,她,差點兒忘了呼吸。

“冷靜了沒有!”明誠將手中的水盆狠狠摔在地上,聲色俱厲,“我就是現在放你去殺了程錦雲,有用麽?大姐就會活過來了麽?”那盆子砸在水泥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響。

她雙腿一軟,跌坐在那些冷水裏。寒風將她從裏到外凍了個透,她怔怔的望著掉落在面前的槍,再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她啊,你們不是懂的麽,你們不是知道的麽,你們明明知道她會意氣用事的啊。

阿誠撿起□□和滾到遠處的盆子,望著此刻濕透了正在瑟瑟發動的人。他心下雜亂,轉身往回走,生硬的丟下身後的人。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身邊似乎再沒有聲音,她聽不到聲音。撐在地上的雙手慢慢收攏,她怔怔的望著,那裏滿是泥沙臟水,還在不住的往下滴著,她想要握住,卻才發現什麽也沒有。

什麽也握不住。

她無助的捂住臉。

她什麽也做不了。她什麽也做不了了。

有誰在她耳邊說——

回去吧曼麗。

有雙手從身後默默撐起。她循聲擡頭望去,原來是那個人呵……在她心中描繪過無數次的人啊,此刻她突然看不清他的臉。

她想看清楚,卻更加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她甩脫那手,踉踉蹌蹌起身,她想笑,卻聲音顫抖。“回去?回哪裏去?”

她拼命搖頭,卻越來越不清楚,不要這樣,她不想這樣!

於曼麗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明家大門外的黑暗裏。明臺久久站著,直到眼前的一切模糊,耳邊,卻是曼麗的低語。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知自己心裏湧起的酸澀是什麽,待得回身,那一片死寂的明家廳堂,落地窗前長簾自動。他看到的是阿誠默默走開的背影。

他留給他一句話。

“去看看錦雲吧。”

他突然也想笑。是啊,回不去了

阿誠揉著酸澀的肩膀下樓,他昨天在明樓門外站了一夜。大哥沒有睡,他過得苦,他不說,但他都知道。看著明臺過來,敲了門進去,他終於想起需要準備早餐的事情,匆匆下來廚房卻被端了杯盤出來的人釘在當地。

曼麗端著熱氣騰騰的早餐,擡眼望見他,彎唇一笑,眼眸下的朱砂痣亦溫柔,如舊時光景。“吃早飯吧。”

他接過托盤,恍惚後仍舊暗淡了顏色,“曼麗,你……”

“大哥需要你,上去吧。”她搖了搖頭,不想讓他再說下去。“我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會盡力。”

掃塵,上供,灑酒,焚紙。明家兄弟安靜的做著。耳邊只餘蕭瑟寒風。

故姐明鏡之墓——她知那是明樓親筆。大姐的音容笑貌已經永遠停留在這方寸之間了。她望去,明樓站在一側,那樣隱忍的人也終是染上了風霜。

程錦雲暈倒在墓前,明臺慌忙帶她回去了。

“大哥。”阿誠上去扶住明樓搖晃的身形,但那個人卻緩緩拂去他的攙扶。

“大姐,你之前總說要把阿誠借過去幫你打理生意……你的眼光哪裏會錯,阿誠會打理得很好。你放心,明家的企業不會敗。”明樓撫摸著墓碑上沒有溫度的笑容,指尖顫抖,“大姐,你說希望我做一個本分的學者,現在你看不到了……我答應你,戰爭結束——戰爭一結束我就回去巴黎教書,再不問政事,一輩子不回來了……”

阿誠望著那竟有些微駝的背影,想——恐怕這是他一輩子第一次將心裏話絮絮叨叨講出來吧。但也是最後一次。他仍舊走上去,站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就像他日日夜夜做過的無數次那樣。“大哥!我們該回去了。”

多吃一點兒啊,怎麽跟阿誠小時候似的

曼麗啊,不要忙了,坐下歇歇

看看這臉都沒血色兒了,回去躺著去!

阿誠都結婚了,怎麽這個明長官就是不讓我省心呢

衣服怎麽會夠呢,這就算大姐替阿誠送你的

……

大理石的臺面咯痛了她的雙手,而那鍋新湯冒出的蒸汽熏痛了她的眼睛。她聽到阿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擡手慌亂擦去臉上的痕跡,遍地尋找那只早已握在手中的湯匙。

“大哥呢?”她盡量平緩口氣。

“終於睡下了。”阿誠的眼神亦有些渙散,他站在她身邊,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

她低頭仔細的洗著一只小巧的瓷碗,仍能想起他滿臉笑意說這種碗自己買了多少次連那上面的紋路都快能描下來的樣子。

“照片的事,如何?”

“解決了。”阿誠說得有些勉強,“但是那邊讓大哥馬上撤過去。這裏對他來說已經不安全了。”

她聽到得出他話裏沒有提及——“那你呢?”

“……”阿誠背過身去,望著窗外那一角天空,正是夕陽無限好。“那封命令裏沒有我。”

廚房裏是湯水搖晃的細微聲音。她默默嘆了口氣。

“你先上去吧,大哥睡不踏實的,可能很快就會醒,身邊不能沒人。”曼麗望著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將托盤遞過去。“這裏有我。”

“啊,好。”

還不及將東西交托到他手上,樓上的動靜就讓兩人止了動作。對視一眼,他們一前一後奔上樓去。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大姐就不會死。”那張黑白照片前,程錦雲跪著,泣不成聲。

明臺亦跪在她面前,伸出雙臂撐著她的身體,強迫她看著自己,“錦雲,這不能怪你,你也不想的。”

“那照片決不能被他們拿到的,我,我……”她卻掉進自己的自責裏不法自拔,目光悲傷的回望著明臺,淚水縱橫。“我不能放下不管,我……”

程錦雲的淚水滾燙著,灼痛了他的心。“錦雲,你不要這樣,我們沒有人怪你。”

她卻兀自慌亂的搖著頭。“我以為,我以為那裏他們都搜的那樣清楚了,是安全的,我不知道他們還會再去,我要是知道他們還會去,絕不會藏在那裏的,我絕不會把東西藏在那裏的……”

“錦雲,不要說了。”明臺抱著她兀自顫抖的肩膀。那裏哪兒還有什麽照片,他們早就拿走了啊。可是,他又怎麽能怪她。她善良的不願丟棄一個孩子,怎麽可能放任牽扯更多人的風險置之不理?

於曼麗靜靜的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裏面這一出鬧劇。

阿誠站在她身邊,垂手握住她的,固執的一根一根掰開她緊握的手指,她繃緊的掌心此刻早已麻木一片。她耳邊全都是程錦雲顫抖的伴著抽泣的聲音。

“不——不!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

“錦雲!你冷靜點兒,大姐已經死了——”明臺低吼出聲。

“吵什麽!”明樓的聲音出現在門口,他掃了掃此刻站在這裏已經沈默下去的人,嘆了口氣。“明臺,你扶錦雲先出去吧。”

“曼春,你也出去。”

聽著腳步聲走遠,明樓走上去,從香簍裏取出三支,在一邊的燈燭上點燃,緩緩插上去。他不說話,阿誠便靜靜的看著他。

明樓開口,帶著咽喉久未發聲的幹澀,他沒有回身。“既然是組織的命令,我們執行就是。”

身後的人沒有聲音。他嘆了口氣,轉過去擡眼看了早已經走過來,立在自己身邊的人,澀聲道,“我去那邊也好。”

阿誠擡頭便撞進那目光裏,再說不出話來。

明樓在心中默默嘆氣,卻終也不知如何開口。“阿誠,你……”

阿誠接過,揚起他堅定的笑容。“大哥,我會留下,你放心。”

他們彼此相伴十幾年,一側目、一擡手便已心意相通。那個記憶裏的孩子早已經是獨當一面的男人了。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明樓望著這個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青年人,他此刻應該欣慰,胸中卻有些發堵,再多的,唯有止在擡手輕拍他肩頭的動作。

他們,終於也是要告別的。

明臺帶著錦雲走了。明樓走的時候,他沒有去送,也不能送。他能做的,便是站在熟悉的明家大廳中央。此刻的明公館依舊,只是只剩下他一個人。

聽得背後響動,他回神,卻不可思議開口,“你怎麽,還沒走?”

於曼麗站在門口,從背後的陽光裏走出來。她裹在長風衣裏面顯得越發纖細。將手中的箱子一放,手套一脫,聳肩,“走去哪兒啊?丈夫大人在這兒,小女子我還能去哪兒?”

阿誠一時語塞。訥訥道,“你本來不是……”

“阿誠哥不是不想看到我吧。”曼麗依舊截住他,語氣嬉笑,卻藏了認真,“可不是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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