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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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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她能下地,不需要在房裏單獨用餐,飯桌上便多了一例大補湯。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盛得一碗,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口小口喝完。大姐明鏡總有意無意看過來,而阿誠便總是紅了耳尖低頭悶聲吃飯。她權當不知,依舊在閑暇時看看書,陪陪大姐。明誠和明樓的關系也趨於平和,畢竟之前的隔離名義上是阿誠在外來花天酒地,現在人家帶了個穩定關系的女人回家,明樓的氣也可以借題消了。

俗話說,長兄如父,明樓是這明家如假包換的嫡子長孫,又是高官要員,說出的每句話都擲地有聲。此刻卻帶著剛進門的阿誠站在自己正襟危坐的姐姐面前,很是有些小心翼翼,“大姐。”

明鏡哼了一聲,轉頭對坐在一邊的於曼麗溫聲道,“曼麗啊,你身子還沒完全好,先上去歇著吧。”

曼麗聽話起身,和那邊的阿誠交換了一個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的眼神,便乖乖去了二樓。

明鏡若有所思的望著曼麗緩緩上樓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線中,依舊沒有開口的意思。

明樓何等的心思,聽弦音知雅意的功夫自然劇本在手。他將大衣圍巾脫下交給阿誠,過去坐在大姐身邊,“大姐,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還知道晚啊,這都幾天了?大半夜的才見到人,”明鏡果然開腔,話是對明樓說的,眼睛卻瞟向站在一邊的阿誠,“你都跑到哪兒鬼混去了?”

明樓心中了然,但還是裝著副著急的樣子忙道,“大姐這是哪裏的話,這幾天工作忙些,自然是才從那邊回來,哪裏就是鬼混去了。”

明鏡沒接話,氣哼哼的不去看他。明樓道,“大姐,阿誠也累了一天了,讓他先上去,我陪你坐坐?”

“不許去!”明鏡轉過來,“曼麗都沒有好,還陪了我一天,現在放他上去,那還讓她怎麽休息!”

明樓沒有說話,同大姐一起看著阿誠,阿誠手裏還搭著明樓的大衣圍巾公文包,在這樣的圍觀裏,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大姐,我……”

“你什麽你,姑娘是你帶回來的,現在把人家晾著是什麽意思。”這話說的這樣清楚,她倒要看看這個阿誠和自己的弟弟到底想如何。

看著阿誠一副呆楞模樣,明樓開口圓場,“大姐,您這點鴛鴦,也得問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不是。”

“願不願意,大晚上的就往人家姑娘屋裏跑,你怎麽沒問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明鏡的修養,已經不能讓她說出更重的了。

“大姐,孩子們自己的事情,總得……”明樓斟酌著開口。

“誰要你多嘴了,”明鏡瞪過去,讓自己弟弟閉了嘴,轉頭看著阿誠,“阿誠你自己說。”

“大姐,大哥,”阿誠似乎下定了決心,“我想和曼麗結婚,可不知道她……”

“這樣不就行了,”明鏡打斷他的話,一錘定音,“下個月初六,我看就不錯,時間上有點兒倉促,你去準備下,別太寒酸丟了我們明家的臉面!”連珠炮似的吩咐完,也不等那兩個回話,擡腿邁步上了二樓。

明樓望著自己大姐離開,站起來走到一直默不出聲的人身邊,“阿誠……”

阿誠挺聲打斷了明樓接下去的話,“大哥,我上去看看曼麗。”

明樓望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培養的孩子,已經比自己都高了。他擡手拍拍他的肩,“嗯,去吧。”

阿誠沈默的幫她換好藥,裹好繃帶。於曼麗亦出奇的安靜著,怔怔望著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知道她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對不起。”阿誠如是說。他想他的確是對不起她的吧。

這一聲將於曼麗的思緒拉回,往常明麗的笑容慢慢回到她臉上,就像他們初見那樣,拍拍身邊的位置,“阿誠哥,你哪裏對不起我,你這樣負責任,我不是應該開心才對的麽。這麽看,可能還是我對不起你多些。”

阿誠放下藥箱,俯身躺在她身邊,他亦盯著她盯著看的屋頂。

“沒什麽對不對得起的,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不是一早就都交出去了麽。能夠更合理,這樣是最好的。”她像在說服他,也像在說服自己。

“阿誠哥,在他身邊,你歡喜麽?”

“嗯。”阿誠緩緩開口,“能夠和他有一樣的信仰,與他並肩前進,即便天下負我又如何。”

“一樣的信仰?”

“對,一樣的信仰,作為中國人的信仰。”

那以後,家裏開始忙碌準備,明樓從未把阿誠當過下人,雖然為了混淆視聽還得裝著有隔閡,但依然不妨礙他為阿誠高興。明鏡的生意很大,各地都用些往來,於曼麗便自請了要跟去湖南的貨,說想要回家鄉看看。女孩子結婚前想要回家裏看看再正常不過。明鏡雖不放心,但終究也不會阻攔,多派了幾個得力的手下給她。明誠來車站送了她,他們都看到了跟來的人。

踏上西行的列車,她蝸在自己的車廂中休息。汪曼春必然會派人跟著她,而她要去探望的就是她老師王天風的住處。那裏早已經由明誠派去的人收拾好了,相信汪曼春一定會滿意。

這裏的冬天還是有些冷,這時候街上也沒什麽人,連個洋車都沒有。她緊了緊大衣的毛領,準備回去。突然被不遠處的大罵聲攔住了去路。那是個普通的店面,一個女人正俯身惡狠狠的指點著一個女孩子,那女孩跌在一灘水裏,身邊是一只倒下的木桶,此刻還在往外留著水。

那樣的打罵聲仿佛牽動了些別樣的畫面,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那女人身邊。

那肥胖女人見她,臉上忙堆起油膩的笑容,“天氣這麽冷,小姐要不要來碗小元宵去去寒?”

她望著那地上的女孩子,她正自己站起來,提起那水桶,往屋裏走。她點點頭,跟著那小女孩進去。那女人似乎沒想到她真的會進來,回頭罵罵咧咧的推搡著那女孩子快去煮來,不要怠慢貴客。

屋裏面積不大,生著火,幾張簡陋桌椅一字排開,的確不是她這樣的人會來的地方。她在正對面的一張桌上坐下,望著竈前那女孩子忙碌而利落的身影。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小湯圓便端了來。她看到了那女孩子通紅的雙手。

那肥胖女人向她一笑,蹭著桌間的空隙過去,出了門。她舀著一勺湯汁在手,遲遲沒有動作,她並不喜歡這樣甜膩的東西,正待放下,餘光中卻見那竈上的女孩子眼巴巴忘了,目光中滿是期待。她撚起那勺還是放進了嘴裏,溫熱滑膩,“嗯,很好吃。”

女孩子便笑開了。她向她點頭,要了幾個別的點心,那女孩子便又利落的在竈上忙碌起來。

“你是在這裏打工的麽?”她又嘗了一口,還是放下勺了。

“不是,這是我家,剛剛的是我媽媽,”看出來她的不解,女孩子補充道,“是我繼母。”

“嗯,”她點點頭,不知道這個話題還是不適合繼續下去。那女孩子卻是十分開朗,端著剛做好的東西過來,“小姐,你是從外面來的麽?”

“嗯。”

“我爸爸說,外面世道不太平的。”女孩子認真的將托盤中的吃食一樣樣放到她面前。“小姐你真厲害!”

“你爸爸?”她看著女孩子的眼中放著光。

“對啊,我爸爸是——”刺耳的叫罵聲合著門外灌進來的冷風打斷女孩的話,那肥胖女人氣勢洶洶的過來,推搡那女孩,那碗熱氣騰騰的湯料便整個潑在她衣袖上,青花瓷的小碗落在地上碎的清脆,女人叫罵著,催促那女孩再去做一碗來,一邊向她獻媚的道著歉。她側目望著女孩此刻濕透的衣袖,搖搖頭,將鈔票放到桌上。那女人眉開眼笑,高喊著女孩子找錢。

她道不忙,指了指自己堆在一邊的東西,問她可不可以幫自己送回去,那錢就不用找了。那女人自然一百個願意,那女孩從後面披了件棉衣,便匆匆的出來。

“小姐您要去哪兒?”女孩子問。她報了自己旅舍的名字,女孩點點頭表示自己識得路。

“那你知道這周圍的藥店麽?”

“我知道一家,正好會路過的。”女孩子笑起來,腳步輕快,不時便指著前面,“到了!”

她擡頭看去,那是家看起來還算體面的西醫藥店,的確像她這種人會去的。她擡腳進門,卻未見那女孩子跟來。回頭看去,那女孩提著兩手的東西,目光中有退縮和自卑,“小姐,我在外面等您。”

她卻突然有了點兒執念。她結果那女孩左手的東西,拉起她的手大步進去。那女孩子的手冰涼、粗糙,咯痛了她的手心,但她卻沒放手。

那藥店有人迎過來,堆起滿臉假笑,小姐看什麽病?

她將女孩子的手臂遞上,燙傷。

她坐在女孩身邊,低頭看著別人給她上藥,那女孩子便自始至終低著頭沒有說話。她告訴她要仔細聽醫生說的,領了藥,才出了門。旅舍距離不算遠,她帶那女孩上樓,進門,倒了杯熱水在她手裏,“喝吧,去去寒。”

那女孩默默喝著,突然擡頭道,“小姐,您心腸真好!”

她怔住,是啊,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良了?

屋裏的壁爐裏點著火,她讓那女孩子將未幹的衣服拿近在那裏烤烤,那女孩單薄的手臂上有新新舊舊的傷痕,莫名的牽扯起她的神經。“你繼母對你不好。”

女孩子倒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點點頭。

爐火在劈啪作響,溫暖而安寧。“你,沒想過逃跑麽?”她問出了,自己也怔住。正待開口插過去,卻聽那女孩子道,“想過,不過,我要在這裏等我爸爸。”

“你爸爸?”

“是啊,我爸爸去參軍了,他說,現在外面在打仗,哪裏都不安全的,等他回來,就有好日子過了。”

“他這樣丟下你不管你,你……不恨他麽?”

“我怎麽會恨他,爸爸說,如果他不去,就會有那些沒有媽媽的小孩子要失去爸爸的,我還有媽媽的,可他們就是孤兒了,”那女孩子的眼睛清清亮亮的閃著光,“爸爸說,如果大家都不去,那壞人來了,就沒人能阻止,所有的孩子都會沒有家。”

“小姐,我叫待黎,爸爸說,這是一個很有學問的叔叔給我取的名字,他就是跟著那個叔叔走的。爸爸說那是等待黎明,等到黎明,仗就打完了,再也沒有人會欺負我們了,大家都會好好相處!”

待黎待黎,等待黎明。她心裏突然有些模糊的想法在翻湧。那女孩子走了,窗外早已是一片黑暗,她靜靜的望著,黑暗降臨了,黎明還會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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