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城中村。

狹窄的走廊兩側滿滿當當的住了三戶人，一間房一個月租金才兩百，都是在附近大學擺攤做生意的，走廊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得滿滿當當，還停了輛做梅菜扣肉餅的三輪車，簡直讓人無處下角。

“向小姐，你又來看寧揚媽媽啊！”對面坐在門口摘菜的中年婦女熱情的跟向清微打招呼，她家就是賣梅菜扣肉餅的。

“是啊周阿姨。”向清微笑著說。

“今天打扮的好漂亮哦！”周阿姨真心實意的誇道。

向清微也笑著說：“周阿姨也越來越年輕了。”

周阿姨手裏拿著菜，笑的一陣花枝亂顫。

“啊……啊啊！”寧揚媽媽高興的把地上的盆端起來放到旁邊木板支起來的桌子上，雙手高興的比劃著，然後看著向清微手裏拎著的兩袋水果，又焦急的打了幾個手勢，意思是向清微不該拿東西來，然後就抓住向清微的手腕進屋去。

她很瘦，但常年幹活的手卻格外有力氣。

周阿姨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噢喲！向小姐你過來寧揚媽媽是最開心的了！”

這會兒才下午三點，屋子裏已經漆黑一片，這邊的幾間屋子采光都不好，白天也得開著燈。

寧揚媽媽開了燈，請向清微進屋坐，然後忙著給向清微倒茶，洗水果。

向清微熟門熟路的把水果放到墻角，然後坐在桌邊上，看著寧揚媽媽滿屋子忙碌。

寧揚媽媽是個聾啞人，聽不見也不會說話，但是滿臉的喜悅卻從臉上的褶皺裏散發出來。

屋子裏雖然簡陋，但向清微每次來，屋子裏都收拾的幹幹凈凈，寧揚的吉他掛在墻上很明顯的地方，一進屋就能看到，那把吉他一看就不便宜，在這簡陋的屋子裏，那只怕是最貴的一樣東西。

“啊、啊啊。”

寧揚媽媽的聲音讓向清微的目光從吉他上轉回來，接過寧揚媽媽遞過來削好皮的蘋果，然後替她拉開了椅子。

“啊啊。”寧揚媽媽就在她邊上坐下了，滿臉高興的看著她，又突然想起什麽來，準備去拿她寫字的本子，她都是這樣跟人溝通的。

向清微拉住他，然後把手裏的蘋果放在桌上，對著寧揚媽媽打起了手語：

——你可以打手語，我看得懂。

寧揚媽媽驚訝的看著她，然後打著手語問她什麽時候學的。

——前段時間找老師學的。

向清微比劃道，她才學了一個月，詞匯量還不夠，動作生澀又緩慢。

但寧揚媽媽看懂了，她滿臉感動，又急又快的打出了好多手勢。

向清微勉強認了個半全，大概意思就是表達她的感動。

——你好長時間沒來了。

寧揚媽媽打著手語。

——這段時間工作太忙了。

向清微慢慢的打著手語說道，又問寧揚媽媽：寧揚現在每天還堅持彈吉他嗎？

寧揚媽媽看了一眼墻上的吉他，有點憂慮的比劃說：

——最近彈得少了，工作太忙了。

寧揚媽媽雖然是聾啞人，但一直堅持學習，會認字也會寫字，見向清微在學手語，就一邊在紙上寫給她看，一邊教給她。

寧揚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向清微正在幫媽媽摘菜，還跟對面的周阿姨有說有笑。

周阿姨先看到站在那裏的寧揚：“哎，寧揚回來啦！今天怎麽回來的那麽早啊？”

向清微擡頭看去，清清冷冷的青年單肩背著書包站在那裏，冷冷的看著她：“你怎麽又來了？我說過讓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

向清微還沒說什麽。

周阿姨先說話了：“噢喲，小寧你怎麽說話呢，人家向小姐特地來看你媽媽，你不要這樣子哦，怎麽這麽不禮貌的。”話裏滿是不認同。

寧揚媽媽也著急的對著寧揚打手語，讓他不能這樣。

“沒事的”向清微把手上的水漬隨便在裙邊擦了擦站起身來，然後對著寧揚阿姨打了個手語：“阿姨，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寧揚看到向清微打出的手語，楞了一下。

寧揚媽媽急的站起來，抓了她的手，然後對她比劃著，讓她留下來吃了飯再走。

“這次就不了，下次再來吃。”向清微慢慢的打出這段手語，然後回到屋裏拿上自己的包，對周阿姨說：“那周阿姨，我先走了。”

“哎，吃了飯再走嘛！”周阿姨也幫著寧揚媽媽留向清微，說著看了寧揚一眼，說道：“你要是不嫌棄，在我家吃兩口也行。”

“不了，我晚上還有約呢，剛剛跟你們聊天都忘了時間了。”向清微微微一笑說，然後又對寧揚媽媽打了個“我走了，你註意身體”的手語。

寧揚媽媽難過的看著她比劃：那你下次有空了就來。阿姨歡迎你。

向清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了眼沈默站在一側的寧揚，背著包走了。

寧揚媽媽氣的在寧揚手上拍了一下，進屋去了。

寧揚一聲不吭的背著書包撿起地上裝著摘了一半的菜的盆，也跟著進屋去了，一進屋就看到放在墻角的兩袋子水果，他皺了下眉頭，把背包放到椅子上，然後拎起那兩袋水果走了出去。

向清微沒走多遠就被寧揚追上了。

他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伸著手把兩袋水果遞過來：“你的東西，拿走。”

向清微看著他，冷淡道：“這是給阿姨的，不是給你的，你沒有資格讓我拿走。”

寧揚冷冷的說：“她不需要。”

“我聽阿姨說，你最近沒怎麽彈吉他了。”向清微說。

沒想到向清微會那麽突然改變話題，他怔了一下，然後皺起眉：“跟你沒關系。”

向清微認真的看著他：“你明明有那麽好的天賦，為什麽不好好把握珍惜？你看到電視上的楊之衡明明一點才華都沒有，卻靠著竊取你的才華混的風生水起，難道你就不會覺得不甘心嗎？還是你覺得你在餐廳當服務員才能夠實現你的自我價值？”

寧揚嘴唇緊抿起來，他冷冷的看著她：“你不也一樣嗎？不過也只是想利用我。”

向清微一雙清亮的眼睛深深地凝視他，然後鄭重的說：“我只是不想看到明珠蒙塵。”

寧揚的嘴角抿緊了。

“你的手舉了那麽久不累嗎？”向清微忽然看著他一直舉著兩帶水果的手說道。

寧揚表情微僵，默默地換了只手後依舊往前伸：“東西拿走。”他頓了頓：“不要再來了。”

“東西我不拿，我也還會再來的。”向清微微笑起來，這笑甚至帶了那麽一點你拿我沒辦法的俏皮：“只要你一天沒有答應我，我就一天不會放棄。”

寧揚僵立了一會兒，突然彎下腰把水果往地上一放，冷冷的說了句“隨便”轉身就走。

向清微目送他離開，又低頭看了一眼那兩袋被嫌棄的水果，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諸葛亮請三次就請到了，我都來了十多次了，真是比諸葛亮還大牌。”說完，也沒管地上那兩袋水果，轉身就走。

她說了不拿走就不拿走，說到做到。

寧揚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向清微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那兩袋被他放在地上的水果被孤零零的留在了那裏。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周阿姨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了：“我說小寧啊，我看向小姐真的人蠻好的，你別每次人家過來就對人家橫眉豎眼的，說話也冷冰冰的嗆死人。哎，我真是搞不懂哦，向小姐人長得漂亮，又有氣質，那個身材哦，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性格也頂頂好，對你媽媽可有耐心呢！每次來都沒空手來，看看，現在還特地為你媽媽學了手語！你去哪裏找向小姐這麽好的女孩子啊？雖然年紀比你大了那麽一點吧，但是現在不是都流行姐弟戀嘛！女孩子比你大一點也沒事的呀！你說阿姨說的有道理沒有？”

寧揚幾次想打斷都沒有找到恰當的時機，等到周阿姨一口氣說完，他清冷的臉上泛起薄紅：“阿姨你誤會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說完就進屋了。

“不是我想的那樣是哪樣嘛！”周阿姨的聲音追過來：“你真的要珍惜哦！向小姐這樣的人，錯過了要後悔一輩子的！”

寧揚壓制住內心莫名湧出來的羞臊走進屋子裏，發現媽媽正坐在桌邊上抹眼淚。

“媽。”他走過去，著急的打手語：“你怎麽哭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的手語是自小學的，打的又快又精準。

寧揚媽媽嘴裏發出又急又短促的啊啊兩聲，然後別過臉去不看他。

寧揚就知道媽媽是因為剛才他趕向清微走的事跟他慪氣了。

他一下子沈默下來，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默默起身把盆裏剩下的菜摘了，然後開始做飯。

他做好飯菜，和媽媽互相沈默著吃飯。

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叫道：“哎！這誰把兩袋水果丟這兒了啊？！”

媽媽什麽都聽不到，所以也沒什麽反應。

寧揚端著碗，扒飯的動作頓住。

媽媽擡起頭看他，用眼神詢問。

他突然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張叔叔，是我的。”

“怎麽把水果丟那兒啊？”住在另一戶賣炸土豆的張叔叔拎著水果過來，交給了寧揚。

寧揚道了謝，把水果拎進了屋子裏。

媽媽認出那兩袋水果，立刻放下筷子比劃起來。

“我知道了媽。我吃飽了，先回房間了。”寧揚比劃完，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一共兩間房，外面那間除了是客廳餐廳也是寧揚媽媽的臥室，寧揚的臥室在裏間。

他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腦海裏全都是向清微說的話。

她說，她只是不想看到明珠蒙塵。

在她眼裏，他是可以發亮的明珠嗎？

可是有人告訴他，他什麽都不是。

寧揚翻了個身，目光落在外間墻上掛著的吉他上。

她問他，他甘心嗎？

他也忍不住在心裏質問自己。

他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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