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喬嘉諾就認出了他的身份——最近正在和喬東競選科長位置的那個朋友，叫吉健來著。

他記得上輩子吉健也拎著水果上門拜訪過，那時的他什麽都不懂，乖乖讓吉健進了門，後來卻被吉健有意無意的套走了一些話。

想起那些往事，喬嘉諾眼底浮起些許陰郁的氣息。

好在他把那些氣息隱藏得很好，他對著吉健咧嘴笑了笑，聲音稚嫩地說道：“我爸爸媽媽還在上班呢，叔叔找我爸爸媽媽有事嗎？”

“是嗎？”吉健有點高興，趕緊說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在你小時候還抱過你咧。”

喬嘉諾歪了歪頭：“不記得了。”

聽到這話的吉健表情有瞬間的僵硬，緩過神來後，他又笑呵呵的把裝著水果的塑料袋遞給喬嘉諾，言語間滿是套近乎的意思：“來來來，這是叔叔買給你們的青蘋果，可脆了，既然你爸爸媽媽不在家，那叔叔進去等可以嗎？叔叔有事情要和你爸爸商量。”

喬嘉諾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二話不說就伸手把那袋水果接了過來。

用手掂了掂，還挺沈的。

看來吉健沒少花錢。

吉健把喬嘉諾毫不掩飾的小動作全部看在眼裏，頓時臉色有些難看。

很快，吉健臉上的笑容也快維持不住了，心想喬東和陳月養出來的小孩也太勢力眼了吧！他那表情是什麽意思？送禮物不就是講究個心意嗎？怎麽還掂量上了？

等喬嘉諾掂量完，才讓開一直堵在門口的身體，笑盈盈地開口：“叔叔請進。”

吉健：“……”

他俯視著喬嘉諾那張笑容晏晏的臉，卻怎麽想都感覺心裏悶得慌，好像有一口氣硬生生的卡在喉管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通俗來說。

這種感覺就是——憋屈。

什麽時候輪到一個幾歲的小孩來打量他了？

盡管吉健心裏不太高興，可是想到他此行的目的，也只能暫時把那股情緒憋了回去，隨後他被喬嘉諾領著進了屋。

這套房子的面積不大，站在門口就能把除了兩間臥室以外的全部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見喬嘉諾拎著那袋青蘋果放到茶幾上，低著頭便開始挑挑揀揀起來。

吉健站在門口等了半天，都沒有等來喬嘉諾的任何表示，他有些不耐的咳嗽兩聲，拔高聲音問道：“嘉諾啊，叔叔可以進去嗎？”

喬嘉諾剛把挑選好的青蘋果放在口袋外面，聽到聲音後擡頭看向臉色不怎麽好看的吉健，奇怪的說道：“你現在不就進來了嗎？”

“……”吉健氣得快要吐血了。

沈默片刻，他還要佯裝好聲好氣的說，“叔叔的意思是，叔叔可以進去坐著等你爸爸媽媽回來嗎？”

“當然可以。”喬嘉諾心不在焉的說完，低下頭繼續在口袋裏翻找起來，“你進來吧。”

這下吉健的臉直接變青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沒禮貌的小孩，頓時也不管喬嘉諾能不能聽懂，頗為挖苦的說：“嗨呀，叔叔就是不知道你們家要不要換拖鞋，叔叔家裏裝了瓷地板，有點灰塵就能看到，打掃起來特別麻煩，所以進出都要換鞋才行。”

別看吉健表面上在抱怨，實際上他語氣裏的炫耀都快溢出來了。

說完，他再瞧見喬嘉諾家的水泥地板和有些灰塵的地面，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輕蔑的弧度。

雖然喬嘉諾沒有擡頭看向吉健，但是根據吉健說話的口吻，他就能想象到此時此刻吉健心裏有多麽洋洋得意。

“叔叔不用脫鞋，直接進來就是了。”喬嘉諾用衣服兜起挑選好的青蘋果，站直身體，一本正經的看著吉健說道，“叔叔家裏有錢，不僅裝了瓷地板，還這麽講究，可是我們家裏窮，連瓷地板都裝不起，更別說像叔叔家裏那麽講究了。”

吉健：“……”

不知怎的，明明喬嘉諾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可他就是覺得非常憋屈，卡在喉管裏的那口氣仿佛要炸開一樣。

這時，身後的房門忽然被拉開。

吉健轉頭就看到喬東和陳月那兩張詫異的面孔，他們身上背著包，顯然是剛下班回來。

“老吉？”喬東說，“你怎麽在這裏？”

吉健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站在別人家門口，頓時有些尷尬的搓了搓手：“我今天下班早，正好碰到單位外面有個賣青蘋果的小攤，買多了，就拿了一袋子來給你們嘗嘗。”

吉健說的這番話很有技巧，不僅化解了尷尬，還暗示性的表達了他買了東西來，並且那東西不在他手裏，已經被喬嘉諾拿走了。

果然，聽了這番話，喬東和陳月的第一反應就是朝客廳裏的喬嘉諾看去，立馬註意到了茶幾上以及喬嘉諾用衣服兜著的那些青蘋果。

夫妻倆頓感尷尬，紅著臉剛要說些什麽，就看到自家兒子踩著拖鞋噠噠噠的跑了過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高高興興的說：“你們回來啦，叔叔給我買了青蘋果呢，還說他家裏裝了瓷地板，進出門都要換鞋才行，可講究了，哪兒像我們家。”

話音未落，在場的三個成年人集體安靜了。

吉健臉上再次掛起尷尬的笑容，還夾雜著些許被戳穿後的惱意。

喬東和陳月相互看了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憤怒的情緒，陳月撇過頭不想說話，幹脆蹲下身換鞋。

最後還是喬東板下臉，沈聲道：“還記得上個月我和小月去你家拜訪時，你家也是水泥地，這麽快就換上瓷地板了？”

換好拖鞋的陳月撇了撇嘴：“也許發財了唄。”

聞言，吉健就有些慌了，忙不疊擺了擺手，訕笑道：“我媽還在生病住院呢，家裏窮得連點葷的都不敢沾了，哪兒來的錢裝瓷地板？剛才不是逗著嘉諾玩嘛……”

盡管話是這麽說，卻沒能消除夫妻倆心頭的懷疑。

這段時間吉健為了坐上科長的位置，到處找人給他投票，把自己的家庭狀況說得要多慘有多慘，什麽母親生病住院、老婆孩子勒緊褲腰帶生活、家裏欠了一千多的外債等等，讓一些本來想把票投給喬東的人都改變了主意。

就在上周，還有同事跑來安慰喬東，說吉健家裏夠苦了，還要養活三個孩子，喬東和陳月就那麽一個孩子，擔子輕得多，不如把機會讓給吉健。

本來喬東已經想好順其自然了，結果現在冷不丁聽到喬嘉諾的那些話，要說不生氣絕對是不可能的。

都窮得買不起肉了還裝瓷地板？

都窮得買不起肉了還買青蘋果送人？

都窮得買不起肉了還長得這麽健康，看著又比三四天前重了幾斤肉吧？

喬東想起自己這幾天的糾結，想起自己在朋友和前途之間反覆徘徊，想起自己連續失眠掉落的頭發，一時間胸腔裏的火氣噌的一下竄了上來，怎麽也擋不住。

“好你個老吉！我把你當朋友，結果你就是這樣騙我騙大家的，你口口聲聲說家裏窮得響叮當了，裝瓷地板的錢又是哪兒來的？”

“誤會，都是誤會啊……”吉健急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恨不得回到幾分鐘前把自己的嘴巴給堵上。

他連做夢都沒想到，不過是憋不住想在小孩面前炫耀一下罷了，竟然不小心把自己的老底都翻了出來，若是這件事被喬東和陳月宣揚出去，那些答應給他投票的人要怎麽看他？

吉健不敢再想下去……

“老喬啊，我們別幹站在門口，有什麽誤會進去說，坐下來慢慢說。”吉健滿臉冷汗的把喬東往裏推，生怕被樓上樓下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喬東的臉都青了，但也知道在樓道裏吵架會被鄰居們看笑話，於是半推半就的進了屋，連鞋子都沒換。

走在後面的陳月關上門，把背包扔到沙發上，冷著臉去廚房倒水。

吉健眼巴巴看著夫妻倆的反應，和他之前料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本以為自己可以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勸導喬東放棄科長的位置，哪知道這一刻完全變了形勢，他從主動化為被動。

若是他賣慘的事被捅出去，後悔更是不堪設想。

吉健眼角泛紅，暗地裏攥緊拳頭，他仿佛被誰在無形中抽了一巴掌，臉頰上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扭頭看了眼剛從廚房洗完青蘋果出來的喬嘉諾，恨得牙齒直癢癢。

誰能想到就是這個小孩讓他暴露了秘密。

喬嘉諾把洗好並擦幹的青蘋果裝進幹凈的口袋裏，似是察覺到了吉健的目光，他疑惑的擡起頭，剛好和吉健四目相對。

這會兒吉健連偽裝的心情都沒了，紅著眼惡狠狠的瞪著喬嘉諾。

哪知道喬嘉諾並沒有被他兇狠的模樣嚇著，挑了挑眉，隨即露齒一笑，好像遇到了什麽特別開心的事情一樣。

“謝謝叔叔的青蘋果，我要送些給我的朋友。”喬嘉諾聲音清脆，挾著孩子獨有的天真無邪，“叔叔再見。”

吉健：“……”

他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偏偏這個時候，喬東朝他看了過來，吉健迅速收起表情裏的惡意，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早去早回。”

可惜回答他的是砰地一下關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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