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給我的？”治愈師拆開禮包，華麗深重的衣物被攤開來，上面傳來絲絲縷縷的黑暗氣息, 和他體內的暗之源遙相呼應。

長樂手中一空, 劍客邪氣笑著要去解他衣袍：“來，我幫你換上。”

長樂瞟了不正經的人一眼, 手一拍, 衣物化為一道流光, 瞬息穿在身上。劍客眼裏劃過可惜, 他怎麽就忘了英雄穿衣服不需要脫呢。

不過好歹還剩了一個冠冕, 劍客捧起血紅色的冠冕，不顧它銳利的邊角，細致地理好兩邊垂落的流蘇。

一道等人高的光鏡在身前凝聚，治愈師看著鏡子裏面截然不同的人，僵住了。

純黑，一片純黑。就連眼中也沒了光明的色彩。

多麽像啊，他失去理智的那個夜晚。

親手揮舞法杖，毀去了陪伴自己長大的土地和, 家人。

長風越托著血色的扣冠, 就要戴上長樂的頭頂, 卻被一只蒼白的手抓住了。“別戴……”治愈師的聲線隱隱顫抖。

劍客敏銳地感覺到不對, 他問了又問，治愈師卻是不肯松口告訴他是什麽事。

但再怎麽不說，他也看出, 這件衣服給治愈師帶來了不好的體驗。

長風越虛虛環著顯得無比脆弱的青年：“不戴便不戴吧。”

“衣服可要換了？”

長樂的指尖動了動，卻遲疑了。他擡起頭，看進長風越滿是溫柔和包容的眼中，那裏面映照出陌生又熟悉的自己。青年被黑暗包裹，但內裏還是那個不變的治愈師。

他不忍心，讓這件劍客費心準備的禮物，積壓箱底。

濃密卷翹的睫毛抖了抖，給自己做好心理準備，治愈師顫顫巍巍地松開拉扯劍客衣袖的手指，親手端起那個妖異光芒流轉的冠冕，戴在三千墨發上。

即使極力克制著情感，然而戴上的那一刻，擡眼看見鏡中的自己，內心的情感隨著被設定的語音，宣洩而出。

就像覆滅青河一氏後清醒瞬間發出的，宛如青鳥死前的悲鳴。

“青河的榮耀，皆毀於我手。”

崩潰的光明讓黑暗有了可乘之機，青年眼中喧囂而上的沈沈霧霭，遮住了黎明。悲切的情感，化為血色的淚珠，沿著優美的輪廓滑落，帶走治愈師不為人知的絕望和悔恨。

光鏡霎那潰散，長風越大驚，接住恍若崩潰的青年倒下的身形。

在昏迷前的一刻，青河長樂握著劍客的手，泣血又壓抑地說著：“長風越，長風越……阿越，答應我……別再和半魔族有牽扯了，答應我……”

半魔族的那位王，正是他家破人亡的幕後黑手。

而為了和平，為了萬千子民，即使查到了這個真相，治愈師也只是忍耐著，痛苦地克制著，才能不讓自己被覆仇之心操控，一個沖動之下奔赴萬裏去半魔國取其首級。

可是，真的好難受啊……朋友遠離他了，家人不要他了，他還能去哪裏呢，他還能去哪裏……

孤身的治愈師迷茫的想著，隨後一人踏上了前往魔域的旅途，消失蹤跡。直到被再次召喚回來。

十指交叉緊握，骨節發出咯吱的響聲。長風越低下頭，心疼地用舌尖頂開被咬得鮮血淋漓的唇瓣：“我答應你。”

聽到這聲應諾，青年唇邊露出一個笑，半闔的眼閉上，在男人氣息的包圍中，陷入混沌。

不知沈睡了多久，等長樂再次醒來時，身邊沒了那人的身影。

靜坐了一會兒，他掀開被子，穿上往日的白袍，走了出去。

【系統。】他在腦中輕輕喚著。

系統009沒出聲。

長樂有點擔心，系統是不是又碰見什麽事了。還不等他開口，渾身滿是活力的小將迎面沖來，在他身前直直停下，露出個大大的笑臉：“長樂哥哥，你終於醒了！”

“嗯。”長樂溫和地揉揉姚瑤發髻，擦去她額頭上的汗珠。

要是別人敢動她娘親綁好的發髻，姚瑤一揮大刀就上去了，可是這是美人小哥哥，所以她不僅沒有不高興，還興奮地拉了把貌似虛無的身後，把一個隱身的黑衣刺客拉得一個踉蹌：“睡了這麽久一定很無聊吧！和我們一起去打怪啊好不好？”

長樂看向那個他一開始沒發現的刺客，被迫顯形的男人穩住身形，對他略點了了下頭，一句話也沒說，悶悶地又隱身了。眼中閃過笑意，他點了點頭：“好啊。”

可是三人中沒有主要輸出，怕是不好抗怪。

長樂猶豫了下，還是換上了那套【血色加冕】，摸著細密黑亮的料子，治愈師的眼中泛起點點宛如食蜜後的甜意。

他出來後，姚瑤驚嘆地哇了聲，繞著他轉不停，臉上紅通通的：“小哥哥這樣真好看！”

青河長樂笑了，眉目間的柔和消去了黑色衣袍帶來的壓迫感。

跟著一路嘰嘰喳喳的女孩兒，治愈師才知道劍客也是新出了個皮膚，默默想著過幾日也要準備了才好。

進了野區，姚瑤的嘴巴閉上了，小臉嚴肅起來。刺客直接潛行，去前面探路。長樂同時起到輸出和治療的作用，在默契配合下，野區的小怪一個接一個倒下。

每倒下一具屍體，姚瑤都會耐心地等它消失後，去撿掉落的金幣和經驗幣。

治愈師看著姚瑤給自己的東西：“這是，什麽？”金幣他倒是知道，只是經驗幣是什麽？而且為什麽打怪會出現這些東西？

“對謔，小哥哥你來沒多久，還不知道呢！”姚瑤挽起小袖子，一個個給他解釋。

金幣是日常用品，所有地方的怪和魔物甚至敵對士兵都會掉落，不止玩家可以拿去購買裝備，英雄們也可以在游戲中的商店換自己喜歡和感興趣的東西。

而經驗幣這個東西，也是隨處都可掉落，只不過對於玩家們來說，獲取經驗幣的途徑只有兩種，一個是花費大量金錢購買，一個就是哪天剛好某個英雄看你順眼了，送你的。經驗幣在隨即匹配戰中可以使用，是快速提高英雄等級的道具。

“不過這些金幣還不夠我買想送給爹爹的禮物呢。”姚瑤數了下，當即決定去打這片區域的小boss。

那個小boss在名為祭城的廢墟地區旁，三人往那邊走著，走了一半路程的時候，隱隱有喧鬧聲傳來。

青河長樂擡頭看向那處，鼻翼呼吸間是雀躍的黑暗氣息：“是半魔人。”

“半魔人？他們不會又想著什麽壞事情吧，真討厭！”姚瑤皺皺鼻子，嘀咕幾聲。只是野區並不屬於兩國疆域，誰都能來，她也只能說說而已。

商量後，三人決定靠近看看。

放輕腳步，一步，又一步……終於到了緊挨祭城的野叢中，笑鬧聲就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治愈師透過草叢間隙，看到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冰冷了。

他像是一個石像般站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瞳孔中滿是那人的影子，耳中傳來的笑語像是莫大的諷刺。

“想不到長風越你這家夥也有這麽帥的時候嘛！”

“這可是公主大人辛苦打來的皮膚，便宜你了！”

“好了好了，伴娘站一隊，伴郎站一隊，婚禮要開始了！！”

【嗚……】

腦中突然想起的滴水聲讓治愈師被驚醒，他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默然地沒有開口安慰哭泣的系統一句。

有什麽好哭的呢……他，還沒哭呢。

良久的沈默之後。

【別哭了……】

治愈師深深看了眼站在神聖天使雕像前接受祝福的新人，轉身離開。

【這個世界，幫我登出吧。】

劍客不耐地就想把身上的皮膚脫下：“好了，穿也穿了，來也來了，我該走了。”

說著，他焦灼地向一個方向看了眼，卻什麽也沒有看見。不知為何，他心裏更不安了。

原本唇邊還含著幸福笑意的仲馨臉色變得蒼白：“你，你就這麽不樂意和我待一會兒嗎？”

劍客看她一眼，哪裏還不懂她的心思，冷冷一笑：“若是我知道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種事情，我是二話也不會答應過來。”

說著，他便脫下身上和仲馨一起仿若新郎裝的藍白皮膚，轉身離開。

“可是，”仲馨攔住了他，眼中似乎要滴下淚來，“你看，神明出了這套皮膚，不也是希望我們在一起的嗎。”

“一套衣服能說明什麽，何況，”長風越的聲音更冷了，“神通廣大的半魔族公主難不成還不知道我和青河長樂在一起的消息。”

當然是知道的，也正是因為知道，才更加不甘。明明那個青河長樂只是來了不到半年，卻將劍客的心牢牢握在手裏了。

這讓她，怎麽甘心。

****

一個在玩游戲的玩家，突然發現窗口彈出了系統提示。

【系統公告——

由於檢測到青河長樂的屬性會對游戲的不平衡造成影響，即將在一周後進行調試替換——】

這是，什麽意思？

所有看見系統公告的人都湧入官網提出疑問，以往英雄技能不平衡也不是沒有，但是公告中說的都是“進行修改”，這次怎麽就成了什麽“調試替換”了？！

在官網拒不回覆的沈默下，巨大的不安陰影籠罩了所有玩家。

而後，在調試替換的前一天，再次出現的系統公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經過核定，英雄青河長樂（男）確定將替換為青河凡水（女）。】

外界公民蒙了，然後炸了。

“你們什麽意思！！要把長樂男神換掉嗎？！！”

“不要啊嗚嗚嗚，改改技能就好了啊，為什麽要換掉長樂啊嗚嗚~”

“臥槽！人家長樂做什麽事了！你換人家問過我們的意見嗎？！”

“青河凡水是誰啊！我不要她啊！我要的是青河長樂啊！！”

“游戲公司不要考慮玩家的心情嗎？青河長樂替換也會對玩家造成不好影響！！”

外界掀起了巨大的抗議熱潮，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並不是那些研究員做出的決定，而是超腦智婭。

智婭看著青年，不得不說這是它最完美的造物，只是……

“這就是我的命運，不是嗎？”那人和往常一樣微笑著，沒有一絲怨憤。

然後他穿著那套純黑的長袍，離開了天壇。

游戲世界不過過了幾日，已是戰火紛飛。而這一次，不是兩國之間，而是所有人的天敵，魔族。

魔域的魔族，爆發了。摧枯拉朽從邊境侵蝕而上，直逼王城。

即使知道這是智婭為自己選好的葬身之地，長樂也沒有一絲猶豫。

“小心！”只是一個晃神，眼前的偉岸身影就坍塌而下。

君祁觸碰了下青年的臉頰，一句“別哭”永遠停留在唇舌間。

治愈師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緊抱著懷中的人，舉目望去，城破國哀，人民的悲嚎傳出百裏，再也不見安然。

遍地殘骸。

姚瑤死了。

琳瑯死了。

首恕死了。

韓術死了。

君祁死了。

……

長風越也……

長樂想起自己親手刺入劍客胸口的血紋劍，面對他怔然的眼神，青年笑得就像是被光明背棄的祈禱者。

他說：“長風越……我說過的，我只相信你一次。”

“也許，你從來不曾愛過我。”

第一世，你欠我一個解釋。

第二世，你欠我一個公開。

這一世……你欠我一場婚禮。

褪去黑暗，執起金色法杖，治愈師站在王城之巔，蒼白著唇，眸光靜靜掃過死寂的城。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要守護的土地。

迎著破曉的微光，聖潔如神明的治愈師，終於一字字吐露那個禁術。

“願以靈魂為契，換你一生無憂。”

金色的光芒灑滿大地，所過之處生機回流。

身形消散的最後一刻，治愈師揚起微笑。

溫柔如初。

“清風拂萬裏，一笑百城安。”

這世上，再也沒了一個名為青河長樂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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