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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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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桓語調淡淡,目光銳利。

並算不上友好。

裴文舒明白得很,只他是徐州裴氏繼承人,不管外表如何謙和,心裏也自有矜傲,並無意多說些什麽,只淡淡道:“恰逢其會。”

恰逢其會?

怎麽一個恰逢其會?

要知道石邑在太行山東麓,井陘如今還封著,這一片是戰場,再如何順路也不可能順到此處來?

衛桓慍意又添了幾分,瞇了瞇眼。

裴文舒和他對視,哪怕他現在身處的對方地盤,他也未有丁點怯意。

“阿桓!”

眼見氣氛緊繃,姜萱立即叫停,和衛桓解釋說:“裴大哥是來報信的。”

她回頭掃了一圈,見府門數十丈內皆無閑雜人等,附近的都是心腹,才低聲道:“裴大哥探得梁尚有異常舉動,星夜兼程趕至。”

氣氛這才緩了緩,半晌,衛桓淡淡道:“勞裴公子費心。”

衛桓不喜裴文舒,裴文舒同樣對對方無太多好感,只顧忌姜萱,他頓了頓,“小事一樁。”

側頭看姜萱一眼,她今日狀態實在讓他不放心,告辭之前,他對衛桓說:“阿萱這幾日歇息不好,你多留神些。”

這種叮囑式的話語,還隱含記掛,衛桓心下登時就怒了,他阿尋何須旁人惦記?!

“此事不勞裴公子掛心。”

話罷,牽著姜萱的腕子入了衙署大門。

姜萱匆匆和裴文舒告別,他步伐太大她跟不上,“你走這麽快幹什麽?”

衛桓驟停住腳步,側頭欲說什麽,只瞥見她泛白的臉色,又咽下了。

緩了又緩,他才抿唇問:“你怎麽碰上他了?”

衛桓再是和她慪氣,再是因戰事郁怒,心裏還是記掛她的,見姜萱臉色不對自擔心。

他被緊急軍務叫出,不忘招金嬤嬤來吩咐仔細照顧。

金嬤嬤自不敢怠慢,程嫣傷勢變化,她也跟著在後頭去了。

後來被揮退,她見姜萱臉色很不對勁,還出了門,當下不敢怠慢,忙托人稟了衛桓。

衛桓快速處理了要務,立即趕了過來,正匆匆要出門尋她,卻迎頭撞上她和裴文舒面對面在階下。

兩人靠得很近,甚至裴文舒還伸出手欲扶她的肩。

一腔擔憂登時轉為慍怒,壓了又壓,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只聽姜萱輕描淡寫說:“出了醫營大門碰上的。”

衛桓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他是想問她為何又和那姓裴的出去獨處了?明明這當口她並不閑暇。

且他眼尖,一垂眸就見她眼角微紅,似是哭過。

只不待他問,姜萱就舉步往裏頭去了。

他跟上。

衛桓左臂受了些傷,包紮過,鎧甲左袖位置稍稍比右邊膨隆一些,若是平時,必立即吸引了她全部註意力,少不了一疊聲關懷詢問。

可今兒,走了一路,她竟完全沒有發現。

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他驀拽住她腕子兩步並三步進了院門,一擰眉:“怎麽回事?你和他說了什麽,怎麽又哭了?”

姜萱楞了楞,說:“這幾日的事,我心裏有些難受,想找個人說說罷。”

“找他幹什麽?”

衛桓一聽更憋氣,他本就情緒不佳,兩廂交加他登時就怒了,“你找我不行嗎?”

不說猶自可,一聽這話他簡直介意極了,大踏步一個來回,惱道:“你有什麽話不能和我說的,偏偏得去找個外人?”

和你說,有用嗎?

兩人在這方面是有很大分歧的,他連理解讚同都不能,還怎麽勝任被傾訴的角色?

姜萱頭疼欲裂,她知道衛桓介意什麽,但她今天實在不想安慰人。

“……只是湊巧碰上罷了。”

“你是湊巧,他只怕未必。”

哪來這麽多湊巧?怕是裴文舒一直遣人盯著衙署吧?

衛桓氣極了對方的處心積慮,怒道:“哼!欺世盜名,居心叵測之輩,你且莫被他蒙騙了,……”

沈沈的疲倦感襲上心頭,額角一抽一抽地疼著,夕陽很刺眼,她一下子覺得難受極了,睜眼看了衛桓的臉片刻,哽了片刻,她突然哭了,“我累了,我很累!”

“我心裏不舒服,我就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怎麽了?!”

眼淚滑下,郁郁的情緒頭疼難受都仿佛找到了缺口,一下子洶湧而出,把衛桓嚇住了,“沒,沒什麽?阿尋你怎麽了?”

滿腔慍怒登時啞了火,他一楞,慌忙上前要伸手抱她。

姜萱退後一步避開。

“我很累,你知道嗎?”

伸手扶住廊柱,哭了一陣,緩和了些,姜萱止住眼淚,只積蓄已久的情緒打開了缺口,卻一下子收不回來。

她倚著廊柱,靜靜看著前方,說她很累,視線穿過衛桓的臉,不知投到遠遠的哪一點上。

她是個溫柔體貼的性子,也愛照顧重視的人,她視為責任之餘,也很樂意。

譬如姜鈺,譬如衛桓。

但她真不是鐵打的,她也有疲憊的時候。

在她身心俱疲的時候,還要面對咄咄逼人的衛桓,她突然覺得無法忍受了。

她側頭問他:“你為什麽一直盯著裴文舒?是不信我麽?”

對於曾經和裴文舒的婚約,時也命也,她不想評價些什麽,只過去了就過去了,她對他也沒什麽情愛更不會不舍。

她對衛桓解釋剖白過不止一次了,可每到下一回還會這樣。

衛桓急道:“不是,我沒有不信你。”

是真的,他真從沒懷疑過她的,他可以立即發誓!

他真舉起手:“皇天後土,今日若我衛桓當真有懷疑過你一絲,教我……”

姜萱制止了他,賭咒之言,總不是好的。

“那你為什麽這樣呢?”

她靜靜倚著廊柱,仰看斜陽西下後越發暗沈的天空,喃喃:“你為什麽不能多體恤一下我?”

她是問他,又仿佛不是問他,人怔怔的,暮色下蒼白的一張臉脆弱極了,仿佛一碰就會碎。

衛桓心下大痛,他無比的自責,無比地怨怪自己,兩步上前扶住她的肩,急道:“是我不好!阿尋你聽我說,我沒有,……”沒有不體恤你。

“你有。”

姜萱輕聲,卻很肯定。

視線移到他的臉上,定定片刻,和他在一起這麽久,不是第一次感覺到疲憊,只是以往都沒這般強烈罷了。

“你這性子,我很累的。”

歸根到底,還是他的性子問題。

“你能不能改一改?”

姜萱撥開他的手,站在臺階上和他平視。

今日說到了這裏,很多積在心裏的話不吐不快,“我知道你這十幾年是有多不易的,我都理解,我能體諒,可現在這些都過去了,你能不能試著改變一下?”

沒錯,一直以來衛桓給她的感覺,是他不願,他抗拒改變,不願意旁人走進他的世界,更不願走進旁人的世界,孑然一身,最多,也就添了一個她和姜鈺

“從前你沒有的,現在都有了,舅舅待你如何?符非符白又如何?”

這就是親情。

“徐乾如何?賀拔拓薄鈞如何,陸延又如何?”

這就是兄弟情,戰友情。

“當初在定陽時,咱們殺了丁駿引丁洪生疑,徐乾是怎麽做的你還記得嗎?”

徐乾能為弟兄為兩肋插刀,願意拋棄一切跟隨他出走,包括親長家人和多年奮鬥得到的軍職。

但後來,衛桓卻說覆仇後可一走了之。

姜萱當時理解,但難免有一絲失望。

他這性子,她當真是下了水磨的功夫,給了無數耐心想出無數法子,說是殫精竭力也不為過。

可他呢?磐石無移,他始終都不能主動邁出一步。

姜萱仰臉,看泛灰的雲層在朔風中快速流動著,太陽下山了,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

冷風灌進廊下,她臉面生寒。

平時她有耐心的,只今天她真的很累了,沈沈的疲倦席卷全身,頭疼欲裂,她低頭,按住抽痛的額角,突然不想再說話:“我想安靜一下。”

她話罷轉身,推開房門入屋,把門掩上,脫力重重地靠在門扇上。

……

背靠隔扇門緩了一陣,姜萱才恢覆了些力氣,勉強撐起身體,進了內室一頭栽倒在床上。

她真的很累。

習慣了照顧人,其實她也想被人照顧。

回想當初和徐州裴氏定下婚盟時,她雖對裴文舒沒什麽男女之愛,卻很滿意他。現在細想想,其實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但凡她和裴文舒在一起,都總是他照顧她的。

姜萱習慣了照顧人,上輩子父親去世後,她照顧仿徨且沒有生存技能的媽媽;這輩子,她要照顧秉性甚柔的母親,照顧年幼的弟弟,作為嫡房的一個主心骨。

後來變故發生,她照顧弟弟,照顧衛桓。

她習慣了照顧人,也樂意照顧他們。

但其實,她也是很渴望被人照顧的。

或許她潛意識把這個角色放在未來夫婿身上,所以當初衛桓對她暗生情愫,她卻完全沒察覺。

因為她沒考慮過,他年紀還小自己一些,她潛意識其實是想找個年長的,可以照顧她的。

她也有個想依靠的時候。

衛桓不是不好,只是和自己當初期待的總有那麽一些差異。

所以疲倦堆疊,她現在真的很累很累。

她想,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雙目放空看著帳頂,出神一陣,她闔上雙目。

只這時,外頭卻響起敲門聲。

“阿尋!”

衛桓敲門聲很急,慢一拍他奔上前房門已被拴上,他大急:“阿尋,阿尋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不是的,我沒有,我……”

高聲急喊,恨不能破門而入,“砰砰”的擂門入耳,姜萱頭疼得更厲害。

她捂住額角:“你放過我行不行?我累了!”

就不能讓我安靜一下嗎?

猛扯過被子蒙住頭臉,被角掃過床頭小幾茶盞落地,清脆“啪”地一聲,擂門聲戛然而止。

姜萱這才好過了一些,沈沈疲倦,她在被下側身,把身體蜷縮在一起。

先讓她歇歇吧。

有什麽事都等她歇好了再說。

……

姜萱沈沈陷入昏睡,衛桓卻慌了。

她說,“你放過我行不行?我累了!”

本意是讓他不要檑門,讓她好好歇息一下,只心下大急的衛桓入耳,卻生了歧義。

她說她累了,然他放過她?

心臟剎時緊縮,她……這是不想要他了?

不可以的!

不是這樣的,他錯了,他可以解釋!

心急如焚,卻不敢再擂門呼喚,衛桓聽得分明,她聲音疲憊中帶著隱疼。

急,亂,楞楞站了許久,他慢慢倚著房門坐下。

他想和她近一些。

坐了不知多久,天色已全部暗了下來,黢黑天幕懸著一線寒月,又孤又冷。

衛桓的額角貼在門上,怔怔地想。

他仿徨,震驚又自責,竟從來不知她素日的溫柔婉轉下,還掩藏了這麽多不渝的情緒和感覺。

怔忪間,想起她脆弱蒼白的臉,她問她為什麽?為什麽一直盯著裴文舒?

衛桓喃喃:“為什麽?”

是不信她嗎?

當然不是,這世上他最信任的唯有一個她。

只每次裴文舒出現,他總是格外敏感格外介懷,連表面平靜都難做到。

為什麽呢?

歸根到底,他是少了安全感。

再深究下去,大約是自卑。

衛桓怔怔望著天際一彎明月,月色皎潔,明亮柔和。

他突然想起和姜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是頡侯府的九公子,兩家公子女郎的走動愈頻繁,以表現河間青州聯盟更加緊密。

他避無可避,一定得去。

那是衛桓與姜萱的第一次正面接觸。

她是唯一沒有鄙視嘲弄,用隱含異樣目光看他的人。一身淺淺杏粉深衣曲裾的優雅貴女,緩步迎至行至臺階下,微笑道:“你是九公子吧?很少見你,當真少年風流,芝蘭玉樹。”

她輕笑:“快快進來罷,且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一雙澄明透亮的眼眸,溫柔似水,如春風拂面。

大約,在那時就留下了一絲痕跡,只是他當時對這群貴女貴公子厭惡太深,很快忽略並掩蓋過去。

所以或許因此,裴文舒和她共行的身影他印象格外深刻。

韶光少年,優雅矜貴,和風姿綽約的少女並肩而立,仿若一雙璧人。

這個畫面鏤刻下來,一回想就憶起了,揮之不去。

歸根到底,他是自卑的,她天邊明月,即使遭遇風雪,依然皎潔明亮。

他觸及了明月。

一直置身黑暗的人,何其有幸將明月擁入懷中。

需知得到光明後,人再無法重歸黑暗,若失去她,他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所以他格外在意裴文舒,

所以他迫切想盡快定親成婚。

可他從沒想過,自己竟讓她這般疲憊不堪。

衛桓捂住眼睛:“對不起,對不起。”

仿佛有一只無形手探入他的肺腑,擰住驟收緊,心臟一陣絞痛,疼得他有些受不住。

忍不住捂住胸腔,伴隨疼痛而起的是深切的自責和愧疚。

她說得一點不錯,她總是這般有耐性溫柔,而他卻半點不願意改變。

她溫柔以待,他卻始終固執。

她說她很累了,是的,一直都是她照顧他的,心理上也是他依賴她。

衛桓有些恍惚,他想起徐乾程嫣,想起符石賀拔氏薄氏,甚至楊氏,還有陸延呂遜等等人並他們的妻子。

旁的夫妻不是這樣的,比如徐乾,舊時他在外奮搏讓妻子在家無憂,後來知曉有讓程嫣走出家門的機會,忙忙主動為之爭取並鋪路,後續又詳細指點,幫忙配合,等等等等。

了解她的需求,並為之努力。

再比如符石,不管是妻是妾,他都竭力讓她們安逸無憂地生活,哪怕如楊氏般有種種不妥,他也沒有因此放棄照顧。

都是男人撐起一個家的。

他想起一句唱詞,“妾似蒲草,郎君如磐石,不管山高與水急,兩依無轉移”。

衛桓慢慢站了起身。

他忽明悟,原是自己該為她撐起一片天,不單單物質安全,還有生活上,和心理上。

不管內外,他都應是她最穩實的靠山。

照顧她,體恤她,免她煩,免她憂。

作者有話要說:桓崽終於聽進去了,還有所明悟,太不容易了啊!!!

哈哈哈哈哈,麽麽啾!親愛的寶寶們,明天見啦~(*^▽^*)

還要感謝“簡單的淇淇”扔的地雷,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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