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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人生亦如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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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秉燭夜談,雲雪晴覺得,顧雲然為了赤焰青天幫那麽多曾經同生共死的兄弟,與魔尊簽下這份契約,非但不是什麽壞事,反倒是手足情深的豪情義舉,更何況魔尊的要求不過是幫助一個姑娘完成心願罷了。次日她叫上蘇逸風兄弟和柳寒夜,尋了處院墻之外偏遠的亭臺,一同商討從這鏡幻城脫身之法。

按照顧雲然所言,她要做的是依照敖若瀟當年經歷的事情重來一遍,並且在幾個緊要關頭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以達到改變事情的最終結果。那麽按照現在事情發展的當口,便是墨堂神君來龍宮做客小住的一段日子,正值敖若瀟返回家中。

依據顧雲然從魔尊處聽來的原委,似乎一切都與那位素未謀面的墨堂神君有關。誠然,墨堂神君出身龍族,敖若瀟也出身龍族,然而這兩位可以攀得上遠親的龍族後裔,卻非但沒有半點情誼,甚至還頗有幾分兩相看厭的味道,當然這其中究竟是真的看厭,還是暗藏了些什麽別的難以開口的情愫,她認為倒是難說的很,如今從顧雲然口中最先清楚的便是,那一年,墨堂神君住進了東海龍宮的臨淵閣。

敖若瀟對於墨堂神君住在哪裏一事似乎頗不在意,也難怪,她自幼於一場龍族與魔族的大戰中失散,被魔尊師傅收養,多年來除了有限的幾次回東海探親外,與神族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自認為也沒有墨堂神君的那份資質修煉成上神,於是日子也就那麽吊兒郎當地混著,時而與十分投緣的七哥敖若翊來個對酒當歌,時而跟著不靠譜的師傅混個神魔戰場,倒也逍遙自在。對於墨堂神君,除了幾次戰場上交手之外,對她而言,那是一道遙不可及的風景。

不過如今這道風景卻住進了家中,讓這位龍七公主略略覺得有趣,不由得想瞧一瞧這位多日不曾見面的戰場老對手。只不過,即使是家中的風景,似乎卻也不那麽容易看到,因為那幾日來,她時常精心打扮一番,流連在龍宮院內的紅墻黃瓦亭臺樓閣,卻從未見過這位墨堂神君的身影。

據仆役們回稟,她白衣飄飄幽夜之下來到醉月軒的閣樓上倚樓遠眺時,墨堂神君獨坐湖心聽雪亭悠然吹簫。她懷抱琴瑟輕踏碧波來到聽雪亭撫一曲高山流水時,墨堂神君登上望天石仰臥於廊、腰間一壺美酒獨酌。她攜筆墨絹帛在望天石下描一副水墨畫卷時,墨堂神君信步宮苑深處斜倚雕欄玉砌凝眉駐足。而她攜婢女仆役到宮苑深處賞一株新到的珊瑚樹時,他卻只身登上醉月軒的閣樓、遙望天庭皓月若有所思。

慢慢地她覺得不對頭,這是一場有計劃有預謀的偶遇,也是一場有籌劃有對策的錯過。

沒錯,墨堂神君在躲著她,敖若瀟認清這一事實後,非但不覺得奇怪,反倒不甚在意地一笑,自打她認識墨堂神君那天起,他就是這個樣子,倘若有一天他主動登門拜訪,她倒會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一日,她提了一籃龍宮大臣進貢來的上好茗茶,來到臨淵閣門前水草點綴而成的亭廊前,在那石階上坐下,還悠然自得地斜倚著石階旁的紅漆廊柱,想他墨堂神君就算再神通廣大,總是要回臨淵閣休息,於是她隨手折了根草葉,隨著剛剛從琴師那學來的節奏輕輕拍打著地面,嘴裏還怡然自得地哼著小調。

透過萬丈海水仰望夜色,那海島冰輪早已當空,她卻仍是沒有等到墨堂神君回房,卻等到了七哥敖若翊。敖若翊依舊是一襲水墨暈染的白衫,右手搖著折扇,左手提一壺美酒,一副紈絝子弟浪蕩公子的形象,優哉游哉地在她面前站定,低頭打量了一下同樣吊兒郎當哼著小曲的*少女,思索片刻,得出一個結論。

“丫頭,你我一母同胞所生,平生喜好性情相差無幾,然而獨獨這份瀟灑,你卻遠不如我,枉費了你名中還有一個‘瀟’字。”

敖若瀟一怔,將手裏那草葉扔在一旁,不服氣地揚起俏麗的臉,輕輕一笑,“七哥倒是說說,我哪裏不夠瀟灑了?”

敖若翊別有深意地一笑,帥氣利落地一撩衣擺,同樣在那石階上並肩坐下,想了想,道:“墨堂神君無論怎樣變,他於你而言都是一個定數,而你,對於墨堂神君而言,卻是一個變數。可是如今,你卻讓自己活生生地也成了一個定數,明明牽腸掛肚卻又守株待兔,你說說到底該是不該?”

敖若瀟聞言微微蹙眉,頗為深刻的思考了一會敖若翊的話,覺得也不無道理,墨堂神君無論怎樣,在自己心裏始終是那樣,而自己於他而言卻並非如此,否則他也不至如此煞費苦心地躲避自己。而現在,在敖若翊這個旁觀者清的角度,自己這般費盡心思創造偶遇,委實不夠灑脫爽快。仔細想想,這偌大的龍宮自己當真尋不到墨堂神君麽,顯然不是,先前她只是認為單刀直入地去尋他有點不夠矜持,而此時看來倒顯得過分扭捏了,戰場上廝殺往來都已經好幾回了,還真怕與他面對面的相會麽,想到此,她不由得又嘆息一回,不得不承認論起瀟灑豪邁,自己實在與七哥相差甚遠。

敖若翊看著妹妹忽而閃爍忽而有好似恍然大悟的目光,仰頭灌下一口酒,對於這丫頭的悟性和自己的點化能力,他頗為滿意。

敖若瀟倒也不是個多思易愁的人,自幼在魔界成長,如今放眼這遼闊東海,也就只有七哥敖若翊能談得來,當下接過七哥拋來的酒壺,兄妹倆你一口我一口大笑對飲,直到天明,才各自回房歇下,而後來有仆役來報,那一晚墨堂神君宿在醉月軒中。

這一日,敖若瀟認真梳洗打扮了一番,依舊提著那一籃上好的名茶,也不用仆役通稟,而是直接大步來到墨堂神君居住的臨淵閣,輕叩幾聲門環,便即推門而入。墨堂神君一襲墨色長衫,正在桌邊不知寫著什麽,見她進來,倒像是有所準備般,從容擱筆,目光只是向著門口輕飄飄地掃過一眼,不動聲色。

敖若瀟一改平日的隨性,將那一籃名茶往案幾上一放,同樣不動聲色,卻是從容端莊,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喜聞神君光臨寒舍,怎奈要事纏身一直未曾拜會,還望神君莫要見怪,素聞神君愛茶,如今特意挑了些上好香茗,以賠招待不周之罪,還望神君笑納。”

她自認為這番話在禮節上說得毫無紕漏,然而,墨堂卻是端坐不語,默然片刻,清冷的雙眸寒光一閃,眉間揚起一抹一掠而過的冷笑,“在神魔戰場之外見到龍七公主,令在下意外得很,更何況勞公主大駕親自探望,在下更是頗不習慣。”

她微微側了側頭,悠然一笑,“戰場如戲,神君在戰場上見我的時候多些,便覺得我該是那個樣子?”

“好一個戰場如戲,只可惜有人沈迷不悟,在自己的戲裏一醉多年。”墨堂眼中精光一閃,隨即低頭不去看她。

她想了想,自然知道墨堂口中這“一醉多年”的人是指自己,只是她不知這“醉”從何而來,當下隨手扯了把檀木椅,在他面前坐下,道:“不知神君這戲指的是戰場之內,還是戰場之外?神魔之爭由來已久,究其緣由只怕數萬年來早已無人能夠說清,不過我曾見許多神魔兩族之人戰場上肆意切磋、坦蕩豪情,戰場之下同飲烈酒、不失情誼。神君以為,他們彼此作為披掛上陣的敵對、以及下了戰場後的私交,究竟何是入戲,何是出戲呢?”

墨堂神君霍然起身,負著雙手一步步踱到她身後,忽然沈聲一字字道:“他們無論入戲,還是出戲,都在你的戲中,而你,卻從未出過。”

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思罷拿起案幾上的茶壺隨手倒了一杯茶放到唇邊,笑問:“神君何出此言?”

“因為你,一直都不是你自己。”墨堂神君的聲音在耳畔冷冷響起,讓人覺得像是一下子掉入萬載寒冰之窟。

“哈哈……”她笑了,“那麽神君認為,我又是誰?”

墨堂神君停住腳步,饒有意味地仔細上下打量著她,自從相識以來,他從來都不曾正眼瞧過她,而此刻卻就這樣定定地望著她,那深邃的目光好像是要將她看到骨子裏,半晌,才緩緩道出一句深刻得簡直令人費解的話:

“你,是你的師傅,魔尊清凜。”

誠然,在他看來,敖若瀟自幼由那位魔尊大人帶大,脾氣秉性也像極了她那位極其不靠譜的魔尊師傅,也是他墨堂神君多年以來的死敵老對手。雖然這兩人一為男一為女,一為魔一為龍,可偏偏有些骨子裏的相似,讓人恨得牙癢癢。盡管在絕大多數人看來,敖若瀟的性情與她七哥敖若翊更相似些,可在他墨堂神君眼裏,那不過都是表象,在她那同敖若翊一樣吊兒郎當不著邊際的背後,再往深裏探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桀驁,與清凜簡直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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