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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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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平靜的水面忽然沸騰起來,漫天星子為之一窒。

拱門內陡然升起一股弘大至極暴虐至極的氣息,仿佛蠻荒古獸緩緩蘇醒,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威嚴與兇厲正如呼吸一般漫散開來。

萬籟俱寂。

一股說不出的危險籠罩四野。

“吼!”

音聲未至,一圈可見的漣漪從門內迸發擴散,所過之處,星光隕滅,空間塌陷,那不可見的琉璃世界承接一瞬後,便轟然碎成齏粉。

披露的混沌中,無形的風暴從那黑洞咆哮而出,如江河崩濤,洪山海嘯般向四周撲落!

“什麽?!”

白羽衣強自鎮定的面色終於破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裏面的東西會是如此恐怖。

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這撲面而來的天地巨力,絕非人力所能擋,即便是古劍傳人,也不行。

更何況,玲瓏還未到手……白羽衣冷冷看了一眼楚離,揮臂間,漫天白羽飄向洪濤,借那反震之力一把拎起癱軟的柴銘,飛身急退。

至於帶來的其他人手,卻是毫不留情地拋棄。

這一切不過眨眼功夫。

五名劍手雖面色慘白,腳下卻分毫不動。

因為他們的主人還未動。

他為何不動?是不是也已被這讓天地為之震顫的巨力而懾?劍手不知,他們只是謹記當日的誓言。

主貴則尊,主辱則死,主亡則隨,主生則侍。

這些從小被灌輸的執念,縱然被楚離尊為對手,也依然不能忘記。

五人迅速列陣,幽藍湛然的星光再次亮起——

在混沌中。

他們只是劍侍。沒有名字,沒有自由,只有主人,還有……

手中的劍。

必死的巨力已臨頭頂,仿佛洪荒巨獸在俯視著一團螻蟻,和那巍巍洪流相比,這星光太過孱弱。

如螢火,搖搖欲墜。

然而即便是螢火,也牢牢將一人護在中心。

狂風獵獵,紛揚起雪白的衣裾。楚離卻如一柄利劍迎風不動,雙目中亮起一絲驚人的戰意。

身中血液漸漸沸騰。重樓霜降、萬古冰河,都是堪破阻力,一往無前的劍意。天地巨力無情傲岸,民不與官鬥,人不與天鬥。可天地如牢籠,劍道無止境,誰也不知那天外境界是何種光景。

他,卻想看一看。

這傾軋天地的力量就在眼前。

而劍,已在手。

明澈的心境中,這洪流無孔不入,然而它的力量卻並不是集中在一起。它們彼此震蕩,倏左忽右,變幻非常。

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

越是接近,那急速的震蕩便越發漏了行跡,於細微處,彰顯絲絲破綻。

楚離的心中再次升起一絲明悟,天道之下,絕無必死之局!

劍終於出鞘。

混沌中亮起璀璨的霜白,純粹到了極致,就像是亙古冰川中折射出的陽光,劍每擡起一分,便會刺目一分。楚離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劍刃周圍的空間極度扭曲起來,無聲無息向內塌陷,待那驚人的寒意向內一攏,便輕輕地點在大陣的陣眼中。

渾身的真氣一瞬間抽取大半,看不見的琉璃世界自那一點龜裂出無數猙獰的裂縫,下一秒,在低吼著噴薄而出的寒氣中,轟然粉碎!

經過“無”劍放大十倍的裂隙,滿如圓月,籠罩四野,周天星鬥大陣頓時光芒大盛,沿著洪流震蕩的軌跡,一瞬間將咆哮而來的巨浪切割分散,星光無孔不入,足足滲透了半裏,方有力竭之象。

但見混沌之中,撐起一片靜謐星空,宛如礁石。

驀地,一股危險至極的感覺蔓延升起。

楚離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感覺,心如擂鼓,毛骨悚然仿佛被勾魂鎖鏈纏繞去半個脖頸。是以,當那聲湮滅靈魂、震碎五臟的怒吼穿耳而至,星鬥大陣中,一道白影已先一步——

翩躚而起。

身後,冰河裂隙圓如滿月,萬千寒意如飛蛾撲火,自四面八方盡數歸從到三尺青鋒之上。

前所未有的巨力,讓背後劍匣也低低嗡鳴起來,星鬥大陣外空氣凝滯,可見的冰藍色紋路延展向四面八方,仿佛連時間也一並凍結。“哢嚓……”劍刃上一絲輕微的聲音傳來,楚離雙目卻亮著異樣的神采,近了,更近了……

肌肉顫動,幾乎與那怒吼聲同一時間——

揮劍斬下。

這一劍,耗盡平生之力!

所有心神、真氣、血肉甚至靈魂,都在這一劍中宣洩而出……只見一線冰白從空間中慢慢浮現,無聲無息間,切分天地。

混沌仿佛初開,被那一線白光阻隔成兩個世界。好像只不過一瞬,又仿佛度過了千百年,驀地,璀璨的冰白自那一線偉力中爆發出來,整個混沌,正在以可見的速度被侵蝕、甚至於——

被冰封!

恐怖的音波與劍氣在冰封的世界中回蕩,冰藍色的紋路破碎又凝結,扭曲的厲害,卻終歸,如一方牢籠,將那左沖右突的兇獸攔在了裏面。

便見星空中,白影如孤鴻落地,而手中三尺青鋒,隨著楚離的下墜,一點點,一寸寸,化為冰晶飛散。

出劍的那一刻,損耗之下,他意識便只剩下模糊的一點。

“主人!”

“宮主!”

劍手忍不住驚呼,楚離勉強回過神來,身軀騰挪,一陣踉蹌,總算安然落在陣中。他的面上全無血色,分明虛弱到了極點,然而那雙眼睛,卻如星子一般,耀眼而鋒銳。

“咳咳……”

唇畔一縷鮮血湧出,楚離卻攤開手掌,見其中精魄安然無恙,神色微緩。

星鬥大陣外,那狂暴的混沌被牢牢凍結,五名劍手終於脫力地撤下劍陣,劫後餘生,一個個亦是面色發白。

“速速療傷,防那白羽衣回返至此,趁虛而入。”楚離語聲平靜。

那些白羽衣遺留的手下已全數死在方才的亂流當中,可此人精於算計,又早早退去,說不定便蟄伏在四周,伺機而動。

殿宇裏的不知何物太過兇惡,有冰河巨力的保護,這裏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們的時間並不多。

極遠處一座腐朽不堪的浮空島嶼上,柴銘被極為狼狽地扔擲於地。滾了兩番,直摔得兩眼金星,渾身劇痛。

“白羽衣,你發什麽瘋!”他嘶聲怒道。

“我要做什麽,還輪不到你說話。”

慢條斯理地拂去掌心塵埃,白羽衣露出一個輕柔的笑容,“莫說讓你摔個跟頭,便是我不高興了,將你一寸寸碾成灰塵……”

“你,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柴銘幾乎咬碎了牙齒,卻只能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就打算這樣算了?”白羽衣籌劃多年,所作所為顯然不止他這兩日看到的,這樣深沈的一個人,就這麽輕易地放棄了麽?無論如何,必須得到能克制對方的寶物,若無功而返,他便要一輩子受人控制,不得自由。柴銘清楚,這個神秘的魔窟是他唯一的希望。

也是唯一的機會!

白羽衣有些意外地揚眉瞥了他一眼,“不錯,有點長進。”能夠學會忍氣吞聲,倒也不算朽木。

因為一時不查而被打破盤算的一絲火氣漸漸消失。

白羽衣擡首看向那天邊模糊的一團,即便隔著這麽遠,空間中依然有著些微震顫,以及——

那幾乎刺破蒼穹的寒銳劍意。

呼出的氣逐漸帶了冰白。

“他果然沒走。”白羽衣喃喃地,說不出是欽佩還是嘆息,雖然陰差陽錯,所籌謀的目的到底還是達成了。

“那裏面的東西才剛剛蘇醒,好戲還在後面。”指尖撫上一枚靈羽,白羽衣冷笑一聲,“待他們激戰正酣再進去也不遲。”

“你,把這裏打掃一下,這幾日靜觀其變。”

他語聲淡然,卻毫不客氣。往日裏這些瑣事都是由那些下屬完成,如今他們都被遺棄在那亂流之中,這些雜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柴銘的身上。白羽衣心情不好,柴銘也不敢觸他黴頭。只得忿忿應是。

“吼吼!”

神秘的殿宇中,不斷傳來振聾發聵的吼叫,經過冰河之力的層層削弱,已不會傷及肺腑。但見那冰紋內波濤重重,卻始終撼不動面前的磅礴冰川,五名劍手才對視一眼,留下兩人在周圍警戒,方才輪流打坐恢覆。

內視己身,楚離才發現五臟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損傷。

唯獨經脈,因真氣游走,很多傷處已迅速愈合。那灼熱的氣息湧入氣海,再從奇經八脈貫通全身,每一寸肌膚在這真氣下痛的微微發抖,卻在它淌過後蛻變得更為堅韌。

半個時辰,先天真氣越轉越急,連經脈也因此微微脹痛。楚離微微蹙眉,這種情況……真氣竄入丹田,仿佛攪亂了一池湖水,在丹田湧動起來。真氣越發急速,但經脈比起丹田實在太過幼細,即便再快,也推動不了多少,激起一片暗流也就罷了。

細細感應,暗流雖緩卻不亂。水闕上並未記載這般境況。可自八歲那年真氣生發酷烈,已發生不可預知的變化,眼下……楚離心中微忖,便有了決定。

但見那真氣再次進入丹田,速度驀地暴增數倍。

整個丹田轟隆一震,巨大的暗流掀起一道弧形波濤撞擊在丹田上,又回旋往返。

一次、兩次……楚離默默搬運,推波助瀾,漸漸地,丹田湖水般的真氣湧動旋轉起來,似疾似緩,那旋動的力量一甩,真氣便急速湧入經脈,經過周天,再次回到丹田,整個過程霎時間比從前快了數倍。

半個時辰之後,丹田內的真氣已成一枚漩渦,向內收縮後,真氣卻被不知不覺精煉了一番,留下更多的餘處。一絲絲氤氳從丹田中升起,漸漸將那空隙填滿……

半個時辰後,楚離忽然睜開雙眼,虛空中仿佛兩道劍光電閃而過。

極細、極銳……輕輕掃過那凍結一同的冰河世界,留下幾許裂痕。眼看著四周星子因為吸力驟減,飄蕩不休,楚離卻垂下目光,掌中微攏。

你,可是知道……

星子輕柔地在其中摩挲,有淡淡的光華從指縫中洩出,在衣裾邊環繞。繾綣不舍的,在眼前匯聚一處,卻是一枚比巴掌略小的環形玉璧。

流光華彩,剔透非常。

空氣似乎為之一頓,蒼茫古意,從中彌漫開來,玉璧卻越發光彩照人。

照人,也照路。

但見那輝光所指,一條蜿蜒小路,從空間硬生生開辟出來,洞穿冰河世界,直達殿頂。

“嗷——嗚——!”

那一刻,殿中那物再次長嘯,卻已再不會傷害到,踏上小路的人。

然小路外面,極度震蕩的空間,足以讓人心存慎重。

殿頂。

從冰洞一般的隧道出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氣息無比玄奧的拱門。

但見那不知何材質的大門上,雕刻了兩個曼妙的女子,羽衣輕紗,雙臂向中間聚攏,輕托著一枚神秘的眼睛。

他們踏入這裏的一瞬間,門上的兩只眼睛,忽然動了一動,天地、空間、瓊樓、盡皆如陽春白雪般,開始模糊融化。然而在這樣的世界裏,玉璧的光芒,卻如利劍一般清晰,僅僅一照,便將這古舊似的世界——

撕裂開來。

楚離看向二者交鋒之地,目中閃過一絲奇異。一切如同水墨畫的世界裏,他便看出,這光芒是一種奇特的劍意。

陽春白雪,悄無聲息。靜默的讓人心疼,溫柔的讓人嘆息。

白羽衣的劍雖然也是溫柔的,但其中的冷酷,卻凍徹心扉。而眼前這樣的劍意,綿柔的不像劍鋒,可卻又能不輸給任何一種武學。

那發自心底的溫柔,是否能捂熱你被世人傷透的心臟?

防備著,戒懼著,每一天為了什麽匆匆而過,每一夜又為何輾轉難眠?

思念著誰,怨憎著誰,傷害著誰……何不放下一切,在這樣美妙的溫柔中沈睡?冰白的手撫上心臟,這裏,平穩如故,他卻能感覺到與那劍意的共鳴。

是那份他決心銘記的感情,他感受到了,他應該也能感受到。

有什麽比心意相通更為欣然?

楚離目中微微柔和,唇畔含笑,心中是說不出的欣悅。

然而他掌中按劍,亦不失戒備。

過去的已然過去,柴跖已死,那夢中的一切,並不是沈溺的理由。

於是,長劍低鳴。

其聲清透,宛若龍吟。

直將那浸透過來的溫柔,掃的一幹二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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