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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迷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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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葉片從樹幹上飄落,不小心溜進窗臺,被一只玉色的手接住。淺藍色的窗簾被利落地拉開,少年一身幹凈的白襯衫隨意地系了兩個扣子,深黑色的牛仔褲修出沒有一絲贅肉的腰線。隨著窗欞中吹進來的涼風,襯衫松松地飄蕩。修長的手指撫過耳邊飄起的長發,目光卻落在桌面上攤開的書本上。

少年有著一張冷峻的面容,清冷不失秀氣,一頭從不剪短的烏發冷冷垂落腰際,完全不像一般男生留長發顯得那般另類。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穿著藍色外套的少年弓著腰縮著肩膀抱著兩個飯盒走了進來,迅速將飯盒放到了桌子上,瞥了眼身旁的人,那溫和面容上頓時顯出幾分不讚同:“小離,不是說過天氣涼了別大早上開窗戶麽,還穿的這麽少,會感冒的。”“喏,我給你買了包子和小米粥,你最近餐點不正,喝一些養養胃……”

“嗯。”楚離斂目看著絮絮叨叨的少年,平靜安然。

這是京都的一所大學,身前這個人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長相溫文爾雅,性格有點嘮叨的周紹文。

陷入這個幻境已經十年。

平平靜靜的十年。

這裏有疼愛他的父母,有著優渥的環境,還有個從小到大眼裏只有他的朋友。他沒有了武功,沒有了劍術,但聰明的頭腦和過目不忘的本領卻能輕易得到優異的成績,從初中、高中、再到大學,幾乎所需要的一切都伸手可得。

完美的,沒有任何遺憾。

低頭看著被人暖在懷裏的塑料飯盒裏靜靜躺著的幾個精致的包子,伸出手來,長指卻覆上那凍得有些冰冷的雙手。

“下次買個手套,別這麽早出去。”將少年寶貝之極的飯盒扔到一邊,楚離執起那雙冰涼的手放到唇畔,輕輕呵氣,摩挲著漸漸便有了溫度。

勾起唇角,周紹文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抽出一只手關上窗戶。“再晚一些,等你吃完飯可就得跑去教室了,那樣對身體可不好。”

這是所貴族學校,一個寢室只有兩張床位。楚離看著他泛紅的耳根。

這樣的生活,平靜而溫馨。

或許他的心到底不是鐵做的,十年來的相處,從小到大,這個人默默的關心確實軟化了他的防備。

即便他或許只是個幻境所化的人,楚離依舊將他記在了心裏。他記著,便不管真假,不論生死,這個人便存活在他的心裏。如果是朋友,他做到了。

可是偏偏,對方要的並不是朋友。

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周紹文忍不住傾身在他的眼睛上印下一吻,溫熱的呼吸從眉眼流到唇畔,美好的觸感讓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但是清晰地看進楚離睜著的眼睛,那裏,一絲波動也無。周紹文稍稍退後,勉強笑了笑,“快些吃罷,一會兒包子就涼了,唔——!”

陽光俏皮地朦朧了少年的目光,似乎也放大了那份獨有的溫柔。溫柔到繾綣,繾綣到讓人心醉……楚離擡手按住少年消瘦的肩膀,後背砰然抵在高大的木頭櫃子上,欺身上前,他便嘗到了少年嘴唇上清爽的薄荷味道,柔軟又清香。掌下的身體溫熱而美好,帶著濃烈的青春氣息,周紹文的目光也如他的人一樣溫和,他順從地回吻著他冰冷的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楚離的眼眸。

那雙黑瞳顯得有些冷冽,裏面清晰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被嵌入對方的懷抱中,如交頸的並蒂蓮花。鼻息間都是熟悉的氣息,唇上並不粗暴也不憐惜的吻如對方的性格帶著點冰涼,如水般澄凈。

周紹文心中嘆息地緊緊抱著身上的人,多麽想將這樣的珍寶鎖起來,小離知不知道他看著一個人的時候,仿佛天地之間只有對方,那樣的專註,那樣強烈的註視,讓他欣喜不已。

懷中的身體溫熱而柔軟,楚離能聽到對方跳動的心臟。

真實的就像是真的。

楚離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肯定這裏就是幻境,他還記得那漫天星空下的青銅古鏡,還記得自己無數次揮劍時的感覺。

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也修練不出任何力量。

換做任何一個人,自然會懷疑自己的認知。為什麽那個有著古劍的世界,就不可以是他做的一場夢呢?

可是他是楚離,更是一個劍客。

一個劍客,絕不會懷疑自己的心。劍心不滅,劍道不止。即便手中無劍,只要心中有劍,何處不安然?甚至楚離告訴了自己的好友,挑明了他的感情。那個時候,蒼白著臉的少年是如何說的呢?

“無論怎樣,我都會陪著你。”

然後,他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終於冥冥中感受到了自己體內一絲劍意。楚離還記得自己入此幻境前的想法。他可以不懼刀槍與生死,卻沒有經歷過情與欲的洗禮。

於是第二天晚上,他便去了某個gay吧。

他並非同性戀,但對於女子,楚離只認定墨馨一人,即使他不愛她,也依舊會守著這份婚約。

楚離到底還是大意了,他忘記在這裏已經沒有了傲人的武功,沒有了驚天的劍術,也沒有了懾人的身份。喝了那加料的酒,朦朧中只看到有人沖進來拼了命揍了那個對他意圖不軌的人,帶著一身傷抱走了他。

在酒店裏,少年放下了一切的尊嚴為他紓解,那一刻,他理解了何謂欲望。

從那以後,樓道裏,電梯裏,宿舍裏,總是留下兩人擁抱的身影,可是,楚離卻知道,從一開始的不可控制,到幾年後,他已能如在瀚海地宮裏破解那旖旎幻境一般,無論身體如何產生生理欲望,心境依舊平和。

古井無波。

那一刻,他幾乎能觸摸到自己被封印的劍意。念止,淵深如海,念動,則驚濤駭浪。可無論如何沖擊,那層封印巍然不動。

於是他便知道,時機未到。

周紹文從不要楚離的任何承諾,只因早已察覺到,雖然他們在一起,可對方的心裏,卻有一樣東西比他重要。

比他重要……

陽光照射進窗欞,擁吻在一起的少年倒在柔軟的床上,美好而熾烈。可是那流轉的光芒依然如指間之沙,如何也…留不住。

修長玉潤的長指虛虛握住半空,蒼白而無力。

那解開的衣服裏,一枚白玉珠在陽光下,不起眼地閃過一絲柔和的光華……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直到家裏催促楚離定親。楚離帶著周紹文去了雲南某個天險山谷,那裏有一片美麗的花海,入口處卻是一道奇怪的天塹峽谷,風很大,很銳利。周紹文不知道楚離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花海燦爛的就像是太陽,可周紹文看著站在峽谷口的少年,忽然眼睛酸澀起來。

從沒有一刻直覺如此清晰,他,要走了。

指尖握住花叢,尖銳的荊棘刺入皮膚,鮮血淋漓,他卻面無表情。楚離回來的時候,他笑的平淡,“小離會離開我麽?”

楚離不答。

於是,周紹文便知道了答案。

楚離看著他,抿緊唇,“我帶你走,去我的世界。”周紹文怔了怔,含淚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說什麽傻話……莫不是睡糊塗了。”

那天,他跨坐在他身上,翻滾在花叢裏,任由身上被紮的鮮血淋漓,楚離平靜地盯著他,“跟我走。”

周紹文疼的面色蒼白,也依舊不答。只輕聲道,“抱我……”

夜色降臨,楚離已在一旁的草地上睡著,折騰到精疲力竭,也沒有結果。周紹文目光漸漸柔和,他擡手虛虛描繪著少年冷峻秀氣的面龐,

我知道,你在這裏絕不會快活。

本以為自小呆在你身邊,能夠走入你的心。我成功了,也輸了……很想很想和你回到那個世界去,低頭輕輕吻著少年的面頰,輕柔地,不舍地。可是,可是,已經太遲了…太遲了啊……

睜開眼睛,留戀地看著少年的模樣,周紹文伸手握住脖頸裏的白玉珠:“玲瓏,讓他走罷。”

語聲平靜,絲毫聽不出那內心深處的哽咽。

白玉珠泛起一片柔和的光華,楚離瞬間覺察出身上一冷,睜開眼時,已再無溫暖的溫度,寂靜的星空下,只有斷壁殘垣與無盡星子,跌坐的手心裏,青銅古鏡裏坐在花海中的少年微笑著,眼神空濛不確定地看著這邊,定定地看著,直到景象漸漸消失恢覆成最初的灰蒙蒙的樣子。

楚離忽然有種疼痛的感覺,就像是錐子輕輕地刺在心頭。他擡手撫上鏡面,那少年消失的地方,一點星光牽扯出一絲光線,隱隱指向一處星子。

在那裏,楚離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心中有一絲絲滯澀,楚離清楚地知道,無論是幻境中的溫柔的周紹文,還是現實中青澀無措的柴跖,都留在了那個奇妙的世界裏。

非生非死,卻是另一番奇妙的境遇。

星空是寂靜的,如劍一般銳寒的白衣也染上了寂寥,楚離看著那在星空中毫不起眼也黯淡的星子,它明明滅滅,似要被周圍的星光吞噬,那熟悉的氣息也越發式微。然而無論多麽弱小,它依舊支撐著,吸收著周圍的力量,慢慢壯大。

驚險,又岌岌可危。

銳寒的劍意如白虹一般,一劍硬生生將那周圍凝聚的星子擊潰。廣袖被劍風揚起,寒刃卻已斜垂。

楚離看著那星辰明滅的一瞬,將周圍碎散的星光吸納一空,終於穩定下來。

它靜靜地掛在天空,散發出柔和的光輝,就像那人的眼睛。

這些星子的威力,楚離早已領教過,如果是從前,他絕無可能一劍湮滅這些星辰。這個時候,幻境中的修煉已慢慢反應到了身體上,身中壓迫空間的劍意平靜下來。可心裏,卻是一片悵然。

他不知是否還能再見到周紹文,但經歷過,便絕不會忘。

指尖握緊劍柄,又一道驚鴻寒光裂開星空,照亮了少年蒼白的面容,和如星子般堅定冷冽的目光。

嗤!

劍氣沒入地面,經歷歲月洗練的廢墟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喀嚓聲,一道平滑的裂縫,斜著慣穿整個白玉平臺,那一道劍氣,已絞碎了承托的清氣,大半個部分失去承重,緩緩地崩散滑落。

這一劍的力量強了不止一籌,但是控制上,楚離絲毫沒有感覺到吃力。

用出這一劍前,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水平。

用出這一劍後,心中卻無驚無喜。

他的心境的確進了一大步。連劍道本身的執念也無法再動搖劍心,可這執念又明明存在著……

腦中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楚離倏然蹙起眉,銳利的目光看向虛空,那為劍氣所擊之處,竟在扭曲之後有血水迸射,隱匿在星空裏的方墻被那銳到極處的天地之力撕開,如同掉餃子一般劈裏啪啦掉下來四個人。

那絲靈光,頓時消弭。楚離發現,自己竟沒有生出多少遺憾,如同第一次修煉水闕一般,心若止水。

“宮主?!”

“宮主!”

回過神來,楚離目光掃過一張張驚喜的面孔,平靜道,“其他人呢?”

四名劍手神色黯然下來。一人上前道,“襲擊來的太突然,柴公子沒有躲過去,被那怪墻吞噬……小七也沒有躲過,馬車裏的兄弟也都……我們四人一直以周天星鬥劍法抵抗,直到剛才宮主破開怪墻,才救得屬下性命。”

“你說……柴跖死了?”

楚離忽然道,目光緩緩視向那顆依舊柔亮的星辰,“他,死了……”那劍手一楞,繼而道,“是的,屬下等人親眼看到柴公子被那怪墻吞沒,屍骨無存。”說到最後,想到同樣慘死的兄弟,咬緊牙根,“那怪墻詭異之極,我們,沒有來得及救下他們。”

楚離沈默了片刻,微微一嘆“罷了……現在當務之急乃是離開此地。你們之中,可有人精通星象?”

四人面面相覷,皆面露難色。

“宮主,我等一心習劍,並不曾涉獵這些雜學。”

楚離微微蹙眉,不經意間想起那個已經不在的人,若是他,定然能說上一二罷……“既如此,尋一方向走罷。”

四名劍手唯楚離馬首是瞻,自然毫無異議。四人在那怪異的方墻密室苦苦支撐許久,早已精疲力竭。現下到了安全地方,立刻抓緊時間調息恢覆氣力。楚離任由真氣流轉,目光卻看著手中的青銅古鏡。

上面一片灰蒙,只有一點星光若隱若現,如同指南針一般,光芒隱隱流向某個地方。

那裏,正是群星深處。

他們出發時,劍手總共二十人,加上蕭陌和楚離自己,本不畏懼任何人。現如今落入這怪異之地,身邊竟只剩下區區四人,當真應了那句世事無常。

楚離微微閉上雙目。按照四劍手的說辭,蕭陌一直在帳篷裏昏迷著,身邊代為照料的正是那個叫小七的人。禍亂剛起時,他們所在之處已被怪墻所擋,除去柴跖是他們果真救援不及,倒也並未親眼看到他們死亡。只是那怪墻的力量他們著實領略過,若蕭陌清醒著還好,尚可一拼,偏偏他昏迷著,不但昏迷,身體也並未恢覆。

四劍手神色黯然,顯然並不認為他們有生還的可能。

楚離心中微嘆,當時出手阻止蕭陌耗盡心力,乃是不忍見名劍隕落。沒想到……不但那孩子的心願未了,若他真的死了,得知大仇未報,在那邊不知要怎樣跳腳怒罵。

生死無常,造化弄人。

楚離越發覺得任何人都絕無法一輩子順心順水,自己所能做的,唯有正視本心,一路前行。悲乎如何?喜乎如何?但求不悔二字罷了。

天地如牢籠,劍道無止境。

人生在其中,何其短暫。

如此一念生出,頓覺心中這半日來生出的霍亂情緒消散一空。前世十年,今生十六年,在幻境中雖是現實一瞬,在楚離的思感中卻也過了結結實實的十年。在裏面他失去了力量,以最真實的心境去經歷種種,難免染上雜念,他參悟了欲望,卻還沒有參悟情字。

日久生情,並非說說而已。

如果楚離能夠淡看那段經歷,不再為之嘆惋。自然心境更上一層樓。可若是放不開,越發鉆了牛角尖,便萬般皆休,一世修為僅止於此。

如今這一念如一盞明燈,倏然驅散了黑暗一般。楚離的心,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不悔的,那麽再如何悵然、悲傷都毫無用處。因為重來一次,他仍是如此選擇。看上去就好像是鱷魚的眼淚,亦可說是庸人自擾……楚離的目光從壓抑著種種情緒仿若冰層一般的平靜,漸漸變得清澈。

無情?

有情?

楚離對周紹文有情麽,自然是有的。可他現在的心境,卻是無情的。這之中的平衡已帶了道的氣息,楚離並不知道,他準備數年後開始的情字煉心,在這一刻,已然籠罩一身,而他,也在這一念中,安然度過一劫。

迷城外,日已近中天。

偌大的城池,如披掛著星辰般,一道巨大的虛影如倒扣的海碗,星光熠熠,明明滅滅,閃閃爍爍。白羽衣和柴銘早已等候多時。

見時辰將至,白羽衣目光一凝,揮袖撥出一道白影,碰上那迷城結界,頓時朦朧成一道星光,引動得整片星光波動起來,彼此撞擊著,引出一片片漣漪,在柴銘驚詫的目光中,漣漪越發輕薄,最後竟是露出了一個磨盤大小的空洞。

雖只有一瞬,卻被白羽衣抓住了機會。

柴銘只覺肩頭一緊,眼前一花,已被白羽衣拽了去。轉瞬間,他們四周已是一片璀璨星空,而來時的入口,也已消失。

“這裏的星子,每一個都或許存在著好東西,秘籍、寶物甚至是古劍。”

白羽衣微笑著,不急不緩地說,“我們只有三十日時間,過了此期,迷城將再次隱於天地。所以,片刻不得耽誤,這城中道路完全由星子陳列而定,不通星象的人絕無法尋出方向,縱然得了寶物,也只能滯留於此化為枯骨。”

柴銘火熱的心,頓時冷卻下來。

他滿心希望得到克制身旁人的寶物,或是某些武功秘籍,可他不懂星象,如此豈不是要一步步都跟在這個人身邊?柴銘心中不忿,也只得強忍,目中自然森冷一分。

白羽衣也不在意。他本是考驗一下此人心性,若折在這裏,也不值得費心。他心性極為自傲,區區柴銘,根本就不放在眼裏。只是礙於修煉的心法,才顯得溫和幾分。

他顯然是有備而來,只掃視幾眼,白羽衣便尋到了方向。柴銘再不滿,也只得乖乖跟著,半分不能逾越。

白羽衣並不知道,他千算萬算,先前忌憚的幾人還活在這迷城中。而楚離等人沿著古鏡中路線飛躍,前進的方向,更是與他們相同。

沈寂數千年的迷城,終於再度熱鬧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堅定柴小朋友是路過的風景……

☆、第 六十章 天星

星空中的星子散發出不同的氣息,明顯的帶了武者的奧義,那力量凝聚一同,蕩滌著周圍的一切,危險而詭秘。

楚離試著攝住一枚流星,突覺星子迸射出一道音波,震蕩經脈血液引動一股股沈悶的錚鳴,鏗鏘有聲,竟是向著丹田而去!目光微凝,劍氣宛如洪波轟然迎擊而上,音波一觸即碎,頓時散作無數碎片。

一連串宮商之曲叮咚大作,竟是脫離了大音希聲的境界,那碎片流動片刻,已被劍氣絞殺殆盡。然曲音繞梁,久有餘韻不歇……再看那黯淡許多的星子已沈入掌心,無數信息掠過心頭,飛速躍進的身影絲毫不變,楚離心中卻漸漸明白了。

這些星子都是一個個武者的全部精氣神,他們或許是被攝入這迷城中的高手,死後被這座城的神秘力量抽取,化作漫天繁星。每時每刻,星子都會消耗一些力量,當它告罄,也是星子消亡之時。

無數武者完整的傳承,聚在一起組成了這茫茫星海,這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楚離目中亮起一絲光芒,這麽浩瀚的星海,有多少是歷經風雨的劍客?他又會在這裏見識到多少神奇的劍術呢?

按下心中渴求,青銅古鏡上指引的方向在群星深處,必然有著特殊的含義。

楚離一邊行進,將所見簡單道來,出言道:“此地傳承,你們可酌情攝取。”五名劍手頓時精神一振。漆黑的夜空中偶爾亮起周天星鬥幽藍的劍光,絲絲劍氣如網拽住幾顆左沖右突的星子,有的片刻便被放走,有的卻被不客氣地收起。

楚離見他們動手,卻也不急。

這些星子快慢不一,有的掠過身邊連影子都看不到,楚離也收取了幾枚帶有劍意的星子。雲龍九現!

紫亟流星三十六式!

大千月疏影!

心念一掠其中內容,卻都是一等一的快劍。皆是天地之境的武學,楚離心中微奇,更高境界的竟是一部也無?

越是往前,星子的力量就越是驚人。很快便不能輕易取得。當一枚星子環繞力量過於強大而掙脫楚離的手掌,那被觸動的力量倏然幻作一道虛幻模糊的人影,尚未成形,已攜著一道幾裂空間的驚虹電閃而至!

劍虹如電,如一道寒流掠過將星空隱隱凍滯,那凝滯的虛空中,九道劍痕般的細小裂隙浮現在琉璃世界上。

刃口極細而深,就像極快的劍所留下的傷痕。

這一種天地之力極為緩慢,也極為凝澀,由那快劍攜裹,讓人仿佛陷入泥沙之中,寸步難移。

一劍出,仿佛天地星辰都緩慢了下來,包括你的意念。

若手中的劍卻連擡起都十分緩慢,又談何抵擋?楚離劍意森然,目中隱隱閃爍著銳意,他身前的空氣忽而扭曲起來。

劍氣迸發!如一朵劍蓮綻放,沖霄的鋒銳之氣幾乎裂開蒼穹。仿佛回到了那片孤寂的荒原,衣裾當風,毫不遲疑地迎上那寰宇中迅疾的劍光!

轟然震響幾乎驚悸肺腑,崩碎的劍氣沿著白衣散落,深沈刺骨的寒意從劍意犁出的軌跡中噴薄而出,若深谷幽風,將虛空凍結,遠遠看去,一道巨大冰河宛若玉帶飄揚在星空中。

萬古冰河!

楚離已停下身形,五名劍手因這變故被隔絕在冰河之外。

這時候,那影子已經清晰,是個面白無須,嚴肅的中年人,一身勁裝無聲飛揚,手中卻是一柄極為怪異的蛇形長劍。

此人雙目劍意湧動,卻沒有半點靈性,顯然非是活人。

遠處的星空已模糊起來,並不是真的模糊,而是被對方引動的天地之力隔絕開來,如同透過火焰的熱氣,所有的事物都有些不真實。

這種感覺……

對峙著,楚離心中卻是一動。

他還記得與葉知秋那一戰,快到極致不正是這樣什麽都模糊一團麽。這男子的劍的確極快,若非他也擅長此道,只怕連拔劍都來不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以快制快,方能相互克制。楚離神色肅斂,素色的衣衫靜靜垂落,星空中陡然升起一絲讓人心尖麻癢的銳意,無形無影,不可捉摸。

水無常勢,聚則成冰,散則如霧。

如霧亦如電!

就像光芒從冰層穿透,那一瞬間耀眼的劍光已凜冽地橫貫而過!這一劍豈不是已到達了極限?

男人的劍勢仿佛布帛被利刃裂開,勢如破竹。

銳極!寒極!也快極!

他好像知道這一劍不可躲避,即使他的速度很快。他舉起了那柄蛇形長劍,霎時間九道劍意如籠,開花般炸開在這虛空之中。

與此同時,男人的氣息瞬間微弱下去,徑直被楚離的劍光刺了個對穿。轟然炸散成無數光塵粒子,散落無形,豈不正是之前閃耀的星子?

那九道劍意竟是如活了一般繞開直面而來的劍光,盤旋而上,竟絞得那極快的劍光也有幾分不穩。楚離能感受到那如蛇一般攀附來的刺骨的劍意,冷沈的目光看著劍光寸寸碎裂。這一劍如此強大,可楚離卻知道,九劍之中,只有一劍為真。

劍意轉瞬近在眼前,而機會——

只有一次!

耀眼的霜白如山洪暴發,萬古冰河!

楚離刺出了這一劍,他的手微微一抖。劍客的手應是最穩的,是不是他的心也已經動搖了呢?

然而那割裂開來的琉璃世界豁口,無聲地轉了一個弧度!就像是雕刻了一道完美的痕跡,楚離的劍連續變幻了七次。

劍鋒,抵住了右側第三道劍意!

瞬間其餘八道劍意消失無蹤,空氣隱隱現出一道極細的塌陷!恐怖的裂痕從霜白的冰河上蔓延,又被天地之力所彌補。僵持片刻,後繼無力的劍意被萬古冰河絞散,若燭光螢火,爆散開來。

但見楚離素衣如雪,長劍斜垂。只不過幾息功夫,又是一篇劍譜成文掠過心底。

金蛇分光掠影術!

這一次,連同對方幾分感悟都可悉獲。楚離只恍惚了一瞬,便散去劍勢。

這是一門刺殺之道的劍術,與他並不相合。唯一可稱道的便是那分光掠影的技巧,楚離性格孤韌,不做鬼蜮伎倆,實打實地嘗試分化出幾道劍意。但見星空吞吐,三道實質般的劍意環繞在周身,空氣向內塌陷,星光變幻,竟顯出三道耀眼的劍芒,當第四道劍意顯出,楚離微微蹙眉,其餘三道穩定的劍意頓時浮動起來。

微微搖頭,以他的實力,也只能化出三道劍光,楚離散去第四劍。頓覺心境中另三道劍意明鏡般清晰可鑒,念動間,來去如梭,迅如閃電!

“好劍法……”

楚離目光明亮,似要擡手撫上那長劍模樣的劍意,待指腹一陣刺痛流下鮮血,方覺怔然。

“宮主!那是……”

白衣灑揚,楚離站在一片凝聚空中的冰河碎片上,極目遠眺,星空忽然如同被扯動的布帛,無數星子被牽動著,飛蛾撲火般向更深的地方飛去。一浪牽一浪,竟是將大片星辰都卷了進去。

踏足在冰河之上,楚離素白的衣裾仿佛也泛著寒意。

“跟上。”

不多時,便只餘下玉帶般的冰河在寂靜的星空中緩緩分崩離析。

越是往前,向前滑動的星子威勢便越厲害,卻並不影響收攝。只是大量混雜在一起,難免良莠不齊。

楚離原是只挑一些劍意驚人的挑戰,待感到一抹熟悉氣息的星子飛掠過身邊,方下意識收攝到身邊,攏入掌中,猶如星輝。他用了真氣攜裹,並不擔心它會被吸收。那光芒溫馴柔和,竟也絲毫不掙紮。

它是不是也知道這個人不會傷害自己?亦或者即使是傷害,也甘之如飴?

楚離心中平靜,反手收入袍袖中。誰也不知這浪潮是怎麽回事,他當然不會讓柴跖這一點點精魂冒險。

一路向前,左手如虛握明珠,緊了不是,松了不是,再無心思再收其他星子。五名劍手倒也乖覺,不去碰那些氣勢驚人的星子,收攝起來少有能碰到幻化出人形的。

幾人速度一時快了很多。

“糟糕!”

驀地,眼前虛影疊疊,待清晰時,所有星辰全換了位置。楚離掌中一跳,竟向著左側。他微一沈吟,自從將柴跖的精魂攝入手中,那驚鸞古鏡就沒了動靜,哪裏還不知道之前指路的究竟是誰。

“跟我來。”

踏出一步,又是虛影連閃,星辰移位。

這般境況若不熟知形象只怕是有心無力,楚離等人靠著柴跖精魂指路,二十八步之後,眼前陡然光明大放!

一座高大的殿宇懸浮虛空,到處散落著一些兵刃寶物,廊下有玉石風鈴撞擊,引著天地之力在外側形成一層屏障,屏障之外的廣場上,金銀寶石雕琢的山石草木多如沙礫,栩栩如生。

無數星子從那高大的拱門中吸入深處,驚人的威勢漸漸從殿內傳出,其氣謂之飄渺,其意謂之玄奧,稍一探尋意識便有淹沒洪流之感。

而此刻,那屏障前竟是已有數人搶先到了。

白羽衣抿唇,微笑的臉色也終於有些淡漠。“沒想到這些人竟然能活著到此。”柴銘在旁看著,也為他們能安然無恙感到驚訝,細觀幾人當中並無柴跖,心下一松,有些幸災樂禍。“原來你也有失算的時候。”他嗤笑一聲,原本既為忌憚的心思,也微微鎮定下來。

他到底是人,不是魔,也不是妖。

是人就有弱點,柴銘雙目閃過一片幽光。

他到底是柴家嫡子,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誨並不差人半分。世上無蠢人,只不過看不清的人太多,便也就成了那蠢人。這一番遭遇雖然狼狽,但對柴銘來說,卻也不是毫無長進。

目色微微瞥了身畔一眼,白羽衣微哼一聲,倒也不欲與他計較。

殿前是大片白玉鋪就的地面,層層石階疊疊向上,數九十九為一層,共得九層。極目而視,但見每層玉階兩側皆遷延出一道回廊,連接著一些星羅棋布,或殘缺,或完好的浮空殿宇。

越往上,回廊越小,樓宇更為稀少。九層之上只餘下一座拱門,萬千星子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湮沒在門後一片朦朧的星光之中。

那驚人的威勢如蟄伏的上古神祇,在星光中吞吐威嚴,半隱半現。

廣場很大。不過眨眼之間,五道白影翩然而至,於星空中帶出一抹飄渺的玄冰尾痕,蜿蜒宛如玉帶,不過呼吸功夫,卻又化在這漫天的星空之下。

杳然無痕。

掌中那一點精魄逐漸安靜下來,楚離廣袖低垂,任由點點星光從身畔疾馳,面容更為寒漠。目光略過柴銘時微不可查地頓了頓,掌心星子微晃,卻是輕輕蹭觸,氣息溫馴而安然。他也便緩了神色。

“……沒想到北玄宮主如此了得,”白羽衣輕輕一笑,“我等籌謀十數年,也不過稍早片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楚離,“此地乃是魔窟,我白家素有此處諸多記載,除去星河內無數強者的傳承,殿內更有異寶。”

“宮主若不嫌棄,在下願做個領路人,這殿內寶物,各取所需。”

這般姿態竟是做足了面子,堂堂天之驕子,何以委曲求全?更何況他們能如此快速地到達此處,是不是事先就有了準備?

這場意外,當真,便只是意外麽?

楚離靜靜地看著他。明澈的目光仿佛能映出萬物的本質,白羽衣忽然覺得自己即便能瞞得過天下人,也瞞不過這雙眼睛。它仿佛能剝開那鮮亮的外殼,將內心的貪婪、渴求、野望種種不可言說的心思曝露在陽光下。

洞察一切。

楚離苦修多年的純澈心境之法終於有所成就,由內而外,凈如琉璃鑒照人心。

心境,亦是心鏡……

白羽衣本能地察覺到什麽,面色微微一變,目光中飛速略過一絲殺機。

這樣的人正是他劍道的克星,若能看破他的謀算,那麽自然也就能破得了他的武學千羽玲瓏劍。

玲瓏劍,玲瓏心。

他本就是在那淬了毒變了質的環境中長大,運籌帷幄猶如呼吸。白羽衣的劍道也正是誕生於此。

天下事,天下人,也不過是盤中棋子,端看你敢不敢下。他平覆心情,言笑如常:“實不相瞞,這裏雖是魔窟,不顯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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