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沒有。”謝城承認。

兄弟兩個在一處說話。

黎枝聽著, 腳步一頓。被系統改造健康後，她不止視力奇佳, 聽力也好到不可思議。即使隔著五六米的距離, 她都能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謝城的確沒有謝倫那麽喜歡她，應該說, 一點也不喜歡。

太可笑，她這段時間都在誤會些什麽。把謝城對她的關照, 當成男女之間的暧昧和喜歡。在片場中還捧著他的臉, 狀作邀吻的姿勢，他一定覺得她非常可笑吧。

口中好似含著一片檸檬, 尚未成熟的味道, 滲至胸腔, 又酸又澀。

“不代表以後不會。”謝城說完這句, 轉身，不遠處已經沒有她的身影。

行至車邊，許小紅不著調, “剛剛小新娘聽見你說不愛她，就被氣走了，哎呦，傷心得眼睛通紅！”

謝城不信許小紅, 睨著林助理。林助理脖子一涼, 梗著脖子點頭，是挺難過的。

東北風呼嘯，黎枝隨便上了一輛出租, 司機問她去哪兒，黎枝難過之餘，不知該做什麽，“隨便你去哪兒。”

車子很快匯入車流。每天，像這樣被感情傷到的人不少，司機已經見怪不怪。

“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麽。”司機胡侃。

車子裏一股皮革氣味，黎枝胃裏難受，眼睛以下的臉埋進土色的圍巾，隔絕難聞的氣味。又把車窗降出一條縫隙，“嗯。”

車子開入老城區，這一帶常年無法拆遷。烏漆麻黑的三層小樓，伸出晾衣桿，空調臺，一樓酒吧、小食、紋身店一條街。

高中生多，路燈柱子下靠著不少自行車。

黎枝心念一動，“就到這裏吧。”掃碼付了錢下車。

她大學時常去一家酒吧兼職，同樣也是20年前黎時賣唱之處。

大門又厚又重，酒吧裏交談和碰杯聲在暗色中流動。

服務生麗麗見到黎枝，放下調酒器，高興之餘又有些不確定，“荔枝？是你嗎，你怎麽來了？”

黎枝解開圍巾和包，“想喝酒，也想來這裏了。”

麗麗動作熟練地晃動調酒器，冰塊嘩啦啦脆響，沒追問黎枝怎麽變化這麽大，“喝什麽？”

“Mojito。”

麗麗說，“這麽冷的天，換個別的？”

黎枝堅持，“就Mojito。”

吧臺前有五六個人等著酒，其中有好幾個高中生。

黎枝直接進櫃臺幫忙。

她在這裏工作了四年，對各種酒類和器具很熟稔，查看訂單，準備調酒。心情不好，臉上沒多餘的表情，被酒吧冷藍的光映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冰山美人。

幾個高中生你戳戳我，我戳戳你，都想叫對方去加小姐姐的QQ。

皮靴落地的腳步聲走進，“麻煩加滿。”

熟悉的聲音，黎枝脊背僵了僵，手中握著朗姆酒酒瓶的瓶頸。

麗麗喊黎枝，“荔枝，發什麽楞呢，加酒。”

黎枝緩緩轉身，低頭，斂著目光。往黎啟明酒杯中倒酒，握著酒杯的手指，上面長了許多紫黑色血痂，是凍瘡嗎？

黎啟明本來來添酒的，也未料到會遇到黎枝。當下找了把高腳凳，坐在櫃臺角落。

黎枝沒言語，在櫃臺裏忙進忙出，熟稔地調酒。

一個高中生終於鼓起勇氣找黎枝要QQ號，黎枝還沒說什麽。旁邊的黎啟明兩指點點桌子，“小孩，好好學習。”

黎啟明戴了帽子和墨鏡，因為貼著胡子，看著有些黑澀會老大的意思，和他平常幹幹凈凈的扮相不太一樣，酒吧裏燈光暗，他們居然都沒認出來。

總有幾個刺頭，其中一個高中生斜著張半稚嫩的臉，“你女人？”

“不是我女人，是我女兒。”

幾個高中生自討沒趣，端著氣泡酒去別處。

黎枝送走一波客人，麗麗做的Mojito也好了，點綴著青檸片和綠薄荷葉，一層白霜附著於杯身，看著就冷。

黎啟明皺眉，大冬天喝這麽冷的東西。黎枝帶著她的酒，走向一處僻靜桌子，黎啟明起身，跟在她身後。

重游故地，她居然也到了喝酒的年紀。

父女倆面對面而坐。

黎枝曾今想過無數次重逢的畫面，互相擁抱，眼淚鼻涕一把，沒想到會是這樣，互相面前擺一杯酒，相顧無言，眼睛不想看他。

黎枝默默啜著冰涼的Mojito，又烈又甜的液體一遍遍沖刷味蕾，她會喝酒，但很少喝酒。

黎啟明嗓子低啞，“最喜歡喝什麽酒？”

“朗姆。”

兩人杯中都有朗姆，父女倆又有共同點，黎啟明薄唇微微翹起，“這酒很烈。”

是很烈，溫吞的人反而更喜歡烈酒，黎枝沒說話。

黎啟明喝了一口酒，“調酒要學多長時間？”

黎枝的酒淺了一半，“半年吧，邊工作邊學，不怎麽精通。”

“我以前也學過，不過我手笨，調出來的總欠幾分味道。”

“老板在騙你。”黎枝低聲說，她大學時來這裏兼職，有時候可以聽老板說黎時以前的事，老板為了讓他多唱歌，就說黎時不適合調酒，別浪費時間學調酒。

父女倆低聲說著這些生活的瑣事，慢慢的，黎枝喝了兩杯酒，話就多了。

從大學說到高中，從高中跳到小學，亂七八糟，想到什麽說什麽，黎啟明一直很認真地聽著，認真記下女兒的喜好，女兒的朋友。

黎枝臉喝紅了，突然說，“黎時，我好想你，你以後別騙我了。”

他以為女兒會哭會任性發火，這樣輕飄飄的，更令他愧疚心疼。胸口被棉花堵住，撐得酸脹，“以後不會了。”

黎啟明忽然起身，捂住鼻腔，“我去個衛生間。”

又流鼻血了。黎啟明沖進衛生間洗臉，手腕撐著洗臉池，怪自己沒用，這幅殘破的軀殼，不知還能陪她多久。

鏡中出現黎枝的臉，她抿著唇，一副要哭的樣子，“你說過，不會再騙我。你又在躲我。”

黎枝走上前，抽紙巾，笨拙地給他擦鼻血，一邊擦一邊哭，喃喃道，“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不知怎地，忽然想到謝城的斷言，唐婉一定有辦法，黎枝板著一張小臉，很兇地問，“唐婉怎麽說？”

黎啟明本想瞞著，但看著女兒的眼睛，狠不下心騙她，於是說出實情，每個月必須打一針藥物，防止器官出血，身體老化。

黎枝松口氣，“有辦法就行。”大不了她給唐婉磕頭，生命面前，尊嚴算什麽。

兩人出去後，黎枝付了酒錢，黎啟明很抱歉，他和唐婉解約，是真的一分錢沒有了。

黎枝不在意，“我給你養老。”

小街臟亂差，酒吧門口積著一灘黑色汙水，一輛小電瓶開出邁巴赫的架勢，黎啟明下意識把孩子往身後一扯，濺了一身汙水。

濺我可以，濺小明不行！黎枝從黎啟明身後跳出來，指著電瓶車背影，酒氣沖沖大罵，“尼瑪的趕投胎啊！”

電瓶車車主回頭“啐”了一聲，30秒之後，轟隆隆地翻了車。

黎枝：……

“黎啟明，我們要不去買張彩票？”

黎啟明真帶她去了，黎枝買了一註5塊的彩票，沒中。黎啟明買了一張2塊的，中了200.

黎啟明要給黎枝，黎枝說不用，大氣地說，“給你的零花錢。”

黎啟明失笑，妥帖地收好兩百，仿佛真到了養老的年紀。

然後黎枝去藥店買酒精棉，防裂膏，就在藥店的休息椅邊，親自給黎啟明的凍瘡塗上，一點也不嫌棄傷口化膿，叮囑他出門要手套，沒事別取下來。

目光落至女兒溫軟的發頂，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枝枝，對不起，原諒爸爸。”

黎枝吸吸鼻子，“我沒怪你。”

黎枝一手捏著棉簽，鉤上黎啟明的脖子，像是幼兒，臉在他胸口小聲地哭了。

黎啟明珍重地在她發頂，親了親。

北風那麽冷，不管未來的路有多難，有彼此在身邊就夠了。

藥店員工，悄悄捂住嘴，那不是，那不是黎啟明嗎？？？那他懷裏的是？？？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嗚，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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