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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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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從棋簍子裏取出一顆棋子, 夾在兩指間漫不經心地把玩著。

他斜著眼睛睨著跪在自己腳邊的賈赦,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用聽不出喜怒的語氣說道:“賈大人的面子可真大,想見一面,還要本王三催四請才肯來。”

最後一個字音飄落, 大皇子臉上的假笑瞬息隱沒, 兩只眼睛裏噴發出熊熊怒火, 好似要將惹怒他的賈政燒成灰燼。

下一刻,一個巴掌夾帶著殺氣落在棋盤上, 黑白棋子彈跳了而起, 落下碰撞的瞬間劈裏啪啦地響著,緊隨著又被大皇子無情掃落, 彈到了賈政的頭上、臉上, 其中有幾顆甚至砸到了賈政發眼皮子,而後者對此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大皇子的目光如冷箭一般,狠狠紮進賈政的骨血之中, 陰冷冷地說道:“你是不是以為生了個擅長煉奇丹的兒子, 得了父皇的喜愛,就能爬到本王頭上作威作福了?別忘了你有今日, 還是本王提攜之故。”

工部尚書站在大皇子身後, 冷眼落在賈政身上, 陰陽怪氣地說道:“大皇子既然能保你一路高升, 亦可以讓你一夜掉落地獄, 一無所有。你信不信只要大皇子願意, 隨時收回你頭上的官帽。”

賈政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抖動著,朝著大皇子重重磕了三下頭,腦門擦著粗硬的地板,破了皮滲出了血滴。“下官不敢,王爺息怒,還請聽下官解釋。”

大皇子撣了撣袖擺處不小心沾到的灰塵,漠然道:“行,解釋是嗎,那就有請賈大人開始吧。”

賈政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板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顫聲顫氣的聲音沒那麽抖了。

“下官上回並非有意不去赴王爺的約,實乃家中老母當日知道府裏欠下了國庫大筆銀子,勃然大怒,喊了下官過去商量,但下官當時急著去見您,便讓下人回了他老人家,遲些時候回來了再談。”

“不想老太太正在氣頭上,聽了即刻喝令下人綁了下官,不聽解釋便舉起拐杖杖責起了下官。下官不幸被砸中了腦袋,當場昏厥,次日方才轉醒。問了下人,下人說已經去皇子府會稟告過了,今日方知,那下賤東西竟是欺騙了下官。”

“說到底,下官也有錯,請王爺恕罪!”

賈政半真半假的解釋著,將責任全推到了老太太和下人身上。

他沒敢和大皇子說出真相,是因為他借了國庫四十萬兩白銀,和擅自加入了大皇子的勢力,惹怒了老太太,非但受了一頓打罵,還因此被分出了榮國府過活。

大皇子並不全信賈政的辯解,卻也不繼續深究。只因為他今日唱的這場戲,三分是生氣,七分是為了借個由頭警告賈政罷了。

大皇子重重拿起輕輕放下,臉上由陰轉晴。“既是事出有因,且有下人欺上瞞下,本王便原諒你一回。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王給你一次將功折罪的機會。”

賈政磕了三個響頭,擲地有聲地起誓道:“下官原為大皇子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大皇子冰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賜坐。”

賈政連忙謝恩,尷尬的是他此刻全身虛軟無力,根本沒有力量站起來,移動到座位上。大皇子看出了他的窘境,揮了揮手,命令手邊的小太監攙扶起他就坐。“來人,扶賈大人起身就坐。”

坐到了椅子上後,劫後餘生的賈政朝大皇子拱了拱手道:“謝大皇子,不知大皇子所說的將功折罪的機會是……”

大皇子待會兒還有其他事情要辦,沒那麽多時間浪費在賈政身上,於是單刀直入道:“暖丹,本王要你兒子手裏的丹方。”

他身為皇子,手底下的官吏商人,每年都遞上來不菲的孝敬不假,但欲成大事,少不得大筆的金錢支持,所以不止他,所有有心謀取皇位的皇子都相當的缺銀子。

再有數日前塗蘊之玩的那一手,他的九成門人今年的銀子都到了國庫裏,今年年末給他的孝敬恐沒有多少。

這段時間暖丹的利潤比鹽鐵還要巨大,所以他極為重這一條賺錢的路子。

聽大皇子開口就是索要魚兒的丹方,賈政的臉色有些不好。

不過也由此可見,大皇子派系壓根沒仔細查過賈政和魚兒的父子關系,不清楚他和魚兒互相看彼此不順眼,賈政更是視魚兒為仇,恨之欲死。

這會兒,和魚兒惡劣的關系以及被老太太踢出榮國府,兩件事情,令賈政如鯁在喉,內心焦灼難安。

賈政腦海中回響起了賈母當日的話,他入了大皇子的眼,能有今天,完全是因為他生了一個好兒子,而不是他多麽地有才華。

賈政不願意接受這個事情,但更害怕大皇子知道真相。

工部尚書看著賈政臉色不對,以為賈政不肯給丹方,沈著臉道:“剛剛才起了誓言,要為大皇子肝腦塗地,如今不過要你們家一紙丹藥而已,賈大人都不肯同意?賈存周,原來你竟是這般出爾反爾之人嗎?本官看錯了你了。”

賈政見大皇子臉色轉黑,心臟猛地一緊,連道不敢。旋即借口去問魚兒要丹方,快速離開了大皇子府邸。

大皇子只給了賈政一天的時限,他連煩惱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在新家歇了一口氣後,硬著頭皮走出了宅子。

賈政的新住處同樣在寧榮街裏,只是離榮國府有半條街的距離,地勢偏僻了一些。然而區區半條街的距離,賈政卻花了一個時辰才走到了榮國府附近。

混在來寧榮街祈福的人群裏,賈政盯著榮國府的側門,半天等了下來,腿都沒了知覺,依然沒見到魚兒出門的影子。

可賈政一想到自己如果進了榮國府,撲面而來的是下人們怪異的眼光,就怎麽都邁不出腳步。

這時候另一側寧國府側門賈蓉的身影,偶然進入了賈政的視線。他靈機一動,擠開了人群,拽著賈蓉的手臂,拉著人三兩步進了寧國府。

不等賈蓉開口,賈政搶先許諾將賈蓉引薦給大皇子,條件是賈蓉去了榮國府將魚兒帶過來。

賈蓉心動了,也不想賈政要見魚兒怎麽不自己去榮國府,忙不疊點頭應下,轉身直奔榮國府,沒多久,還真的就把魚從榮國府裏帶了過來。

被賈蓉以賈珍有急事找他幫忙哄騙過來的魚兒,一看到賈政那張棺材臉,又側頭瞅了瞅賈蓉臉上尷尬的笑容,哪裏不知道自己讓賈蓉騙了。

賈珍找他是假,賈政要見他才是真!

魚兒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冷眼旁觀賈政三言兩語哄走了賈蓉,倒要看看賈政拐著幾道彎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最近可好?老太太的身子可大安?”賈政開口打柔情牌,用一位父親關心孩子的口吻,柔聲柔氣地詢問魚兒的近況。

嘴裏的話雖然溫柔,但他不知道,他眼底深處的不情願,還有略顯僵硬的笑容,悉數落入了魚兒的眼裏。

魚兒一對兒黑琉璃眸子一眨不眨看著賈政的眼睛,“嗯”了一聲。

他的這雙眼睛,漂亮得過分,平常人見定然讚嘆不已,而賈政看著,只覺得心裏毛毛的,分外不喜。

賈政跑掉腦中跑遠的思緒,慈愛地說道:“從前都是為父魔怔了,所以待你不好。如今為父已經想明白了,一切都是為父想岔的過錯。所以,往後必會好好待你,千倍萬倍的補償你,你可能原諒父親?”

魚兒突然笑了,宛如純潔的稚童,因為得了父母的一句讚賞,滿心都是純純的欣喜。

“不原諒”三個字剛抵達了舌尖,魚兒還沒能說出來,賈政便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搶先開了口。“太好了,你能原諒父親真的是好極了。”

魚兒順勢咽下了到嘴邊的三字,安靜地看著賈政的表演。

賈政擦了擦眼角處,硬擠出來的幾滴淚水,啞聲道:“好孩子,得知你研究出了暖丹造福百姓,為父替你驕傲。為父挺很是奇暖丹是用什麽煉成的,可否給我看一眼方子,漲漲見識?”

狐貍尾巴終於露出來了,難怪願意向他低頭,原來是和王子騰一樣,意圖用暖丹從老百姓身上大肆賺取黑心錢。

“不給。”魚兒一下子失去了耐心,直截了當丟出了兩個字,站起來,朝著門外走去。

賈政快速沖過去擋在他面前,拉下了臉,氣得渾身血液沸騰。

自己都軟言軟語,放下身段和尊嚴,低三下四地求他了,結果只得到了冰冷冷不帶感情的“不給”。

“原諒?畜生!你適才就是在耍我玩對吧!”賈政指著魚兒的鼻子,七竅生煙。

魚兒用無辜的眼神回著他,“我可沒說過這兩個字,分明是你自己腦補出來的。”

當下賈政的臉龐氣扭曲,兩腮無法控制地抖著。

他惡聲惡氣威脅道:“我是你父親,你不肯給丹方就是不孝!我要是露口風給禦史知道了,然後去皇上面前告禦狀,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到時候就連皇上也不會保你。”

這是軟的不行來硬的了。

可惜呀,魚兒軟硬不吃,絲毫不將他的威脅放在眼裏。

魚兒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對對對,我就是不孝。賈大人想告就告吧,我一個方外修道之人,又不是混官場的,還真不在乎世人怎麽說我。”

“而且你也太想當然了。我這用暖丹救了萬千災民,而你卻想著拿走丹方奪走百姓的血汗錢,這事兒傳出去,你的不孝論,也得有人信才行。”

他一段話說罷,賈政全身僵硬如石,寒冷如冰。

魚兒淡淡掃了他一眼,目不斜視地和他擦身而過。

從魚兒身上看清了他的態度,賈政明白了,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能從魚兒手裏拿走丹方。

眼看著大皇子給的時限就快要到了,賈政不得不考慮起了其他辦法。

他想過和榮國府裏以前他屋裏伺候的下人取得聯系,然後命他們潛入魚兒的臥室竊取丹方。然而,魚兒住在賈母院子裏,老太太對自己的大本營嚴防死守,一雙雙眼睛盯著,外院的人想動手腳難於上青天。

賈政也考慮過付出金錢收買伺候魚兒的下人,可是那些小廝丫鬟,都是老太太精挑細選,層層考驗留下來的,對魚兒忠心耿耿,別說是賈政了,就是他的主子大皇子親自出馬,也休想收買得到他們。

最終,賈政想到了從道觀裏下手,怎奈經歷了商人們幾萬兩砸下買方子的道士們,壓根看不上賈政那幾百兩銀子,眼神都懶得給他一個。

賈政無計可施了,同時時限已到,第二天他空著手白著臉步入了大皇子府邸。大皇子一聽他拿不到丹方,好臉色立刻就沒了,指責呵斥砸在賈政的心上,一旁其他人還在不停地冷嘲熱諷著。

賈政一邊磕頭認罪,一邊在心裏默念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直到賈政磕得頭破血流了,大皇子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才暫時放過了他,讓他滾出皇子府。

而後,依附於大皇子的一名富商,聽到了一點風聲,知道大皇子在找丹方,麻溜地把從道士之手高價買來的方子獻了上去,大皇子當即轉怒為喜,將富商納入了心腹範圍。

丹方到手,想象到不久的將來大筆大筆銀子進賬,大皇子大喜過望。次日下朝撞見了幾位看不順眼的皇子,甚至好心情地邀請了他們去酒樓宴飲。

京城最大的酒樓裏,大皇子和排行第二、第五、第七等三位皇子,圍繞一張高腳圓桌而坐,東南西北地聊著,間或舉杯共飲。

“老六那雙冷颼颼、黑不見底的眼睛,咱們一見了就發寒。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父皇天天面對著他,非但不喜,反倒愈發地倚重他了呢。”明明小時候,父皇也不見得多待見他。

“分明是宮裏出身最低微的皇子,要回國庫欠銀的功勞是他的,暖丹的功勞也是他的。憑什麽,所有的好處都老六獨占了。”

一個從小被他踩在腳下欺負的皇子,搶走了所有他們立大功的機會,他們怎能不郁悶。

五皇子性子溫和,對塗蘊之懷的惡感不多,沒其他三人那麽偏激。他想了想,說道:“六弟性子強硬,的確比咱們所有人都適合向朝臣要欠款的差事。至於暖丹,想來是因為他一直負責寒災的差事,換人麻煩,父皇索性一並交給了他去辦。”

七皇子懷恨塗蘊之抄了自己門人的家,削弱了他的勢力,聞言嗤笑一聲,不做他言。

突然,二皇子輕輕“咦”了一下,指著窗口的方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們看對面的是不是老六。”

其餘三人放下了杯盞,順著二皇子指著的方向,紛紛投以註目。

暖丹的每一個步驟,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少了塗蘊之看著也能照常運行。思及有一段時日沒見過魚兒了,今日塗蘊之專門空出了時間,約了魚兒出來吃飯。

“蘊之,我要喝湯。”魚兒吃得滿嘴是油,嘴唇亮晶晶的閃著光,他抽空和塗蘊之說了一句,下一瞬就夾了一個炸魚丸塞進了嘴裏,兩邊的腮幫子隨著咀嚼的動作,一下一下地鼓動著,自有一番可人。

塗蘊之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端起空碗給魚兒盛了一碗七分滿的鴿子湯。

見魚兒左手舉著燒雞腿,右手忙著夾菜,沒有多餘的手用來喝湯,塗蘊之低頭舀了一勺,輕輕吹散了熱氣,趁著魚兒咽下食物嘴巴空閑的間隙,餵到了他的嘴裏。

魚兒就勢喝下,側頭對塗蘊之甜甜一笑,夾起一塊香煎羊肉送到塗蘊之嘴邊,脆聲道:“這道菜最好吃了,你也吃。”

塗蘊之享用了魚兒的好意,之後又餵了他半碗,等到魚兒搖頭表示不要了,他停下投餵的舉動,舉起小巧的酒杯輕啄了一口烈酒。

魚兒皺皺鼻頭,嗅到了空氣中的香醇的酒香,咬著筷子,眼饞地看著塗蘊之手裏的佳釀。聞起來好香,老太太不許他喝酒,他活到現在還沒嘗過酒的滋味呢。

塗蘊之看破了魚兒的意圖,拍了一下他的腦門。“喝酒傷身,你還小不能碰。”

魚兒失落落地“哦”了一聲,收回了飽含渴望的眼神,對準桌上的食物下手,繼續大快朵頤。

塗蘊之沒註意的時候,魚兒黑葡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小模樣像極了不懷好意的小狐貍,顯然還沒放棄。

酒足飯飽,魚兒洗凈擦幹來的雙手,攤在椅子上,愉悅地瞇起了眼睛。

瞧見塗蘊之也停筷不動了,魚兒突然提出了一個請求。“蘊之,我想吃糖葫蘆,現在就想吃,你去幫我買回來好不好?”

“吃了這一桌子,你還吃得下別的?”塗蘊之摸了摸他的肚子,“吃了這麽多,怎麽不見你的肚子有變化?”

魚兒眉眼彎彎笑著,不語。

不疑有他,塗蘊之拍拍他的腦袋,叮囑道:“你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魚兒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可愛的模樣取悅了塗蘊之,他戳了一下魚兒的小酒窩,開門出了雅間。

聽著塗蘊之的腳步聲走遠,魚兒飛快抓過桌上酒壺,將酒釀倒在了杯子裏,小心捧到鼻下深深嗅著酒香,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他伸出舌尖小小舔了一舔,嘗到了別樣的滋味,又放大著膽子抿了一下口。

佳釀下肚,魚兒雙目大放光芒,推開酒杯,當下就著酒壺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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