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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千喜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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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龜一聽,不禁不屑道:“山裏下來的一只土狐貍罷了。”

姚仙蘭不冷不熱道:“青谷狐主之尊,豈可隨意非議。”

那獅龜一聽,立刻大喇喇懟回去: “狗屁青谷,滿是狐糞的彈丸之地,這幾日在望月礁鬼鬼祟祟的身影想必就是這個崽種。狐族多狡詐奸險之徒,聽聞他收了敖銀之女做徒弟,現在又煽動她來殿前見主上,也不知是打什麽鬼主意。”

獅龜還真不把顏夕放在眼底,俗話說一虎難敵眾犬,有群聚意識的妖修比人修更重視血脈和家族,他背後是北玄獅龜,整個沼海的北方勢力,青谷遠在天邊,一只落水狐貍真沒什麽不可非議的。

任時生一直註意著主人的神態,見他在姚仙蘭說話時挑起危險的微笑;而在獅龜說話時眉目微松,便知道少蛟主對那位青谷之主的態度,怪不得之前當場就踩著對方的臉面而過。

不過比起之前的不屑一顧,現在似乎是起了殺心……

傅蓮留著任家不是沒有道理,任家伺候黑蛟數代,對黑蛟的忠心和熟悉深入骨髓,一個眼神就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如今侍奉喜怒無常的新主,更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可怕的疼痛浸入骨髓,此時任時生的手臂似被蟒蛇盤絞,指心有蜂在螫,骨節處有蟻爬噬,疼痛到極點,但痛久後也就麻木了。

黑蛟毒自古有解藥,但魔王毒卻是無藥可解,敖銀給的解藥毫無用處,等任時生發現時也來不及了。

瀛鰲全滅,而陰毒還在不斷侵蝕他的經脈,餓鬼般的毒液將會吞噬所有靈力和血肉,而僅僅一只手無法滿足魔王,毒速很快便會蔓延全身,最後連一丁點碎肉都不會剩下。

少年殿主看過他漆黑的手臂,只是笑了笑,便從窗邊折下一株棠紅把玩,再沒有看上一眼。任時生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有向傅蓮請求解藥,更沒有因此悲憤絕望,反而感覺到心裏的一顆大石終於落地。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已經為任家找到一條活路了,

於是此刻的男人忍著劇痛,卻連一滴汗也沒有,雲淡風輕道:

“此次乃賊鰲協同螞蝗做亂,使用上古禁法,害死生靈無數,遭法術反噬,才使瀛島覆滅。敖銀為瀛島舵主,敖湘既為敖銀之女,就理應替她畏罪而死的族人接受大殿審判。”

眾人聽任時生突然一桶臟水潑上去,哪裏還不知道這個狗腿子想幹嘛。這是打算要聯合沼海各家來圍捕顏夕和敖湘阿!年輕的蛟主明明在場,卻一句話也不說,想來根本是藉任時生之口給瀛鰲定罪。

果然瀛島覆滅,是出自這位看著青澀稚嫩的少主之手。獅龜擦了擦冷汗,先前獅龜和瀛鰲各據一方,龜蛇鬥法,鬥得風生水起,如今瀛鰲已成前車之鑒,他們只能盡量縮小存在感,不讓這個異常兇虐的黑蛟盯上。

唐螢聽他們兜兜轉轉,也聽不出什麽道門,只知道先是百般刁難自己和任春的楊鳳霞就這麽死了,而後是之前拐走傅蓮的瀛鰲整個滅族了。

少女只覺得其中之玄妙,令人忍不住感嘆世界瞬息萬變,想當年的傅蓮亦是驚艷才絕,卻不幸命殞在鬼姑之手,如今覆活成了一個傻子。今日生,明日死,世事難料,誰也說不定。

只能說修行如履薄冰,一不註意腳下便是萬丈深淵,再無翻身之路。

這麽一想,她和傅蓮,是真的很幸運了。

思此,少女不由得反手握住身旁的人。

凝脂白玉塑成的五指山輕輕一壓,本來正沈浸在暴虐念頭的魔王一楞,掐得發白的手瞬間血液回流。

唐螢只看見少年對自己笑得傻甜傻甜,不由得回以一笑,手握得更緊更暖。

姚仙蘭不願意讓任時生獨占鰲頭,立刻讓身旁的侍者去遣二人來問罪。結果卻得到二人早已離開蜃殿的消息。

“你說什麽?怎麽就這樣放人走?”姚仙蘭好不容易找到表現機會,結果偏偏得了壞消息,只覺得最近真是衰事纏身,怕是要找人驅一下那些吸人氣運和精血的蛭魅。

侍者也很無辜,本來是對方求見蛟主,蛟主不見,對方自己知趣離開還能攔住嗎?

眾人眼神交會,電光火石間,嘴上開始比拼人力財力,頗有要一爭彩頭討好主上的意思,卻不知此時的傅蓮老早就忘了什麽顏夕。少年正受寵若驚地握著少女的小手。

他滿腔殺意已經被牢牢鎮在少女的五指山下。少年魔王乖巧地倚在對方身旁,少女的柔夷像一只飛來的小白鴿,被他小心翼翼呵護在掌心,

他大氣不敢喘地握著少女的手,不敢多用或少用一分力,深怕太重害白鴿受傷,又怕太輕它便突然飛走。

“唐螢……我……很關心你。”任春累得氣喘籲籲,舌頭都快打結,卻沒有辦法說出一丁點暗示,只能在心底罵道父親下手真狠。

唐螢輕笑道:“徒弟也一樣,小師父。”

她不會忘記在自己絕望的那一刻,少女橫破血海,將骨傘扔給她,瞬間雲破天晴。

任春一聽,卻是一反常態,不再面露神采。

她肩膀一頹,悶悶道:“我可擔當不起,幽玄仙尊的傳承弟子。”

她從任大哥那裏得知時,才明白原來不是自己教得好,是唐螢早有大能相助,虧她還把對方當作百年難得一遇的好苗子,以為自己撿到寶了。

唐螢聽她陰陽怪氣,有些無奈道:“我不是有意瞞……”

“停停停!”

任春舉起手指,美目瞪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發脾氣。不過她看向少女身後……咳咳咳,勢比人強,一個仙尊,一個魔王,要怪也要怪自己這個金丹小師父太弱了。

“你我同是金丹,沒什麽好說了,以後我不會再說你是小徒弟了。”

見她還是悶悶不樂,唐螢有些心疼,下意識收回手,留著身旁人從天堂墮入地獄,楞楞盯著餘溫尚存的手掌。

“任春……”

“所以等我結嬰後,修為超過你,再讓你叫我小師父。”

任春生來就與悲傷絕緣,靠著自己一秒釋然。男人可以娶大小老婆,徒弟當然可以有大小師父,幽玄是正經師尊,那自己就還是小師父阿。

唐螢羨慕對方天生樂觀,她輕笑出聲,又想到什麽,眼睛一亮道:“說來,我已經是金丹上君,還沒有取道號呢。”

修界的師父都會替自己的弟子取道號。果然任春眼睛一亮:“行!”

任春陰霾盡散,話匣子一開。

她開心道:“我再給你辦一場黑水澤最盛大的結丹大禮,到時候所有人都請過來,讓她們看看我的準徒弟,我們就選在大霸龍船上!然後請鮫人給我們……”

唐螢也聽著正開心,卻聽少女突然戛然而止。

任春眼神飄忽,唯唯諾諾改口道:“……這是你頭次結丹禮,事關重大,我看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最好多找你熟識的人過來辦。”

唐螢見她目光似乎飄向身後,下意識轉頭,卻對上少年漂亮茫然的眼神。

少女沒多想,她對繁文縟節沒什麽興趣,先前只是想逗任春開心,對方突然改口她還偷偷松了一口氣。

大殿的修士還在吵著要去哪捉敖湘二人,唐螢眉頭一凝,似乎想到什麽,悄聲對任春道:“任春,我能向你借一艘船嗎?”

一下了船,敖湘裹緊身上的紫貂皮,她慢悠悠地四處游走,又不耐煩地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

“師父好了沒阿?”

少女打了一個小呵欠,她不懂自己已經得了紫瑤傳承,為何顏夕又要帶她重回望月礁?

這座小礁島看似鳥不生蛋,只有一處看著幽深入底的巖洞,不時有鹹濕氣息的海風呼嘯而過,漆黑的巖洞便發出海怪似的飽嗝聲。裏頭九彎十八拐,儼然一座小型的地下秘境,敖湘可不敢再涉險一次。

正這麽想,少女眼角金麟一閃,她很快看到那團火紅衣袍,在寒冷的海潮中莫名給自己一絲可靠的溫暖。比起動不動就抽瘋的病嬌男二,她果然還是最吃這種妖孽忠犬型男配!

顏夕面色蒼白,手扶著巖壁,似乎還沒有從之前的打擊緩過來。他見少女遲疑不太想靠近的模樣,知道她是不想進巖洞,若是平日他還有耐心好好哄著,反正總會聽話,但方才他吃了虧,腦中還是另一個清美高傲的少女。

思此,他明艷的眉眼瞬間緩了幾分,看像敖湘,男人露出一個極為溫柔的微笑:“湘兒,來,扶住為師。”

敖湘腦袋一懵,似有繁花盛開在眼前,直攪著腦袋五顏六色,一團混沌,面前眼花撩亂,什麽都看不清楚。

隱約間,她似乎聞到了奇異的香味,像是烘焙過的深褐咖啡豆,又像是奶油蛋糕上的那顆鮮紅欲滴的草莓,美妙得令她渾身戰栗。

“很好,聽話。”

少女沈浸在香味中,不自覺綻開一抹詭異的微笑。她輕盈地跳到顏夕身前,聽男人在耳畔輕聲細語:

“進去洞穴,找到你之前得到傳承的地方,然後再向裏面走,用雷電打開另一層封界,你會看到一個石棺,不要多想,乖乖躺進去。”

敖湘乖巧應了,紫色的貂皮掉落在地上,少女渾然未覺,直接踩踏而過,卻在進去前被男人輕輕一拉。

顏夕看著那張姣美白皙的面容,目光溫柔至極道:

“一會我就去找你,紫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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