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把衣裳放在一旁，下到泉水裏沐浴，回頭，果然見衣裳不見了，洗了約莫半個時辰，思量著洗衣技術再差，也應該洗好了，所以打算起來，無意擡頭，發現他的衣裳已經洗好放在石頭。

是幹的。

青君拿著衣裳，心裏很明白。幹衣服這種小事對魔神來說，簡直不值一提，穿好衣服出去，卻發現千重雪正在火堆旁烤著地瓜。原來她沒有用術法，而是用火親自烤幹的。青君心裏生出一些暖意。如此惹人疼愛的女子，為何偏偏就是魔神呢。

“師父，來，嘗嘗……”

接下來幾日，時間好像永恒的靜止，這裏永遠是平和寧靜的，只有他們二人，不受任何紛爭所擾。每晚，他們都會去羲和山的斷崖上彈琴看月。千重雪舞劍，青君彈琴。他仙資本差，可是現在竟能彈得如此的好，大約是他身體裏玄曦尊者的那部分在慢慢蘇醒。可他為什麽偏偏在遇到魔神千重雪之後才會蘇醒，才會有別樣的感覺，這，是不是說明著什麽……

玄曦與徒兒千重雪之間，真是如顏柯掌教和空音仙子所說的那樣，只是騙與被騙、利用與被利用的簡單師徒情誼嗎。

琴聲陡亂，青君手指不小心被琴弦割破，留下鮮血來。

“師父，你受傷了！”千重雪連忙捉起玄曦的手指，放進嘴裏。血液的味道，是她熟悉的味道。

“師父……”

千重雪仰起臉，對上青君的眼睛。青君看見她眼中有濕潤的淚水，心中忍不住一絲抽痛，擡手擦去她眼角的淚痕。

“我在……”

兩個字，如此簡短，而又真實。一樣的臉，一樣的音色。千重雪撲進青君懷裏，默默流淚。十七年，她沒有見過玄曦，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青君情不自禁的收緊手臂，把千重雪抱在。千重雪揚起淚痕斑駁的臉，青君眸子愈加幽深，同玄曦的眼神一模一樣。青君低下頭，吻住千重雪的雙唇。

雙唇相接，纏纏綿綿。兩生兩世，第一次如此清醒的吻著。

千重雪幾乎要忘記自己的時候，突然覺得喉間一陣劇痛，接著有什麽東西落入腹中、沈入丹田！魔神的本能讓她鋪設自我防禦的結界，將青君擊飛出去！

千重雪長發迅速生長，黑眸化作深黑紫色，恢覆成魔神的模樣，趴在地上嘴角汩汩流出黑血。擡起頭狠狠盯著青君。

“為什麽，我對你還不夠好嗎！為什麽還要殺我！”

青君哪裏受得住魔神之力，剛才那一擊沒有要他命已是萬幸，重傷得根本說不出一句話，張口就吐出一口鮮血來！

“師父，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守信用！我們說好的，永遠留在羲和山上，相伴永生，為什麽……為什麽騙我！”

千重雪眼睛裏是濃重的悲傷和憤怒，幾乎失去理智，全身魔氣沒了束縛，肆意翻飛，羲和山上桃花仙草受了魔氣盡數粉碎、枯萎！青君看在眼中，心口劇痛難忍。

“為什麽？因為你是萬死不足惜的大魔頭！”空音的聲音淩天而降，時空碎裂，光明剝落，羲和殿漸漸消失，天上三輪魔界之月，四下血腥遍地、殘肢屍骸成山。

究魔城，魔宮！

“赤月陛下！”無痕一聲驚呼，卻不想一時分神，心口正中一劍！顏柯一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受死吧！”

無痕本是人魔，心臟是命門，一劍穿心，便再無活路。顏柯殺了無痕之後，轉而對千重雪狠狠道：

“魔頭，你可知你剛才吞下去的是什麽？哈哈哈……”顏柯狂笑不止，“那是誅魔陣！魔祖帝弒都能誅殺，還奈何不得你了！上次讓你僥幸逃脫，這回，你休想再逃走！”

“從內而誅，必死無疑！”

魔神之力更加難以控制，千重雪的臉妖化得更嚴重，幾欲失去理智。

“誅魔陣……”前世她為赤月，也是死在蜀山的誅魔陣中，玄曦的手下，今生，她竟再次犯了同樣的錯。

空音見青君重傷，大急。“青君，你速速過來，讓我診治診治。”

空音禦氣為青君續命。那親昵的動作，映在千重雪眼睛裏，狠狠刺痛了她眼睛，折磨著她每一寸靈魂。每一次，他都舍棄了她，選擇空音……

“你，又選了她……”

空音回頭盯著千重雪,一字一句道：

“我已和玄曦約定好，待除了你，我們就歸隱山林。”

青君沒有否認，甚至不敢再看千重雪一眼。她那樣的眼神，憤怒，絕望，幾乎讓他窒息。再者，他也沒有力氣再擡頭。他資質太差，剛才千重雪自保洩露出的魔神之力，已經將他傷得不輕……

“青君，青君……”

空音大急。青君昏迷，氣息已漸斷。

“青君！你醒醒……”

空音一探青君脈搏，已經沒有了氣息。他死了。

“青君！！”

空音悲痛欲絕，正這時，突然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空音擡頭，看見那張臉時卻是驚了一著。黑夜一樣的男子，目若星辰，俊朗如神祗，他一擡手，從袖子裏滑出一道仙光。

“這是……”

仙光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無痕。

那是……真仙之靈！

黑衣俊美男子開口，聲音空靈。

“玄曦尊者，這顆心，現在歸還於你。”

仙光乍然流進玄曦心口，玄曦嘴角汩汩流出的黑血乍然明凈。空音大喜：“多謝高人，不知高人如何稱呼？師出何方？”

“白神，神龍蛇祖共引，第九子。”

滿場驚詫！

“共引第九子，不是白九嗎？”

“這，怎麽可能……”

“……”

白神卻是不緊不慢。

“當年父神為了護住神界血脈，忍辱負重，自墮神籍，留下神脈，將其化作第九子，為的就是徹底消除魔神。父神當年已經算準，魔神之血傳到赤月時會遭逢大劫，是徹底除去的唯一時機，所以托付於我，定要除去魔神，不要枉費他當年墮神為妖的一番苦楚、心血。”

顏柯、德元一聽，大喜。“竟然是如此！那，白九又是……”

這時，一道白影閃身飛到千重雪身前護住，不是白九是誰！

白九與白神兩相對峙。

“白九是我分出去的原身，父神墮入妖籍後的妖血。只可惜，父神墮了神籍，我已失去了神原本的力量，無法與魔神直接抗衡，所以一直隱藏在暗處。”

“原來如此啊！共引神尊竟然如此用心良苦。”

“我們都錯怪他了……”

仙門唏噓慶幸，眼看魔神已受誅魔陣重創，勝利在望。玄曦的仙靈之心也回來了

白神對白九道：

“白九，還不束手就擒，速速回到本尊體內！你也是神之後，須知是非黑白。”

白神的模樣才是白九原本的樣子。白九現在這張臉，是當年赤月按照無痕的樣子變的。白九原本的面貌，更加的俊美無雙。

“你是你，我並不是你。我做的一切，從來都遵照本心。”

白九早已知道自己身世有古怪，也能感應到白神的存在，不過，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的分身！

千重雪聞到熟悉的氣味，帶血的手抓住白九潔白的袍裾，仰頭望去……白九飄飛的瑩白長發一絲一絲，高大寬厚的背影，好似永遠不會背棄她。這輩子，他一直都這樣守護著她，不論是當年那個被挖眼遺棄的小女孩，還是蜀山上修仙的千重雪，或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白九……殿下……”

她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她被挖眼扔在荒郊野外時，他將她救起，承諾要守她一生，不讓任何人傷她。而今，她眾叛親離，他依然堅定的站在她身前，與天下為敵。

“既然你執迷不悟，不怪我冷血無情。”

“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

白九與白神鬥在一起，相似的氣息和術法，卻是不同的思想！白九只是當初白神分出去一部分力量，所以在根本上是吃虧的，白神知道他的命門所在，而且白九的護心鱗已經盡數消失，幾經磨難，已戰不過他。

幾十個回合下來，白九傷重跪地，卻依然擋在千重雪身前。他可以在她轉身的時候消失，但一定會在她危難的時刻出現！他不想管他的石頭心為什麽會心動、會心痛，但是，他記得他的承諾--護她一生，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白九，不要再做無謂抵抗，殘存的神力在我體內，你傷不了我。交出魔頭，待我誅了她，我可讓你自行去留。”

“要殺她先過我這關！！”

下一刻，白九的身體變了！化作一道光劍！

千重雪大恐，伸手想阻攔，卻是為時已晚--

白九對千重雪回頭，向來清冷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訣別微笑。一笑，已包含了他所有難以說出口的話，那一直藏在心頭的三個字。他守了千年的人，就此，別過了……

片刻之間，白九身體乍然分裂化做千萬道光劍，將白神包圍其中，飛速收攏！

“神尊小心！”

“神尊……”

白神躲無可躲，剎那萬箭穿心。

“蛇妖竟然用這種自殺的招式！”

“好可怕……”

“……”

天上下起了血雨，是那千萬道光迸發出的，淡淡的腥味，夾雜著熟悉的香。是白九的香氣。千重雪含淚的雙眼看著天空不斷落下的血雨，臉上被白九的血，漸漸打濕雙頰。

千重雪心痛得無法呼吸，抽泣著試圖用雙手接住所有血滴，哭泣著--

“白九殿下、白九殿下……不，不要……”

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粉身碎骨，死在面前……

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震懾蒼天，天搖地動，仿佛痛哭。

“不……！！”

千重雪周身魔氣大漲，蹦出千萬倍，三丈之內仙魔剎那化作碎片爆裂，無一生還。千重雪徹底失去心智，紫眸中染著可怖血紅，殺意撼天！妖化的長甲指著仙門一眾人--

“你們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為什麽，為什麽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逼我……我犯了什麽錯，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從出生那天，多少人要殺她，她努力向善了，可是沒有人願意給她機會，人人都想殺她！騙她，害她！而今，唯一一個守在她身邊的人，也慘死在她面前。

她的白九殿下……

“我只恨，沒有早些把你們屠盡！！”

千重雪徹底失去甚至，完全被可怕的魔神之力操控，任誅魔陣在體內也不禦氣抵抗，只顧殺戮覆仇！

“既然你們不讓我活，我就讓你們全部，全部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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