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天地是昏暗的。天上有三個“月亮”，霜白的光照耀魔界山河，如同鬼魅的影，影影綽綽。妖魔眼明，不需太多的光線。那三輪“月亮”是魔神之祖“帝弒”的其中三只眼睛。傳聞魔神之祖有九只眼睛，留下了三只照耀魔界，為妖魔補給魔氣。魔神之祖的力量之強大，可見一斑。後來的魔神都望塵莫及。

魔宮所在的“究魔城”近來十分熱鬧，時有鬼醫、妖醫、魔醫進出，這些妖魔大夫都是進魔宮去診治魔神殿下的玩寵的。可大都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不過十數日，那魔宮門外的屍首便已堆積了幾十具。

魔神殘暴素來有聞，八百年前魔尊赤月雙手鮮血沾染無數，可是卻沒有像現在這般冷血無情！

“魔尊陛下沒有心，沒有感情，就是個只會殺人的怪物！”

“說陛下冷血無情，可是她不是很喜歡帶回來的那個蛇妖嗎。蛇妖中了‘黑蛭毒’，就剩最後一口氣兒、救不活了，除非找到傳說中埋在嵇山上的龍骨，不然請再多大夫來陛下也是白費力。”

“噓！不想要命啦！”

交談的妖物低聲說著，生怕被究魔城裏往來的其它妖魔聽見。妖魔的耳朵向來靈敏得緊。忽一隊蝙蝠翅的鷹頭妖從天而降，將那談論的幾個鼠妖捉住。

“你們剛才在胡言亂語什麽！”

“饒、饒命啊……”

“……”

比之究魔城裏來往妖魔的繁雜，魔宮裏冷清死寂如寒潭。“魔尊陛下不喜歡生人氣息，你們都滾遠些吧！縱你有千年修為，陛下身上一縷魔氣就能把你削成兩半兒！”

魔宮裏領頭的宮女將偷偷靠近魔神殿的一雙少年赤尾狐妖趕走。近來時候聽聞魔尊痛失男寵的妖魔們混入魔宮，企圖親近魔神。領頭的宮女是八百年前就呆在魔宮的老資格。

“陛下只喜歡白公子一人，你們這些無名妖孽怎比得上陛下與白蛇殿下千年的情誼。”

宮女剛說完，便忽覺心口一陣劇痛。低頭一看，竟是一只黑箭刺進了胸口，迅速化為蟲一般鉆進胸口，回頭，正見紫衣白狐裘的無痕站在她身後，一張和白九一樣的臉滿是陰寒。

無痕：“不會審時度勢，不怪我殺你。”

“二、二殿下……”

宮女倒地，七竅黑血蜿蜒流出。是黑蛭毒。

無痕命左右點燃了魔宮裏的燈火，陰暗的魔宮有了幾分人間的氣息。這些燈籠是他吩咐人從人界弄回來的，都經過一番精挑細選。

魔神殿寬闊無比，除了重重厚重的黑紫色簾幕，便只有一張寬丈許的石塌。榻上躺著兩個人，一個紫衣松垮，烏紫長發的少女，側臥著，一手支著腦袋，一手玩耍著另一個頭發銀白的男子。男子衣衫略不齊整，像是被她揉亂的。少女周身散發著的魔氣千絲萬縷，生靈無一敢隨意靠近。但那魔氣很好的避開了身前的男子，沒有傷害到他分毫。

千重雪聞了腳步聲，懶懶的擡了眼皮。

無痕恭敬道：“陛下，你已臥床十日了，起來走走吧。無痕在魔宮裏點了凡間的燈火，你應當喜歡。”

千重雪低下眼皮，食指在白九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上流連。

無痕微惱。

“陛下，白蛇已死，還是將他交予我去葬了吧。”

剛說完，無痕便覺猛然有強烈魔氣襲來！飛身一閃，一聲巨響！方才站立之處的黑玉地面已化作粉末！

無痕暗捏了拳頭，哼了一聲，退下。退出魔神殿，看見滿魔宮暖黃的燈籠，咬牙揮袖掀起狂風，將燈籠盡數絞爛！

又過了三日，前來魔宮診治的大夫要麽死了，要麽逃了。千重雪仍然在魔神殿裏，沒有出來。前來晉見的有些地位妖王、魔王都碰了一鼻子灰，各處不滿愈加顯露。可無論無痕怎麽說怎麽做，千重雪就像石頭做的、冰做的似的，聰耳不聞。

無痕忍無可忍，進魔神殿。

“陛下，要救白蛇也不是沒辦法，傳聞嵇山上有龍骨，是蛇祖共引與陛下先祖大戰時斷在此處的手臂，找到或可續白蛇的命。”

無痕剛說完，便覺殿中魔氣的風驟然掃過，擡眼，已是不見千重雪的影子，榻上徒留了沈睡的白九。

無痕咬牙捏拳，瞇了眼，盯著榻上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替代品……連自己的臉都沒有的，我的替代品。待赤月殿下真正恢覆到從前，你以為她還會稀罕你麽！”

正此時，進來兩個綠蘿花妖，手裏端著兩碗鮮血。

“二殿下，您要的東西送來了。”

無痕瞪過去，狠道：“誰叫你端來魔神殿的！往後不許端來這裏！”

綠蘿花妖嚇得背上葉片顫抖，臉色慘綠，連連喊饒命，將那新鮮的俊美男子的血端走。

無痕本是人身化為魔，又換了九尾狐的皮囊，必須以俊美男子的鮮血養著，容顏才能永保俊俏。而躺在榻上的這蛇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保持這美貌……

讓他如何能容下這樣一個存在！

千重雪回來時周身的衣裳都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纖細嫩白的手臂上也布了傷痕，手裏拿著一截龍骨。傳言龍骨有蛇祖共引的妖氣附著，上古的妖魔妖氣、魔氣未受太多侵蝕，都是頂厲害的，如此看來果然傳言不虛。

白蛇醒來，整個究魔城都暗暗談論，眾人有松了口氣的，也有人嫉妒憤恨那傳聞魔尊心愛的白蛇的。

無痕的寢殿，盈著真仙的光芒。無痕立刻結好結界，將玄曦的心隱匿藏好，以便被人發現。真仙之心乃修煉的上品，想要得道的妖最是喜之。不過對於他無痕來說，他不喜歡仙的力量！

仙界都道是背叛蜀山的魔神轉世千重雪，殺了師父玄曦、挖了他心套下蜀山，卻不知是玄曦是自己心甘情願的為他的魔神徒兒掏心而死。他愛上了自己的徒弟，愛上了是天下罪孽的源頭的女人。

如今這世上知道這真相的，也就只有他無痕了吧，呵呵。

無痕勾唇而笑。

玄曦尊者，我也算做了件好事，至少保得你死後的清譽。

千重雪若不成魔，便永遠不會回到魔宮。不成魔，赤月就會永遠消失。可是，那少女如今的情形，卻是殘暴得毫無人性。魔神之力，沒了心的約束，便如此肆無忌憚。時有路過低級妖魔，不小心就葬送在千重雪散亂發出的魔氣絲線之下。

是以，魔宮裏的人都盡量遠離新歸來的魔神，千重雪。

無痕領著宮女帶來了一套華麗水紅色長裙。

“陛下，這是你最喜歡的顏色。”

千重雪懶懶擡眼，瞧見那水粉的顏色，驟然眉頭一皺，散亂的魔氣驟然凝結，飛速襲來！“啊——”端著衣裳的宮女一聲驚恐尖叫，那衣裳被黑色魔氣剎那燃成灰燼。

千重雪面冷如冰：“出去。”

無痕捏了捏拳。

“是。”

她還記得，並沒有失憶。玄曦死前，為她縫制的那身衣裳，就是這個顏色。方才千重雪眼睛裏的滔天恨意，他看得很清楚。

如今的魔神，只是一具沒有心，只有滿腔恨意的怪物。一身的魔神之力無以控制，只怕有一天會發生大事。而眼下，顯然千重雪的註意力還放在白蛇身上，暫時沒心情關註其他……

想到此處，無痕略感有些隱憂。仙界流傳，當天下浩劫將至，誅仙柱上的罪仙就會醒來……赤月上蜀山喚醒了玄曦，宿命的輪回再次重啟……

宿命，仙與魔，永遠的宿命。

而他無痕的宿命，又是如何……

無痕擡頭，魔界的天空昏暗，只有那冷冷的魔界之月，寂寂如霜。

白九幾日來精神頗為混沌，這日才稍顯清醒，剛睜眼，便見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放大在眼前。這張臉本該是清秀的，而今卻很妖魅惑人。

“……重雪……”

白九張口喚了一聲。千重雪軟軟的手兒，放在他胸口，湊近他臉頰，仔細看了他臉上的蛇鱗。半數已消退，說明他正在逐步恢覆妖力。

“小蛇兒，你睡了許多時辰了。本尊日日看著你睡，很寂寞。”

白九皺眉。她不應當是這樣的語氣，冷漠而不尊重，好似他只是她的一個玩物。

“……”

白九身子日漸恢覆，千重雪整日黏在他身側，與他在榻上廝混。魔神殿裏多了四個宮女，是千重雪要的。無痕又加派了兩個機靈的，恐怕那四個宮女眼色不夠，伺候不周到，再者，這兩個也是他的心腹……

千重雪讓白九穿了一身白衣。白九長發恢覆成了黑色，只是發梢依然有銀白。穿著潔白的衣裳衣袂飄飄，既有幾分妖的邪氣，又有些仙的出塵風姿。近來魔宮裏見過白九的宮女都私下議論，時有面紅耳赤的。白九和無痕長相酷似，眾人將二人做了個比較，大凡都說邪氣而沈默安靜的白蛇取勝，二殿下無痕雖長相同樣妖美，卻總是陰寒得緊，讓人根本不敢多瞧，只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他。

白九身子還乏，醒來，覺身子有些重，才發現千重雪趴在他胸口上睡著了。二人動作委實有些暧昧，不禁臉上有些異樣熱度。千重雪靜靜睡著，閉上的眸子看不見白日裏隨便就可下殺人命令的兇狠無情。沈睡的她，和從前蜀山羲和殿上那個少女幾乎一樣。

白九輕輕將千重雪從身上挪開，忽然想到什麽……

白九以妖力凝結一面鏡。鏡中的自己，卻是別人的臉。

玄曦，他是玄曦的模樣。

心裏說不上什麽感覺，有些悶，有些煩躁，還有些氣憤。回頭看了眼榻上安睡的千重雪，才註意到，她的烏紫長發故意掩了去，身體變幻成了普通凡人時的模樣。

“唉……”

白九讓宮女都下去了，躺回榻上，將千重雪抱進懷裏。

千重雪迷迷蒙蒙睜開眼，在他胸口蹭著，嘴裏咕噥了一句什麽。

白九順了順千重雪的頭發。

“我哪裏也不去，就在你身邊。”

懷裏的人陡然一僵，擡起眼來，眸子的朦朧睡意已醒，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冷漠。千重雪一口咬住他的唇，強勢的吻上來，纖細的雙手將他按倒在榻上啃吻。

白九猛然一驚，沒有料到她會這般動作。從沒有哪個女子這般對他過，也從沒有哪個女子敢這樣對他。白九驚楞了，石頭心猛地跳了兩拍，略不知所措。

正他驚楞這個當兒，千重雪已經將他胸口的衣裳揉亂了，啃上他裸-露的鎖骨。

白九猛然恢覆成自己的模樣，讓千重雪正對他的臉，惱怒道：

“你看清楚，我是誰！”

千重雪迷亂中陡然被這一吼被嚇了一跳似的，楞楞的看著他，讓白九想起，曾經，那個女娃也曾在他生氣的時候，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這是他一直守候的小蛇崽兒，不倫她變成什麽樣子，都是那個，被拋棄在荒野中需要人保護的小女孩……

白九將楞楞的千重雪重新摟進懷裏，將她的臉放在脖頸見，在她頭頂嘆息：“你若喜歡如此，便如此吧……”

懷中的人只是片刻的楞然，下一刻千重雪便恢覆了魔神的模樣，剎那搖身不見了蹤跡。

白九懷中一空，看向魔宮之外，一片昏暗，不見光明。那少女的影子，被黑暗吞沒。

這一世，只要她還沒死，他的承諾便沒有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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