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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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仙門的長老眼睛毒辣，目光都聚在千重雪血淋淋的心口，那絲溢出的仙光，似還夾雜著一絲濃重的魔氣！
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所有目光拼命的，拼命的望著玄曦，耳朵裏，是無數叫囂著要替天行道、討伐她殺她的聲音，在蜀山各個山峰雲海裏回響，震耳欲聾、似上天傳來的旨意。
千重雪回想一世拼命掙紮的生活的十幾年。從出生那一日起，爹爹就想殺她，到今日，若能死在師父劍下，似乎很諷刺，卻也算圓滿麽……
白九支著劍，單膝跪在她身旁，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將千重雪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他已然已失去理智、意識，憑著蛇妖頑強的生命本能支撐著沒有倒下。
千重雪意識越來越飄渺。心口處劇痛之餘，感受到一陣別樣的感覺一閃而過，太快，來不及仔細捕捉便消失無蹤。
玄曦的嘴角流著鮮血，白九沖破他種下的封印，對他的反噬很大，加之曾被玄冰劍穿心釘在誅仙柱上的舊傷，與救空音的損耗，而下已是強弩之末，幾欲支持不住。
顏柯：“叛徒、妖蛇已經制服，將他們關進地牢，擇日處刑。”
宮予風、江清流等幾個平素與千重雪交好的弟子，都楞在人群裏。殺害同門，劫牢救蛇妖，歷歷在目，不堪辯解。
素白的羅裙站在略嘈雜紛亂的人群中，空音冷眼看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千重雪，目光落在她心口處。一絲幾不可見的黑色氣息一閃而過……
空音情不自禁皺了眉頭，似有了然……
而人群裏，化成仙道的無痕滿意的勾了勾唇，眸光落在始終靜立在屏障外冷眼旁觀的空音身上。一切正按照他的預期發展。
接下來，該你出場了，空音“仙子”……
無痕手指間彈出一抹光。
空音只覺心頭驀地騰起一股強烈的躁動，一沖直上腦門，那熟悉而可怕的殺戮的孽-欲沖進腦海……憤怒、狂躁，還有一絲驚恐在心底掙紮著，想要重拾理智……
押解著千重雪的蜀山弟子忽然一聲慘叫，鮮血濺了一地！接著又是幾人痛呼，血腥迅速彌漫開！！
“空音仙子，你做什麽！”
空音長發沖天而動，雙眸泛紅，右手心血淋漓，滴滴答答的留著蜀山弟子的鮮血！受傷的正是周長安！胸口出現了個血窟窿，心臟險些被抓了出來！
這個手法，和前幾日蜀山上受傷的弟子的傷法一模一樣！
“空音仙子！！”
“啊——這手法，是，是是空音仙子！是空音仙子傷了同門弟子！”
又是幾聲慘叫，空音如同變了個人，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玄曦也預料不及，立刻上前阻止！驚變來得太快、太意外，沒有人曾想到過半分！
玄曦化白光為繩，緊緊將空音縛住：“空音，你清醒些！”玄曦低聲說完，口中翻湧的鮮血便止不住了，不停湧出口來。
空音嗜血的眸子終於漸漸平靜，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滿手的血腥、滿地血汙，還有那些盯著她驚懼、憎恨、惶恐的眼睛！再不是崇拜，不是尊敬，而是厭惡，恐懼，憎恨……
空音對上玄曦極度疲憊眼睛。
“……”
“空音仙子這是做甚？！！”
“菡萏仙子，幾百年來你都是我仙界引以為傲的仙子，方才所作所為是不是當給大家個解釋！！”
“玄曦尊者，你是不是應當給大家一個交代！”
一片質問責怪之聲。千重雪、空音，仿似都與玄曦有脫不開的幹系。
玄曦不言。
空音忽然甩開玄曦的手，退後幾步，滿目悲涼，環顧天下仙門，環顧蜀山、四海蒼生……
“仙子！”
在所有人敵對、責問的目光中，空音右手插-進心口，鮮血剎那染紅素白衣襟，如血紅的花蕊漸漸綻開。
“啊——”空音將胸口那顆貪魔的心生生從自己胸膛裏挖出來，捏碎化作腥臭的黑血汙物！
“天吶！”
“仙子……”
空音捏碎貪魔的心，暈倒。
一連串變化來得太快，讓人應接不暇！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委。誰能來解釋解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突然從人群裏鉆出來個女聲。
“這與玄曦仙尊沒有關系，也不能怪空音仙子！”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臉上有淺淺傷疤的女子走上前來，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半點膽怯。
施金鈴單膝跪地對顏柯稟告：“稟告掌教師尊，空音仙子為了將魔神徹底誅殺、讓天下蒼生永祥安泰幸福，不惜挖去自己的心放進魔神轉生的體內，只為抑制魔神、不讓她為禍蒼生！”
這些顏柯自是知道，但別人並不曉得。各仙門長老、弟子聽見“魔神轉生”四字無不嘩然驚恐。
“這女娃竟是魔神轉生！”
“怪不得，怪不得她上蜀山之後就出現種種怪想。先是窺探前世的青天鏡碎裂，再是魔神血化的迷蹤海結界破開，誅仙柱、鎮魂山……太多不可思議！”
重明尊者瞇眼，憤然道：“玄曦尊者竟兩度收了魔神為徒？！”
顏柯、德元幾人目光陡然不悅，朝重明看去。蜀山之事豈容他人說三道四！
施金鈴脫口而出：“這當然不能怪玄曦仙尊！玄曦仙尊用心良苦，收她做弟子只是為了控制在身邊，好待時機成熟除了魔神！”金鈴轉身跪地對玄曦呈上一卷書，“仙尊，這是金鈴在山下歷練時無意救了位高人所贈，上面記載除去魔神之祖的辦法，仙尊無需在忍辱負重！”
施金鈴恭敬虔誠的低下頭為玄曦呈上，心裏砰砰跳得擂鼓。只希望玄曦能快點從她手上接過去。她可以為他做事的，可以守護他、陪伴他，比千重雪適合，比已化身為魔的空音仙子更加適合。她會努力，修煉成仙，成為比空音更美更飄然出塵的仙子，站在他身邊……
思過崖深水之下的石牢名作“斷生潭”，關進這裏的仙或是妖，從沒有一人活著出去過，是個比鎮魂山更加可怖的死牢。烏壓壓的潭水在頭頂微微的蕩著，無盡的玄黑裏偶爾流過幾縷暗碧色的光，卻沒有給人帶來半絲希望。
千重雪和白九都被關進了“斷生潭”。
白九昏迷不醒，傷極重，已命懸一線。他這具身體本就是他一片護心鱗所鑄，時間尚短，又強行沖破了玄曦的封印、經一番惡戰，早已耗損到了極致。甚至有一瞬間感覺，他或許已經死了。
千重雪無法動彈，全身綁著繃帶，被泡在四百七十七種仙草、毒草制成藥湯裏，已泡了有十八天。每天的動作，便是睜開眼來看向白九所在的角落，只希望他能動一下，或者投來一個眼神，讓她知道，他還活著，還沒死。
可，沒有，她沒有看見白九動一根指頭。白九的皮膚已顯露了蛇鱗，頭發化作雪白。
他死了。半閉上的眼睛還看著她的方向，還記掛著她的安危。
白九殿下……
陸瑤和閔人行來看了她，她不想見，也見不了，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如何能見人。好在，師父並不曾來看過她。他現在正忙著和空音仙子的成親典禮吧，畢竟是仙界唯一一對真仙成親。
想再看他一眼……在她死之前……
每日被派來給她換湯藥的女弟子脾氣不太好，藥湯又濃又臭，這等苦差事落在頭上自是心頭好不到哪裏去，日日罵著她、只盼著她快些死，別再麻煩他們來這陰森森斷生潭。千重雪迷迷蒙蒙，從她們的言談中知道了斷生潭外的事。
施金鈴不知從何處得來了記載有上古殺魔之法的古卷。魔並不是萬死不滅，若種下封印封住魔力之後，將肉身、魂魄，猶如淩遲一般寸寸銷毀，一點點損耗。凝結之時再及時粉碎，反反覆覆，一千年之後，魂魄、肉身再無法重聚，徹底魂飛魄散化作煙雲。魔神之祖便是這麽被毀滅的。
這個方法，師父從前應是知道的吧，不然八百年前也不會有那般曲折。
仙門既然找到了除她的方法，今空音“施舍”給她的心便徹底的沒有必要，再繼續放在她身體裏抑制她的魔性。在師父與空音仙子成親之前，等她身體魔性抑制到最脆弱狀態時，這顆本就不屬於她的心，便會被挖出來，還給空音仙子。
空音仙子身體裏沒有了貪魔的心，一直在昏睡，只等著把她這顆心換回去，就能醒來恢覆如初，與玄曦共結連理。
千重雪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要將她心挖出來還給空音的，會是這個人。
“……師……父……”
千重雪啞聲。暗無天日的斷生潭底，第一次熒起了仙光，溫潤而柔和的真仙光芒，發絲、衣裳都是柔和的光，有著包容萬物的慈愛、大度。
玄曦揮袖，凈去千重雪一身臟汙，身上的羅裙是當日他為她準備的。他身上的光芒一如往昔的仁慈，可對著她的表情確實那般冷漠、決絕。
“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
“……”千重雪張口，說不出一個字，眼睛受了藥水浸泡損壞，流不出淚來。
玄曦朝千重雪蹲下身來。
朝思暮想的面孔越湊越近，千重雪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陣陣發涼。
玄曦手裏凝結的光化作一柄匕首，鋒利的尖端對著她的心房。
巨大的恐懼，還有絕望襲上來。千重雪顫抖的拉著玄曦一角袖子：“……師父……我會死……會死的……”
玄曦眸子似有一動。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應該強留。”
一句話，將千重雪最後的乞求徹底擊碎。強留二字，是強留這顆心，還是他。
“……”
玄曦身後不遠處，站著顏柯。
“師弟，德元傳音來說空音仙子等不住了，快些取走送去救人！”
原來空音仙子在等著她胸口跳動的這顆心去救命。沒想到，她給玄曦的新婚賀禮，便是她胸膛裏這顆心。
千重雪閉上眼，最後一眼，是玄曦沈寂如霜的眸子，滿是決絕與堅定，絲毫不手軟的將刀子紮進她心口……
“啊……”
沒有私心裂肺的慘叫，因為千重雪已無力再喊。手裏握著一縷長長的雪白頭發……
千重雪痛到麻木，意識飄離，靈魂似已在緩慢的出竅了，可心裏突然生出一股恨來。
為什麽，為什麽她喜歡了他兩世，他就不愛她呢。不，他明明對她有情的，有情的……為什麽要親手來為了另一個女人傷她、殺她……她沒有不守承諾，她沒有害人了啊……他答應過，不殺白九，答應過要與她在羲和殿上永生永世的相伴吶……
竟都是謊言嗎……
“怪只怪，你是魔，萬死不足謝天下……”
一句話飄來，千重雪已分辨不清那是顏柯說的還是玄曦說的。
靈魂在怨恨不甘、極度悲傷中沈淪，越沈越深……
羲和殿上德元、易子真以及千鶴山雲長老、蓬萊尊者共同給空音維持著生機，只待玄曦取心回來，此時幾人都已精疲力竭。
一道白光飛進，幾人終於大松一口氣，退了下去，留下玄曦和顏柯。
顏柯助力，玄曦施法用大凈咒將心徹底凈化之後放進空音的心口。玄曦掌心裏的心還是溫熱的，微微悸動著，是從養了它十五年的主人身上延續下來的。
顏柯：“師弟，你在猶豫什麽，快啊！”
玄曦用大凈咒將從千重雪身體裏取出的心放回空音的心口，施了三十九道術將心徹底融合。這顆心本是空音的，沒有一點排斥。
“師弟，你速去休息吧，接下來我來照看空音仙子。”顏柯見玄曦已仙力大損，所剩無幾，心疼不已。又是徒兒又是未婚妻，這個總用平靜掩蓋一切的師弟，已心力交瘁了吧。
“……有勞師兄……”
玄曦離開羲和殿，卻沒有回自己的臥房，踉踉蹌蹌禦風而飛，小心躲過仙門眾人耳目。
思過崖千年來一如既往的沈悶壓抑。斷生潭底再映起柔和的光芒，只是這一次，極弱。地上滿是鮮血，血泊中央躺著個柔弱的少女，胸前那個血紅的窟窿猙獰可怖，滿身衣裳盡數血紅，刺得人眼睛發痛。
玄曦步子不穩，差點跌倒。
玄曦將千重雪摟進懷裏，他手輕輕觸摸上千重雪的臉頰。千重雪猶如睡著了，眼睛緊閉著。
“睜開眼睛……你不是最喜歡看我麽……”
千重雪的睫毛變得格外長而濃密，濃黑而末梢帶著微紫。長發在迅速的生長變長、變密，皮膚愈加的白，十指更尖……這是魔的特征！
鎮魂山上，他刺進她胸口那一劍，解開了他從前種在她身體裏封住她魔神之力的封印。若沒有魔神之力維持，失去了心，她立刻就會沒命。又一次，他做了不該做的事……不過，他向來有把握能把這些意外拉回本該走的路途。
“本想著等你即將修煉成仙的時候再給你，沒想到……提前這許多……”玄曦朝千重雪笑了笑，猛地反手剜出自己的心……
這是他能給她，最好的東西。
“師父說過，要你伴我一生……一世……”說著，將自己那顆心放進千重雪身體裏，只做了個簡單的術，止了血，將所剩不多的仙力化作一道白芒，施在白九身上，解去了抑制他生命跡象的術法。白九，還有一口氣在。
玄曦將千重雪摟進懷裏，緊緊擁抱住。
“如果還有來世，記住我的模樣……來找我……”
話說了一半頓住。真仙，沒有來生。一滴淚，從玄曦濃密的睫毛下滑落。
沒有了，都結束了。
一吻，落在千重雪額頭上那漸漸浮現的墮仙印記上，八百年前，他親手殺她時墮去了她仙身，換來她此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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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雪回想一世拼命掙紮的生活的十幾年。從出生那一日起，爹爹就想殺她，到今日，若能死在師父劍下，似乎很諷刺，卻也算圓滿麽……
白九支著劍，單膝跪在她身旁，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將千重雪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他已然已失去理智、意識，憑著蛇妖頑強的生命本能支撐著沒有倒下。
千重雪意識越來越飄渺。心口處劇痛之餘，感受到一陣別樣的感覺一閃而過，太快，來不及仔細捕捉便消失無蹤。
玄曦的嘴角流著鮮血，白九沖破他種下的封印，對他的反噬很大，加之曾被玄冰劍穿心釘在誅仙柱上的舊傷，與救空音的損耗，而下已是強弩之末，幾欲支持不住。
顏柯：“叛徒、妖蛇已經制服，將他們關進地牢，擇日處刑。”
宮予風、江清流等幾個平素與千重雪交好的弟子，都楞在人群裏。殺害同門，劫牢救蛇妖，歷歷在目，不堪辯解。
素白的羅裙站在略嘈雜紛亂的人群中，空音冷眼看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千重雪，目光落在她心口處。一絲幾不可見的黑色氣息一閃而過……
空音情不自禁皺了眉頭，似有了然……
而人群裏，化成仙道的無痕滿意的勾了勾唇，眸光落在始終靜立在屏障外冷眼旁觀的空音身上。一切正按照他的預期發展。
接下來，該你出場了，空音“仙子”……
無痕手指間彈出一抹光。
空音只覺心頭驀地騰起一股強烈的躁動，一沖直上腦門，那熟悉而可怕的殺戮的孽-欲沖進腦海……憤怒、狂躁，還有一絲驚恐在心底掙紮著，想要重拾理智……
押解著千重雪的蜀山弟子忽然一聲慘叫，鮮血濺了一地！接著又是幾人痛呼，血腥迅速彌漫開！！
“空音仙子，你做什麽！”
空音長發沖天而動，雙眸泛紅，右手心血淋漓，滴滴答答的留著蜀山弟子的鮮血！受傷的正是周長安！胸口出現了個血窟窿，心臟險些被抓了出來！
這個手法，和前幾日蜀山上受傷的弟子的傷法一模一樣！
“空音仙子！！”
“啊——這手法，是，是是空音仙子！是空音仙子傷了同門弟子！”
又是幾聲慘叫，空音如同變了個人，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玄曦也預料不及，立刻上前阻止！驚變來得太快、太意外，沒有人曾想到過半分！
玄曦化白光為繩，緊緊將空音縛住：“空音，你清醒些！”玄曦低聲說完，口中翻湧的鮮血便止不住了，不停湧出口來。
空音嗜血的眸子終於漸漸平靜，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滿手的血腥、滿地血汙，還有那些盯著她驚懼、憎恨、惶恐的眼睛！再不是崇拜，不是尊敬，而是厭惡，恐懼，憎恨……
空音對上玄曦極度疲憊眼睛。
“……”
“空音仙子這是做甚？！！”
“菡萏仙子，幾百年來你都是我仙界引以為傲的仙子，方才所作所為是不是當給大家個解釋！！”
“玄曦尊者，你是不是應當給大家一個交代！”
一片質問責怪之聲。千重雪、空音，仿似都與玄曦有脫不開的幹系。
玄曦不言。
空音忽然甩開玄曦的手，退後幾步，滿目悲涼，環顧天下仙門，環顧蜀山、四海蒼生……
“仙子！”
在所有人敵對、責問的目光中，空音右手插-進心口，鮮血剎那染紅素白衣襟，如血紅的花蕊漸漸綻開。
“啊——”空音將胸口那顆貪魔的心生生從自己胸膛裏挖出來，捏碎化作腥臭的黑血汙物！
“天吶！”
“仙子……”
空音捏碎貪魔的心，暈倒。
一連串變化來得太快，讓人應接不暇！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委。誰能來解釋解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突然從人群裏鉆出來個女聲。
“這與玄曦仙尊沒有關系，也不能怪空音仙子！”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臉上有淺淺傷疤的女子走上前來，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半點膽怯。
施金鈴單膝跪地對顏柯稟告：“稟告掌教師尊，空音仙子為了將魔神徹底誅殺、讓天下蒼生永祥安泰幸福，不惜挖去自己的心放進魔神轉生的體內，只為抑制魔神、不讓她為禍蒼生！”
這些顏柯自是知道，但別人並不曉得。各仙門長老、弟子聽見“魔神轉生”四字無不嘩然驚恐。
“這女娃竟是魔神轉生！”
“怪不得，怪不得她上蜀山之後就出現種種怪想。先是窺探前世的青天鏡碎裂，再是魔神血化的迷蹤海結界破開，誅仙柱、鎮魂山……太多不可思議！”
重明尊者瞇眼，憤然道：“玄曦尊者竟兩度收了魔神為徒？！”
顏柯、德元幾人目光陡然不悅，朝重明看去。蜀山之事豈容他人說三道四！
施金鈴脫口而出：“這當然不能怪玄曦仙尊！玄曦仙尊用心良苦，收她做弟子只是為了控制在身邊，好待時機成熟除了魔神！”金鈴轉身跪地對玄曦呈上一卷書，“仙尊，這是金鈴在山下歷練時無意救了位高人所贈，上面記載除去魔神之祖的辦法，仙尊無需在忍辱負重！”
施金鈴恭敬虔誠的低下頭為玄曦呈上，心裏砰砰跳得擂鼓。只希望玄曦能快點從她手上接過去。她可以為他做事的，可以守護他、陪伴他，比千重雪適合，比已化身為魔的空音仙子更加適合。她會努力，修煉成仙，成為比空音更美更飄然出塵的仙子，站在他身邊……
思過崖深水之下的石牢名作“斷生潭”，關進這裏的仙或是妖，從沒有一人活著出去過，是個比鎮魂山更加可怖的死牢。烏壓壓的潭水在頭頂微微的蕩著，無盡的玄黑裏偶爾流過幾縷暗碧色的光，卻沒有給人帶來半絲希望。
千重雪和白九都被關進了“斷生潭”。
白九昏迷不醒，傷極重，已命懸一線。他這具身體本就是他一片護心鱗所鑄，時間尚短，又強行沖破了玄曦的封印、經一番惡戰，早已耗損到了極致。甚至有一瞬間感覺，他或許已經死了。
千重雪無法動彈，全身綁著繃帶，被泡在四百七十七種仙草、毒草制成藥湯裏，已泡了有十八天。每天的動作，便是睜開眼來看向白九所在的角落，只希望他能動一下，或者投來一個眼神，讓她知道，他還活著，還沒死。
可，沒有，她沒有看見白九動一根指頭。白九的皮膚已顯露了蛇鱗，頭發化作雪白。
他死了。半閉上的眼睛還看著她的方向，還記掛著她的安危。
白九殿下……
陸瑤和閔人行來看了她，她不想見，也見不了，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如何能見人。好在，師父並不曾來看過她。他現在正忙著和空音仙子的成親典禮吧，畢竟是仙界唯一一對真仙成親。
想再看他一眼……在她死之前……
每日被派來給她換湯藥的女弟子脾氣不太好，藥湯又濃又臭，這等苦差事落在頭上自是心頭好不到哪裏去，日日罵著她、只盼著她快些死，別再麻煩他們來這陰森森斷生潭。千重雪迷迷蒙蒙，從她們的言談中知道了斷生潭外的事。
施金鈴不知從何處得來了記載有上古殺魔之法的古卷。魔並不是萬死不滅，若種下封印封住魔力之後，將肉身、魂魄，猶如淩遲一般寸寸銷毀，一點點損耗。凝結之時再及時粉碎，反反覆覆，一千年之後，魂魄、肉身再無法重聚，徹底魂飛魄散化作煙雲。魔神之祖便是這麽被毀滅的。
這個方法，師父從前應是知道的吧，不然八百年前也不會有那般曲折。
仙門既然找到了除她的方法，今空音“施舍”給她的心便徹底的沒有必要，再繼續放在她身體裏抑制她的魔性。在師父與空音仙子成親之前，等她身體魔性抑制到最脆弱狀態時，這顆本就不屬於她的心，便會被挖出來，還給空音仙子。
空音仙子身體裏沒有了貪魔的心，一直在昏睡，只等著把她這顆心換回去，就能醒來恢覆如初，與玄曦共結連理。
千重雪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要將她心挖出來還給空音的，會是這個人。
“……師……父……”
千重雪啞聲。暗無天日的斷生潭底，第一次熒起了仙光，溫潤而柔和的真仙光芒，發絲、衣裳都是柔和的光，有著包容萬物的慈愛、大度。
玄曦揮袖，凈去千重雪一身臟汙，身上的羅裙是當日他為她準備的。他身上的光芒一如往昔的仁慈，可對著她的表情確實那般冷漠、決絕。
“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
“……”千重雪張口，說不出一個字，眼睛受了藥水浸泡損壞，流不出淚來。
玄曦朝千重雪蹲下身來。
朝思暮想的面孔越湊越近，千重雪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陣陣發涼。
玄曦手裏凝結的光化作一柄匕首，鋒利的尖端對著她的心房。
巨大的恐懼，還有絕望襲上來。千重雪顫抖的拉著玄曦一角袖子：“……師父……我會死……會死的……”
玄曦眸子似有一動。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應該強留。”
一句話，將千重雪最後的乞求徹底擊碎。強留二字，是強留這顆心，還是他。
“……”
玄曦身後不遠處，站著顏柯。
“師弟，德元傳音來說空音仙子等不住了，快些取走送去救人！”
原來空音仙子在等著她胸口跳動的這顆心去救命。沒想到，她給玄曦的新婚賀禮，便是她胸膛裏這顆心。
千重雪閉上眼，最後一眼，是玄曦沈寂如霜的眸子，滿是決絕與堅定，絲毫不手軟的將刀子紮進她心口……
“啊……”
沒有私心裂肺的慘叫，因為千重雪已無力再喊。手裏握著一縷長長的雪白頭發……
千重雪痛到麻木，意識飄離，靈魂似已在緩慢的出竅了，可心裏突然生出一股恨來。
為什麽，為什麽她喜歡了他兩世，他就不愛她呢。不，他明明對她有情的，有情的……為什麽要親手來為了另一個女人傷她、殺她……她沒有不守承諾，她沒有害人了啊……他答應過，不殺白九，答應過要與她在羲和殿上永生永世的相伴吶……
竟都是謊言嗎……
“怪只怪，你是魔，萬死不足謝天下……”
一句話飄來，千重雪已分辨不清那是顏柯說的還是玄曦說的。
靈魂在怨恨不甘、極度悲傷中沈淪，越沈越深……
羲和殿上德元、易子真以及千鶴山雲長老、蓬萊尊者共同給空音維持著生機，只待玄曦取心回來，此時幾人都已精疲力竭。
一道白光飛進，幾人終於大松一口氣，退了下去，留下玄曦和顏柯。
顏柯助力，玄曦施法用大凈咒將心徹底凈化之後放進空音的心口。玄曦掌心裏的心還是溫熱的，微微悸動著，是從養了它十五年的主人身上延續下來的。
顏柯：“師弟，你在猶豫什麽，快啊！”
玄曦用大凈咒將從千重雪身體裏取出的心放回空音的心口，施了三十九道術將心徹底融合。這顆心本是空音的，沒有一點排斥。
“師弟，你速去休息吧，接下來我來照看空音仙子。”顏柯見玄曦已仙力大損，所剩無幾，心疼不已。又是徒兒又是未婚妻，這個總用平靜掩蓋一切的師弟，已心力交瘁了吧。
“……有勞師兄……”
玄曦離開羲和殿，卻沒有回自己的臥房，踉踉蹌蹌禦風而飛，小心躲過仙門眾人耳目。
思過崖千年來一如既往的沈悶壓抑。斷生潭底再映起柔和的光芒，只是這一次，極弱。地上滿是鮮血，血泊中央躺著個柔弱的少女，胸前那個血紅的窟窿猙獰可怖，滿身衣裳盡數血紅，刺得人眼睛發痛。
玄曦步子不穩，差點跌倒。
玄曦將千重雪摟進懷裏，他手輕輕觸摸上千重雪的臉頰。千重雪猶如睡著了，眼睛緊閉著。
“睜開眼睛……你不是最喜歡看我麽……”
千重雪的睫毛變得格外長而濃密，濃黑而末梢帶著微紫。長發在迅速的生長變長、變密，皮膚愈加的白，十指更尖……這是魔的特征！
鎮魂山上，他刺進她胸口那一劍，解開了他從前種在她身體裏封住她魔神之力的封印。若沒有魔神之力維持，失去了心，她立刻就會沒命。又一次，他做了不該做的事……不過，他向來有把握能把這些意外拉回本該走的路途。
“本想著等你即將修煉成仙的時候再給你，沒想到……提前這許多……”玄曦朝千重雪笑了笑，猛地反手剜出自己的心……
這是他能給她，最好的東西。
“師父說過，要你伴我一生……一世……”說著，將自己那顆心放進千重雪身體裏，只做了個簡單的術，止了血，將所剩不多的仙力化作一道白芒，施在白九身上，解去了抑制他生命跡象的術法。白九，還有一口氣在。
玄曦將千重雪摟進懷裏，緊緊擁抱住。
“如果還有來世，記住我的模樣……來找我……”
話說了一半頓住。真仙，沒有來生。一滴淚，從玄曦濃密的睫毛下滑落。
沒有了，都結束了。
一吻，落在千重雪額頭上那漸漸浮現的墮仙印記上，八百年前，他親手殺她時墮去了她仙身，換來她此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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