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蓮峰問仙大會暫且結束，千重雪護著白九透明孱弱的身體上了羲和殿便再撐不住，昏倒過去，等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了床榻上，床邊是青白衣裳的江清流在照顧她。

“白九殿……白蛇怎麽樣了？”

“白蛇被放在金羽洞中的涅槃石上，那兒能護住他的身子無魂而不滅。你就別擔心蛇妖了，他就算死了身子也比你這凡胎經得起折騰，來，先躺好，我替你把額頭上的傷治治。”江清流把千重雪按回榻上。

江清流拿了鶴蕨草磨得藥粉，專治外傷的，替千重雪額頭上藥，耳邊游蕩下一縷光滑的長發，撓得千重雪臉上癢癢的。千重雪忍不住擡手撓了撓，從這個角度看去江清流的五官格外立體，眼睛黑黑的，皮膚白白的，嘴唇唇線分明，眉毛一根一根的，很整齊。

“清流師兄你長得真好看。”

江清流以為她要說什麽，沒想到是這麽一句。

“師妹謬讚了……”

江清流就說了這麽一句，耳根子有點紅。長了這麽上百年，還從沒有那個女弟子當著他面誇過他長得好看。蜀山修仙講求不被形貌所惑，直說男弟子樣貌如何如何甚少！

玄曦一回羲和殿就去了靜室裏閉目調息，這已有兩日，千重雪暗自著急。一是著急救活白九殿下的事，二是著急玄曦師父的傷可否要緊，三是著急那個被她傷了的蓬萊島仙尊弟子君焉，還躺在羲和殿裏邊兒沒醒來呢。蓬萊仙尊早已著急上火，卻不知怎麽救醒自己這弟子，只得等玄曦穩定傷情。

當日千重雪入魔發狂時有玄曦設的結界阻擋，是以除了德元、顏柯、紫華、易子真四人，外人並不知道，而另外七大弟子也都記不得了。千重雪心頭又多了個秘密。她可得封近嘴，不能讓別人知道。

她究竟是魔，還是仙呢……千重雪撫摸著玄冰劍的劍柄和仙鈴，怎麽也想不透……

哎，總歸是跟魔扯不開幹系！秘密一定要咬緊，不然她別說看管白九殿下了，只怕秘密一被揭發出來，她和白九殿下就一同進鎖妖塔關著了！

可是，玄曦師父知道她可能是魔，還和她談了條件，如果被仙門的其它人或者其它門派知道了，那師父豈不是成了叛徒？

唉！真是苦惱……

第三日，玄曦終於從靜室出來，雖仙風依舊可整個人都很憔悴，臉頰蒼白。易子真眼睛一直掛著玄曦身上，好似生怕他會突然倒下、摔了還一下子就摔死了般，關心備至。

問仙大會結束，千鶴山、青萍城的人相繼離去，唯獨剩下蓬萊島的蓬萊尊者心疼徒弟人因著君焉的緣故還滯留蜀山，門中幾番來信催促正在為難。

“尊者若信得過玄曦，便將另徒交於我，一月之後，玄曦保證還尊者一個生龍活虎的徒弟。”

“有玄曦尊者這句話蓬萊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一切勞煩玄曦尊者了，蓬萊替小徒感謝尊者救命之恩！”

“多禮。”

玄曦惜字如金，可長得好加聲音悅耳，蓬萊尊者倒是聽得很順耳，安安心心的帶著門人風風火火趕回蓬萊島。前日他二徒傳信說島上有變，速回。

“師父，白九殿下怎麽還不醒啊……”

“魂已不在，如何能醒。”

“啊！！”千重雪淚眼汪汪，跪下“師父，求你救救他、救救他，白九殿下是條好蛇啊，他從不欺負人的！”因為根本不屑欺負。

“我既然答應了你救他，自然會救他。只要找回他的妖魂封回體內，便能救活。”

“那白九殿下的魂在哪兒？我們現在去找回來放回去——”

“找是要找，只是眼下還沒到時候。”

時候？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們又去哪裏找呢？”

“下月初一，半步多。”

玄曦伸手將千重雪從拉起來。

“地上涼，莫傷到身子。”

人、鬼、妖、仙、魔、神六界有個相交的地方，有座名叫“半步多”客棧，屬於六不管。人、鬼二界有自己的通道，可六界相匯的地方卻只有這麽一個。

每月初一月亮至陰之時，半步多便會開啟，人鬼妖仙要在這兒打尖住店，會格外“熱鬧”。

玄曦不光要去半步多巡回白九被吸入半步多的魂魄，還要去尋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只鬼仙，只有那鬼仙才能找到蛇妖的魂，也只有那鬼仙，能點醒君焉。

白九的魂本不該那麽快的被吸入半步多，可就在那麽剎那間，白九的妖魂竟然被一股力量吸入半步多！若不是在神界覆滅之後半步多改為一月開啟一次，只怕要找白九的魂已是大海撈針了，或者已被那古怪而可怕的力量卷了去！

那股力量極為兇煞，饒是他有真仙之力，也只怕沒有什麽勝算。

究竟是誰？誰能在他玄曦眼皮子低下隱匿得如此完美，來無影、去無蹤？顏柯、德元甚至連覺察都沒覺察到，可見這力量之可怕。

玄曦苦思多日，都想不起來有這號人物。

**

離下月初一還有十多天，真真是難熬死了！薄履霜受了三道雷刑，被剃去了仙力，下月初七打下蜀山永不得上山來，施雲歌跪在顏柯殿外哭求了十日，又來求千重雪，留下薄履霜不要趕她下山去。薄履霜身為蜀山一代大弟子，得罪了不少妖魔，現在沒了仙力又被打下蜀山，只怕沒幾日就被妖怪給吞了。

千重雪雖恨極了這對母子，可要她真正的傷人、看著人受難袖手旁觀也著實有些做不到，便一同去求了顏柯，讓薄履霜留在蜀山上。薄履霜得以留下，被貶到最遠的那座懸天山——“思過崖”上。施雲歌也被廢除了滿身仙力，紫華正在想法子除去她身體裏的仙凝丹的威力。

仙凝丹似正似邪，如今看來魔性很大，貿然放施雲歌下山去若被邪魔所利用，說不定會變成大患。

羲和殿裏多了兩個人，一個是躺在榻上沈睡的紅衣裳少年君焉，一個是被蓬萊留下來照顧他的圓鼓腦袋仙道盧岳。

千重雪朦朧記得發狂的時候幹的事，君焉是她害死的。雖然用她的血肉混著白九殿下給她的紫鱗片重塑了他的肉身，可是他卻遲遲不醒來。千重雪愧疚得很，於是每天都來看君焉、觀察送水，聊表關心。圓腦袋道士盧岳卻總是防備的盯著千重雪瞅。

千重雪終於忍不住了——

“盧師兄可是有話要對我說？”老盯著她看什麽……

“不不不，沒有、沒有話……”

盧岳想了想，還是下定決心，問：“重雪仙子可知道錦官城千重家？”

千重雪心頭咯噔一下。“千重”，多久她沒有從別人耳朵裏聽過這兩個字。

“不知道，我從沒聽過……”

千重雪匆匆端走茶盞，假裝去換茶水。盧岳則越看越覺得千重雪就是當年他在千重雪見過的千重家的二小姐。如今千重青雲已當了皇帝，子嗣又單薄，只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如果她真是千重家的二小姐，放在人界，那也算是金枝玉葉。不過，傳聞千重二小姐是妖物，如果真是這個重雪仙子，只怕……

盧岳越想越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個不得了的大秘密！眼下師弟君焉還昏迷不醒，還是咬緊牙關等君師弟行了再作打算！

明日便是初一，千重雪得了玄曦應允，去金羽洞看看白九。千重雪幾乎是飛奔進洞的，早等得心把把都焦了。

洞裏仙雲繚繞，縈繞著鳳凰金羽的仙光，涅槃石上一團通透的白，正是一盤蛇，像彈簧一樣盤著，腦袋紮在自己身子縫隙裏。

原身他是從不輕易示人的！白九殿下竟然已化作原身的模樣了，說明他的妖性已越來越弱。

千重雪四下瞧了瞧。

“還好沒有別人，不然等白九殿下醒了，他們一定活不成的！”

千重雪想了想，玄曦說要她積德行善……於是，為了不讓無辜的人們枉送性命，千重雪立馬寬衣解帶脫了外袍罩在白九身上。可又犯起難來！

“白九殿下，你的身子太粗太大了，我衣服遮不完啊……到底、到底哪裏才是你的‘緊要’部位啊……”人的緊要部位她曉得，胯和胸，可、可這蛇……

就是一條啊！

千重雪把白九身子挨處打量了一遍，硬是沒有發現哪片兒是屬於“禁地”，於是，最後她把衣裳罩在了白九頭上。

這樣一來，白九殿下就看不見別人瞅見了他原身了！

千重雪拍拍手，不禁為自己的智慧讚嘆。

千重雪把衣裳揭開一角，露出白九的腦袋來。白九頭上的鱗片璀璨美麗，只是暗紅的雙眼毫無往日的神采。記得當初在紅蓮島上的蓮花池中，白九沐浴著陽光，半人身半蛇身，尾巴梢卷著荷花枝搖啊搖，把池水扇得叮叮咚咚的響……

千重雪大起膽子摸了摸白九的蛇頭。

“白九殿下，你安心休息，明日我便雖師父去半步多把你的妖魂找回來。”

千重雪瞧著蛇腹，忍不住伸出魔爪過去……千重雪緊張的吞了吞口水，指尖在白九的肚子上流連了幾個回合。

很滑，很舒服，讓千重雪想起了姐姐紫月每年元宵的時候偷偷送來的湯圓，不過湯圓太軟也太黏，白九殿下又粗又壯又硬，不過肚子上要軟一些，所以千重雪又用指頭捅了捅，真的陷阱去了！

千重雪摸得正高興，發現白九渙散的眸子睜著，當然，蛇沒有眼皮，當然只有睜著……可她總覺得白九盯著她看似的，連忙把衣裳蓋下來罩住白九的腦袋，捂了一把臉，燙燙得，心裏也像煮沸了一鍋水，燒得她耳朵都冒熱氣兒。

“師父答應不殺你了，只要我做好事不做壞事，他就不讓仙門的傷你。雖然顏掌教他們和其它門派的很不甘心、還想傷你的樣子，但是我會好好練功、早點得道成仙、成為很厲害的仙！到時候就再也沒人能傷得了我們了……”

千重雪自言自語一陣兒，聽見玄曦傳音來喚她。

“白九殿下我要走了，你放心吧，沒有人會看見你的身子的！”

千重雪臨走又忍不住摸了一把白九滑滑的肚子。她似乎忘了她自己也是一個“人”！

初一朔月，月隱至陰。千重雪帶上玄冰劍，右手腕綁著仙鈴，背上背著個裝滿紙錢的包袱——是玄曦叮囑她帶上的，滿滿一大包吶！

“師父，我準備好了！”

“嗯，一會兒定要跟緊我，萬不能離開。”

玄曦又問盧岳：“你可要與我們同去？”

盧岳連忙搖頭擺手：“不了不了，仙尊早去早回、早去早回，盧岳在此守著君師弟，或許他提早醒來也說不定。”說著幹巴巴的笑了幾聲。半步多那地方，打死他他都不去！只怕自己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就直接從人變成鬼了，說不定連鬼都做不成！半步多旁邊的萬滅山上住著個專門吃鬼的妖，嘖嘖嘖，可怕可怕，打死都不能去！

千重雪自是不知道這狡猾道士心裏頭想些什麽，跟著玄曦一道出了羲和殿。玄曦帶了千重雪好似眨眼千裏，千重雪定睛看清時，卻發現周遭的景物都變了形狀！

不，不能成為景物，這哪裏是景啊！就是一空曠昏暗的石頭砂礫大路，陰森森的！空氣裏還有股古怪的味道，有點辣喉嚨。

“師父，這、這是哪裏啊？”

“人界的盡頭。”

千重雪四顧什麽也看不見，陰風陣陣，不由往玄曦身側縮了縮。雖然想起發狂時的事，對玄曦還心有芥蒂，可玄曦這些日子對她的態度同之前並沒有差別，或者說，他對任何人態度都是一樣的，看似溫柔，實際卻是用“溫柔”築了一道墻，誰也越不過、碰不到他，他也出不來、不碰任何人。

師父不是壞人。千重雪能感覺到。雖然她前世似乎和師父有些“不愉快”，但師父不會無故傷她的，定是她做了錯事。

千重雪不敢看玄曦的臉，每次一看就覺得心裏慌慌的，還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好想撲到他懷裏、緊緊抱著他，貪婪的吮吸胸膛裏的味道……

千重雪的手被玄曦捉進掌心裏：“莫要胡思，半步多已近，妖魔鬼氣混雜，容易入魔、失心神。”

千重雪熾熱的眼神被玄曦發現了。那種目光他很熟悉，曾經她就是這樣看著他……如今這一世，空音臨死布下這個局，應是可以徹底凈化魔神、終結這場不斷輪回的仙魔惡戰了……

她修得仙身飛升，空音會活過來，而她就永遠消失在六道輪回中……

千重雪覺著玄曦握她的手突然捏得她發痛。

“師父，有點疼……”

玄曦的手驀地一松，放開。

“對不起。”

千重雪正在仔細品讀玄曦那個對不起之後的別樣意味，就聽遠遠傳來馬蹄聲朝他們來，朦朧看見馬車上一左一右兩個紅燈籠搖搖晃晃顛來。

千重雪驚奇。

“師父，難道這黑漆漆的地方兒還有馬車？”

“半步多不能使用仙術，沒有半步多客棧的馬匹接送，只怕我們得走上兩百年才能到。不要呼吸得太猛，空氣中彌漫著貪孽之欲，對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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