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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番外:前傳(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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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草長鶯飛的時候,懷化大將軍府的大娘子裘嵐跟著裘大將軍從邊關回到了京城。

從此,京城裏多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因為裘大娘子最愛的就是紅色。

偏生未出嫁的小娘子,又英挺又張揚,紅色的綾羅綢緞、紗錦布帛,變著花樣地穿在她身上,都是那樣的颯爽可愛。

這一年,裘嵐十五歲。

等到十六歲時,她已經完全長開了——哦,這個話可不是別人說的,而是她家親娘說的:“我家大娘已經完全長開了,更加好看了,嗯嗯,得相看個好人家!”

裘夫人一句話,京城幾乎要掀起軒然大波。

尤其是,皇帝接著就升了懷化大將軍做輔國大將軍。

大將軍府的門檻幾乎要被踏破了。

因為不停地有小郎君上門來“探望”裘家的大郎、二郎、三郎,尤其是大郎。

裘峙不堪其擾,一個月之後,便去跟自家阿娘發脾氣:“您老人家添什麽亂?父親現在的地位如日中天,嵐嵐又是這樣好的人才,我們攀個什麽樣的親家攀不到?你這樣放話,外頭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來一大群,我看著個頂個不順眼,哪一個哪一點配得上嵐嵐半分?”

裘夫人賭氣,便道:“我知道你忙,忙著結交權貴子弟們,如今這些上門的人裏頭,也未必沒有好的,我瞧著最近連達郡王都來了府裏兩趟,如果你要結交人,這樣的人難道不好麽?”

裘峙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連聲音都沈了下來:“達郡王是在外頭跟三郎認得了,每次來也只肯見三郎,我這樣的大老粗,人家看不上眼。”

裘夫人意外得很:“怎麽會?三郎才十二,那樣小!你好歹也二十多了,難道還不如三郎入人家郡王爺的臉?”

裘峙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了。

旁邊服侍的心腹看著裘夫人只嘆氣。

心笨就得了,怎麽還這樣嘴笨?!

……

……



達郡王小小年紀就熱愛在外頭游歷。

大約十三歲左右,就帶著保鏢侍衛跑了出去玩。宮裏繼位沒兩年的昭宗,和太後殿下,都管不了,也就都不管了。

昭宗私下裏跟太後抱怨:“您心真寬,我就這麽一個同個娘肚子裏跑出來的弟弟,您就這樣舍得?”

太後殿下就差抹眼淚了:“這是我心寬心窄的事兒麽?你阿爺就照死管你一個,看看他把二郎寵成了什麽樣子了!我要是能管得住二郎,我早讓他在書房跟著你讀書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娘家沒人,以後偌大的江山,你弟弟不幫著你,誰幫著你?”

昭宗在太後面前立即啞口無言。轉身卻去玄元皇帝廟裏給先帝上了柱香,狠狠地磕了三個頭。

當然,後來,也就再也不管達郡王了。

達郡王十六歲回京,看著京城裏黏黏膩膩的少年郎和小娘子們,心中不暢快到了極點。

讀書,自然是裝幀雅致些好,讓人更有閱讀的欲望。可也不能用十金百金地去弄個封面,卻裝幀得是本俗到家了的話本子吧?

吃食,本應該膾不厭細,讓人口腹之欲得到大滿足。怎麽現在完全變成了在炫耀器皿、裝飾乃是管家侍女的景致了?

飲酒就更不要說了!

達郡王在外頭玩,最愛的就是跟人喝酒,別看年紀小,他本身走得地方多,加上宮裏的藏酒又豐富,他什麽都知道一點,所以喝來喝去,竟是世上已經沒有多少他沒見過的好酒了。

可現在京城裏的品酒品茶,不講究下酒的小菜,不講究酒水的溫度濕度,不講究酒器與酒水本身品質的相得益彰,反而同樣淪落成了炫耀豪富的場合。

達郡王對京城的風氣大皺其眉,到了昭宗跟前發牢騷:“阿兄,這什麽破風氣?都這樣起來,再有異族沖擊,或者流民動亂,京城的男人們還指望得上麽?”

昭宗笑了笑,揮手讓他玩他的去:“你別胡思亂想了,沒那麽嚴重,你該幹嘛幹嘛去!”

達郡王對於兄長還拿自己當孩子的舉動十分惱怒:“我都十六了!再過兩三年,不要入朝堂領職銜辦差事了?!你這都不告訴我,讓我以後怎麽做事情?”

昭宗的手頓了頓,詫異起來:“你想入朝當差?”

達郡王不耐煩:“我自然是能玩一輩子最好。可是阿娘不放過我呢!何況,她老人家說得也對。我不幫你誰幫你。難道靠馮家和過家?”

昭宗的皇後姓馮,貴妃姓過。

達郡王說的是,昭宗的兩門外戚靠不住。

但是聽在昭宗耳朵裏,就變成了自己在靠外戚。

昭宗的笑容淡了下來,看了弟弟一會兒,方道:“我不擔心這些,是因為軍中有裘飛。只要有裘飛在,大唐邊疆就固若金湯。所以,你也不用擔心,這些都是我的責任,我自己會處理好。”

達郡王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為什麽兄長一瞬間就變得疏離起來,但還是皺了眉想了想,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但令昭宗沒想到的是,達郡王第二天就籍故“偶遇”了裘家的三郎裘峰,一起吃飯聊天跑馬,幾乎算得上是一見如故,然後就開始親親熱熱地交往起來了。

……

……



裘峰也沒有想到京城裏竟然還有個只比自家姐姐大兩三個月的郡王,而且,這個郡王見識廣博、為人爽利幹脆,跟京城裏的世家子弟們截然不同。尤其是,他竟然一點兒都不嫌棄自己家行伍出身,連阿娘的粗鄙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忍受下來。

沾沾自喜之餘,裘峰開始頻繁地與達郡王交往起來。

他們倆的活動場地很少在京城內。

達郡王是因為膩了京城,而裘峰是因為年紀小,來得晚,所以對京城沒有那樣熟悉。

於是,二人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到城外去跑馬。

達郡王最得意最心愛的馬也是在二人跑了十來次之後,才萬般舍不得地牽了出來炫耀給裘峰看:“讓你開開眼界!這是我小時候撒潑打滾從我阿爺的馬廄裏生拽到我宮裏的!輕易不給人看,我阿兄都十分眼氣這匹追風呢!”

裘峰拍著那匹駿馬的紅色大腦袋,噗嗤一笑:“你這馬叫追風?”

達郡王不高興了:“我的馬不能叫追風麽?”

裘峰呵呵笑:“不是不是!我阿姐的馬叫白兔。我是想起來秦始皇帝的七匹馬,一曰追風,二曰白兔……”

達郡王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名字這東西,大家都挑自己喜歡的用,重名太正常了——你不知道,我出去玩的時候,在西南頂偏僻的一個地方,聽見有個人喊他們家一個三歲的娃子,叫李驥!我當時聽的一身冷汗!”

達郡王的名字就是李驥,昭宗則名李驁。

裘峰的臉色怪異了起來,悄聲問他:“你沒聽見有人叫咱們皇上的名字吧?”

達郡王左右看了看,笑得嘿嘿地:“有,而且,是個女娃娃……當然,是同音不同字的……”

裘峰想一想一個女娃娃的身子,換成昭宗的臉,不由得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又覺得在達郡王面前太過放肆,急忙回手捂住了嘴。

達郡王以為他要掩著嘴笑,便也低下頭,肩膀一聳一聳地,小聲地樂了起來。

裘峰這才放了心,手握成了拳,堵住嘴,也跟著悄悄地笑了起來。

……

……



裘嵐和達郡王的相見十分偶然。

達郡王和裘峰去跑馬;裘嵐在府裏受不了母親的聒噪,所以帶了義妹餘巖溜出來玩。

餘巖是裘大將軍當年的一個老兄弟人送外號餘一弓的孩子。

餘一弓的意思,就是他但凡手裏有一把弓,敵人就別想再有任何想法了,要麽轉身就跑,要麽跪地投降。

餘一弓比裘大將軍的年紀要大上整整十歲,家裏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年紀都大,女兒比最小的兒子還要小上十歲。

餘一弓的妻子在生小女兒的時候難產死了。所以女兒一生下來就糟了餘一弓不喜歡,加上家裏的沒了,也照顧不了。索性就托了身邊已經有了乳娘的裘夫人幫忙再看一個。他就幹脆利落地帶著三個兒子吃軍營住軍營了。

世事難料。就在女兒的名字還沒起好的時候,一場大戰,餘一弓和三個兒子戰死沙場。還在繈褓裏的小女娃忽然成了孤兒。

裘飛難過極了,心中也暗自懊悔,為什麽沒有多想一層,即便不能讓餘家老哥留下一個兒子不要參軍,也該打散建制不讓他們在一場戰役才對。不然,也不至於一家子都送在西北。

裘夫人看著女娃娃也心生憐憫,便提出幹脆讓這孩子改姓裘吧,以後就當咱自家小娘子養了。

裘飛卻搖頭不幹,說:“當咱家小娘子養是自然的,卻不能姓裘。她長大了,老子要給她招贅個上門女婿,讓她自立門戶,好歹把餘一弓的姓氏傳下去!”

裘夫人嘀咕了一句:“那多虧!”

氣得裘飛差點甩她一個耳光。

所以餘家小女娃就跟著裘家這一代的孩子們,名字從山,起名叫做餘巖,意思自然是個諧音,取要替餘家綿延香火的意思。

裘嵐從小跟餘巖一起長大,感情比同一個爹的兩個庶妹還要好。

尤其是餘一弓的女兒,不愧是血脈相連,小小年紀用起弓箭來就百發百中。裘嵐十分佩服義妹的這個本事,所以自己便更加努力了。

兩個人溜出來,原本是為了躲開裘夫人的喋喋不休,後來一想,在城裏太容易被抓住了,不如溜去城外的溫泉莊子上躲兩日。兩個人情緒所至,就在城郊一路你追我跑向三十裏之外的莊子進發。

結果,路上正好遇到達郡王騎著追風狂飆突進——自然,達郡王正在跟裘峰賽馬,裘峰年紀小著些,馬兒又比不上追風,自然是被拋在了遠遠的後頭。

裘嵐的白兔原本是戰馬,性子烈如暴火,一見有紅色駿馬跑在自己前頭,頓時激起了好勝之心,撒開四蹄就追了上去!

裘嵐是裘將軍的掌上明珠,自幼親在帶在身邊教導,所以瞧見追風早已見獵心喜。既然自家的坐騎有這個爭強的意願,自己不妨就勉為其難地順著它一回好了。

追風從來沒有真正地撒過歡,今日見著了真正的對手,也激動得直蹦,噅噅一聲長嘶,瘋了似地與白兔拼起速度來!

兩匹馬急似閃電,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餘巖傻了眼,追又追不上,認又不認得,這可怎麽辦?

正在這時,裘峰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見到她焦急的樣子,也是一楞,忙問怎麽了。

餘巖好容易見到裘家的人,心頭松一口氣,忙把裘嵐和一個陌生男子賽馬去了的事情告訴裘峰。

裘峰聽了,先是呆楞,接著揚鞭大笑:“好好!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原該是追風和白兔跑一場,才算勢均力敵!”

餘巖莫名其妙,聽裘峰告訴了原因才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個人幹脆不走了,坐在原地等達郡王和裘嵐回來。

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

直到暮色四合,才見兩個人大汗淋漓地回來,兩雙鬥雞眼互瞪著,你不服氣我不甘心的樣子,惹人發噱。

裘峰手一揮,笑道:“我已經遣人回去告知阿娘,咱們一起去溫泉莊子上住兩天。郡王爺要一起麽?”

達郡王正中下懷,剛要答應。裘嵐卻搶著說起了什麽郡王身份貴重自家防衛未必周到,什麽自己與餘巖都要去莊子上地方逼仄招待外男於禮不合,什麽什麽的,最後還順便威脅了一下自家小弟若是大兄知道了必是要發脾氣的雲雲。

達郡王天潢貴胄,又是皇帝唯一親弟,加上人物出色性格爽朗,何嘗受過這樣的嫌棄,二話不說,韁繩一抖,打馬回城。

裘峰和餘巖相視一笑,知道二人賽馬時必是有了言語沖突。裘嵐一向睚眥必報,郡王又怎麽樣?皇帝來了她不爽也照樣嗆聲。

……

……



後來就有意思了。

達郡王那日顯然是贏了的。裘嵐心中不甘,轉過來反而鬼鬼祟祟地攛掇裘峰再去尋達郡王。

裘峰哭笑不得,問她:“阿姐是不是當郡王爺是阿爺帳下的軍士了?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裘嵐才不管,揚手一個暴栗狠狠敲在他額角:“再多說一個字,我把你書房的書都燒了!”

裘峰只好再去找達郡王,怕自己的面子不夠,又想拉上裘二郎。裘二郎卻怕達郡王發作起來連自己都受牽累,死活不肯去。裘峰便灰溜溜地一個人去了達王府。

誰知達王待自己一切如舊,待說到跑馬,郡王才冷笑了一聲,拍案而起:“想是令姐不服吧?我卻是京城第一個專治不服的!”

這一回卻是裘嵐贏了。

達郡王怕裘嵐以後不肯再跑,當時便賴皮著要定下來下一次的約期。裘嵐卻死活不肯說。

裘峰只好替姐姐圓場:“她是小娘子,歸我阿娘管,要出來一趟其實也不那麽容易的。郡王爺不要為難她。我替她應下,只要能出來,我就去約王爺,如何?”

達郡王想想,只得點頭,悻悻去了。

第三回賽的時候,達郡王覺得自己一定能贏,就趾高氣昂地叫了宗室裏的幾個同輩兄弟來觀戰。

誰知道裘嵐來了一看,二話不說,撥馬就走。達郡王急忙追上去問緣由,裘嵐冷冷地回了一句:“我跟你賽馬是因為我看得起你看得起追風,可如果讓我賽給旁人當樂子,恕我沒那個義務。”一鞭子抽在達郡王拽著自己韁繩的手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達郡王看著自己一道血痕的手背,發了半天呆,裘峰在旁邊苦苦地說好話,他卻一句沒聽進去,只在最後笑了笑,拍拍裘峰的肩膀:“你姐姐說的也是,這回是我淺陋了。回頭我跟她道歉。”

裘嵐聽了裘峰嚇白著臉轉述的這話,心中反倒有些過意不去,便令自家弟弟轉送了上好的軍中秘制的金創藥去。

再接下來,達郡王和裘嵐的跑馬就只有裘峰和餘巖二人觀戰了。

自然,到了後來,連觀戰的二人都,可能,沒有了。

……

……



究竟兩個人是哪一天哪一次對彼此的心意明了的,說不好。

或許是達郡王被追風一高興掀下來然後把裘嵐嚇得飛身下馬緊緊抱著他哭那一次,或許是裘嵐被不知死的土財主調戲把達郡王氣得找了茬兒把那廝連帶極品爹娘一家三口滿門滅掉那一次,或許是兩個人沒賽馬而去學人家風雅游湖卻都不會劃船以至於在湖中心大眼瞪小眼了倆時辰那一次,或許是聽說有人家相看裘嵐下意識地跑去問達郡王該怎麽辦那一次,或許是太後殿下給達郡王的閨秀單子裏沒有裘嵐於是惹得裘嵐和達郡王大吵一架那一次,或許是達郡王聽裘大郎說自家妹妹比較看好當朝吏部天官的孫子便大醉一場險些殺人那一次,或許……

誰知道呢?

反正忽然間,兩個人就都明白了。

比對了一下身份,兩個人都天真地認為是天作之合。

裘嵐不敢跟阿娘說,怕阿娘事情還沒成就嚷得天下皆知,於是悄悄地找了自家阿爺,含羞帶怯地說了這個事兒。

哪個事兒啊?

裘嵐臉上紅彤彤地,跟自己身上的紅色紗衫也沒什麽區別了,但還是直截了當地跟裘飛大將軍說:“女兒跟達郡王,兩情相悅。”

裘大將軍卻被這個消息頓時嚇的臉色煞白,跌坐在榻上,半天緩不過來。

裘嵐莫名:“阿爺怎麽了?這樣不好麽?咱們家跟皇家聯姻,我還能選個我喜歡也喜歡我的人,多麽皆大歡喜的事兒啊!”

裘大將軍苦笑起來,揮手讓心肝寶貝女兒出去:“不要跟任何人說,回頭我見見達王再說。”

裘嵐以為阿爺只是要考察一下未來女婿的品行,羞澀又自信地跑了。

她可不怕。

她的驥郎甚麽都是一等一的出色,不論是阿爺還是阿娘,管保都挑不出來半點不是!

裘嵐自信滿滿,卻不知道裘大將軍擔心的恰恰是這一點。

身為一個年輕力壯的嫡支王爺,達郡王殿下,太出色了,出色得,幾乎要蓋住了他親哥哥的風頭……

……

……



見過達郡王的裘大將軍也沒了話說。

達郡王對自家女兒的一片深情,他不是瞎子,樁樁件件都看在眼睛裏。

裘嵐和達郡王都得意自信地等著裘大將軍點頭。

達郡王抱著裘嵐滿心歡喜地發誓:“你阿爺卯時點頭,辰時我就讓我阿娘派禮部上門提親!”

裘嵐笑語嫣嫣,一向剛強跋扈著稱的女子,瞬間變得溫柔似水。

事情拖了三個月,達郡王終於覺察出了不對勁,疑惑地問裘嵐:“你阿爺是不是不滿意我?怎麽還不肯說話?”

裘嵐也皺起了兩道翠眉,轉身回家去逼問裘大將軍。

裘大將軍看著女兒少見的愁緒,終於心軟了下來,心一橫,咬著牙道:“只要達王殿下能求了聖人的旨意賜婚,我就讓你嫁!你記得告訴他,是聖人,不是太後。”

裘嵐雖然不懂朝廷政爭,卻是被母親念叨得懂得了不少家長裏短,聞言疑道:“為什麽非要聖人下旨?達王的婚事難道不應該是太後娘娘做主麽?”

裘大將軍被女兒逼急了,只好順口扯了個謊:“你看著太後娘娘年初給達王殿下選妃的單子上,有你麽?這肯定是她壓根看不上咱們家。那你們倆還去碰什麽釘子?不如讓聖人點頭得好!”

裘嵐越想越是這麽回事,便耍開了小女兒脾氣:“那要是這樣,我還不嫁他了呢!”

賭氣的裘嵐壓根沒去告訴達郡王緣由,反而從此不搭理他了。

兩個人畢竟是私相授受,所以裘峰並不知道因果。但看著裘嵐有半個多月沒跟達郡王去賽馬,反倒覺得奇怪,便跑去問餘巖:“餘姐姐,嵐姐姐這是怎麽了?”

餘巖早在初見達王早已情愫暗生,所以對達郡王的事情格外心細敏感,加上裘嵐也需要一個地方傾訴自己的喜悅,是以餘巖反而是這個家裏最清楚兩個人事情的人。

餘巖卻不能告訴裘峰,只好說:“大約是身子不大爽快?”

裘峰便皺眉:“要不要請大夫?達郡王前日還問我呢。”

餘巖聽見“達郡王”三個字,立即緊張起來,忙追問:“郡王爺問什麽了?”

裘峰看著她緊張的樣子,若有所悟,但念及餘巖的身份,又不禁惋惜起來——阿爺可是放話要給餘巖招贅的,難道堂堂的郡王爺還能入贅不成?餘姐姐這片癡心要付諸流水了——“郡王爺就問怎麽好久沒見嵐姐找他撒潑了……”說完,裘峰自己也呵呵呵地笑。

餘巖聽了這個話,心都提了起來,但又不敢多說,只得陪著幹笑了一場罷了。

回頭就去問裘嵐:“為了面子不要裏子麽?你既然喜歡,他又不是不喜歡——一輩子的事兒,你就打算這樣一賭氣就算完了?”

裘嵐聽了也後悔,琢磨了一宿該怎麽說,第二天便讓裘峰去達王府傳話:“明兒初一,得陪著阿娘去上香,後兒一早,老地方,帶著追風!”

達郡王聽了裘峰屁顛兒屁顛兒跑來說的這話,心也放回了肚子裏。半個多月的百轉千回,也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便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要怎麽才能討好裘嵐。

第二天,裘夫人帶著裘嵐去禮佛上香,虔誠地跟佛祖求:“請賜我女兒好姻緣。”

裘嵐羞紅了臉,卻還是大大方方地,低聲笑著跟母親說:“放心,佛爺聽得到,一定有!”

當天晚上,驚人的消息傳來:“當今聖上駕臨!”

……

……



裘峙聽說這個消息,心中一動,起腳便去找母親——找父親是沒用的,反而會被罵個狗血淋頭。

裘夫人聽了裘峙“如此這般”的低語,不由得驚喜交加,抱著裘峙低聲叫道:“好兒子,還是你最知道娘的心!此事若成了,咱們家就一步登天了!”

裘夫人派了人緊緊地盯著裘嵐。

昭宗過來,口口聲聲只是來看看裘飛的府邸,給一家子賞完了東西,就讓低著頭的幾個小娘子都先下去,然後跟裘飛到書房去問對了。

裘夫人等人自然是退下,等候旨意。

裘嵐覺得應該沒自己什麽事兒了,就打算先睡了。所以痛痛快快洗了澡,正在晾頭發的工夫,裘夫人的心腹婆子慌慌張張地來了:“我的小祖宗大小姐,您怎麽這樣心大?!哪家子皇帝來了不是都按品裝束好了等著召喚?如今聖人跟大將軍談完了正事兒,要走了,說要再見見孩子們呢!全家人都在前院兒齊聚了,就差您一個!”

裘嵐也慌了起來,尤其是心裏還惦記著讓昭宗給自己和達郡王賜婚,如今萬一在皇帝心裏留一個“不懂規矩、舉止粗野”的印象,不肯讓達郡王娶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一向淡定的裘嵐急了,三下五除二便穿好了衣衫,正要梳頭,婆子插口道:“還梳什麽頭啊?來不及了!您就這樣披散著挺好,反正未出嫁的姑娘家,不必怎麽裝點頭發的!”

裘嵐年紀尚輕,心神又亂了,竟然沒有聽出這婆子話裏的明顯漏洞,急急慌慌地便跟著她直奔前院。

她洗完了自然是餘巖洗,侍女們都去服侍餘巖,留了兩個隨手使喚的,還被婆子使了手段調開了。

於是,裘嵐就這樣穿了最漂亮的大紅色繡長尾鳳鳥的長裙,散著微微半幹的長發,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前院。

一個小廝覷著時機上前叩書房的門:“天已二更,還請聖人保重龍體。”

昭宗在裏頭楞了楞,不好意思說裘夫人不懂事,便呵呵笑著站了起來:“倒也是。”

裘飛只覺得有蹊蹺,但又有苦說不出,只得賠笑著嘆了口氣:“賤內粗鄙,聖人休怪。”

裘飛在前頭拉開房門,昭宗往外舉步,擡頭——

一個火紅的精靈一般的女子,輕快地走了過來,明眸皓齒,直鼻櫻唇,長發飄飄,英姿颯爽——

女子看到了昭宗和裘飛,下意識地往周圍看了看,卻一個旁的人都沒有發現。

女子的臉上瞬間便是一白,然後是被羞辱之後的憤怒,臉上重新脹得通紅。

即便如此,她還是蹲身施禮下去:“臣女裘嵐,誤闖書房重地,祈聖人與阿爺莫怪。裘嵐這便退下。”說完,站起來回身便跑了。

……

……



昭宗是個聰明無比的人,看這情景,就知道了剛才的小廝叩門是怎麽一回事。轉頭去看裘飛。

裘飛已經羞愧地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這擺明了自家夫人要賣女求榮!

而自己和女兒,都被她明晃晃地擱了進去!

昭宗看著父女倆的情景,心知肚明自己等三個人都被設計了。

不過——

昭宗想起來剛才那個女子的利索勁兒,轉念一想:也不錯啊!何況,與裘飛聯姻,又不是什麽壞事。

昭宗微微笑了起來。

裘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臣萬死!”

昭宗看著他,自然明白他這是真話,輕輕嘆口氣,伸手扶起了這位輔國大將軍:“別這樣。家室不寧,沒法子。我也很明白。”

裘飛一楞。

昭宗是在說自己的後宮也不讓他省心麽?

裘飛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對。

昭宗低頭看看,摘下了腰間的玉佩:“這是我自幼隨身的,當年阿爺親手替我掛上的。如今,我解珮為聘,過些日子,安排大娘子入宮吧,我封她淑妃。”

裘飛想起了達郡王。

真的很想試試看,告訴昭宗,我女兒和你弟弟已經情定終身了——

可是,真的不能試啊!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龍有逆鱗,絕不可碰。

裘飛試圖從其他的角度上來拒絕這門親事:“聖人,末將不想慣壞了家人……”

昭宗卻已經在回味剛才那團火精靈給自己的驚艷:“大將軍,我好像,已經喜歡你家大娘子了……”想一想,自己也笑了,“所以說,也許你家——裏人,還是很會揣摩聖意的。”

然後,昭宗不再管裘飛說什麽,裘飛也不敢再說什麽。

昭宗噙著微笑踱著方步滿意地慢慢走了。

裘飛一直苦惱地跪在地上,他真的不知道一會兒要怎麽跟裘嵐交待。

裘嵐卻不用他交待,直接從書房去了後院,看著湊在一起等好消息的母親和大兄,一切都明白了,冷笑一聲,玉手纖纖,直直地指向兩個人的鼻子:“你們放心,萬一真的讓皇帝把我弄進宮,只要我活著一天,裘家就別想再有寸進!尤其是大兄你,休想從我手裏撈到半天好處!賣女求榮是麽?我讓你們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已經是二品誥命的裘夫人和已經準備好了去西北當偏將的裘峙,被這幾句不留絲毫情面的話,罵得惱羞成怒。

裘峙紫脹著臉剛剛跳起來要罵街,裘飛已經令人過來傳命:“誰在夫人這裏,都立刻拿了前院書房門前去。”

裘嵐冷冷地看著大兄被人推搡著去了前院,又冷冷地看了裘夫人一眼,漠然道:“你如願以償了。”

裘夫人看著女兒陌生疏遠甚至仇恨的目光,心中大慟,還沒哭出來,裘飛又令人過來說了一句話:“把我的東西都收拾了,這種充滿銅臭氣的鬼地方,我不會再來了。”

裘夫人的面子被女兒和丈夫下了個一幹二凈。

裘嵐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留下一個嚎啕痛哭的親娘,癱軟在地上,無人去勸。

……

……



第二天一大早,達郡王高高興興地準備好追風,正要出門,宮裏派人來告訴他:“聖上昨夜駕臨大將軍府,偶遇大娘子,驚為天人,當場解珮為聘,著一個月後入宮,封為淑妃。”

晴天霹靂。

韁繩從達郡王的手中滑落,追風莫名地看著主人,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覆雜的情緒在醞釀。追風噅噅地叫著,伸嘴拱了拱主人。

達郡王驚覺,勉強擠出了個笑容給傳話的內侍:“這樣好的事情,要恭喜聖上了。”

內侍上下看了他兩眼,詫異地隨口再敷衍兩句,走了。

達郡王翻身上馬,手抖腳抖,一腳踹在追風肚子上:“走!”

老地方,就是初次相見的地方。

裘嵐這一次帶了餘巖一起來。

達郡王看到不是她一個人,心中越發灰暗下來。

“看來是真的。”

“大兄和阿娘被富貴迷了心竅,我和阿爺都不知情。”

“王爺,事已至此,你和嵐姐姐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啊?”

達郡王看著憂心忡忡的餘巖,再看看清冷絕望的裘嵐,一個荒唐的念頭冒了出來:“咱們倆私奔吧?!”

裘嵐皺了皺眉:“然後讓你哥一怒之下殺我全家?”

達郡王卻覺得可行:“你是跟我走,他幹嘛殺你們家人?他有本事去殺我全家啊!”

裘嵐搖搖頭,又點點頭,眼神冷靜起來:“這是可能的。我阿爺當上輔國大將軍沒幾天,你哥哥正在倚重他的時候,我大兄和阿娘算計得準,這個時候送了我這個大好的籠絡人心的機會給你哥哥,他不接著才傻。只要一接下,就說明他認定了我們一家子是要全力效死忠。這個時候若我不見了,而你哥哥又明顯地看得出來這是我家蠢娘的手筆,那就要懷疑是我阿爺不樂意把閨女嫁給他,必定會懷疑到我阿爺的忠心——一個搖擺的輔國大將軍,皇帝肯定是寧可羅織罪名殺了,也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為別人效力的……”

裘嵐忽然明白了阿爺為什麽要拖著不肯給她答覆了——

裘嵐看著達郡王,心裏湧上來無邊無際的絕望:“驥郎,我知道為什麽了……”

達郡王已經被裘嵐冷靜的分析弄得幾乎要發狂,這個時候看到她忽然面現戚容,又驚又懼:“什麽為什麽?”

裘嵐的淚水到了這個時候,才像是崩潰了一樣流了下來:“我知道為什麽阿爺不敢答應把我嫁給你了……驥郎,那意味著,在你和你哥哥之間,一旦有事,我阿爺會因著我的緣由,站在你這一邊……你哥哥是皇帝,他不會讓這種危險發生的……”

達郡王的手又開始抖起來:“你在,在說什麽,鬼東西……”

餘巖嚇得雙手緊緊地糾結在一起,緊緊地盯著裘嵐。

裘嵐哭著抱住達郡王:“驥郎,你的地位太敏感,也太尷尬了……你哥哥就算不想猜忌你,也不得不猜忌你……若你是個平庸的人還罷了,可你又這樣出類拔萃……”

達郡王忽然想起來自己說要去書房、去朝堂時昭宗的眼神臉色——

呵呵,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明白了啊……

裘嵐還在哭,哭著說:“是不是就因為這個,所以你從來沒有上過正經書房,只是自己旁學雜收瞎看,所以才事事都慣著你,寵著你,由著你,卻不教你……”

這些不是昭宗做的,這些是先帝,是先帝,是自己的親阿爺……

達郡王只覺得天旋地轉。

因為要給他,所以就暗暗地廢了我,對麽?

達郡王狠狠地抱著裘嵐,心裏只覺得一波一波的挫敗、灰心、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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