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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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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封宮整整五個月之後,仙居殿終於打開了大門。

孫德福一俟宮門打開,便送了流水介的賞賜來。

綾羅綢緞,金銀珠玉,各種日用,各種頑器,甚至於美酒鮮蔬,奇花異草,把一個仙居殿的大院子擺了個滿滿當當。

孫德福滿面堆笑著給臺階之上的鄒惠妃行禮:“娘娘好!”

鄒惠妃含笑頷首,擡了手擦額角的汗:“怎麽今兒你親自來了?”

孫德福笑著躬身:“老奴怎麽著不得來賀一聲娘娘病體痊愈啊?太後娘娘和聖人在一塊兒說話,想起來了,讓老奴趕著來跟娘娘說一聲兒,今兒午時賜宴,您甭去了。天兒太熱,走兩趟又要中了暑,倒值多了。”

鄒惠妃點頭,含笑道:“果然的。我正不想去呢。這樣大的場合,我忽剌巴地出現,只怕再出個什麽意料之外的亂子,那反倒給太後和聖人添了麻煩了。我且緩緩地露面兒,以後再說吧。”

孫德福深深點頭:“娘娘說得很是。聖人說了,今兒連賜宴帶見外臣,忙得很,怕是來不成,明兒散了早朝就過來,陪您好好說一天話兒。”

鄒惠妃忍俊不禁一般,笑著嗔道:“我有那樣不懂事麽?還值得這樣編著瞎話哄我!不就是十五該著去清寧宮麽?讓他忙他的,我就在這兒,又跑不了,什麽時候得閑什麽時候來。我保證不吵不鬧,還不行?”

孫德福也跟著笑,道:“聖人樂意哄,您就高興地聽。您就非得拆穿了,不怕聖人不自在呢?”

鄒惠妃的笑意深了一些,伸了手遙遙點一點孫德福的額頭,道:“我跟聖人,不必如此。聖人老早就跟我說,我們倆之間,怕是會有一點子心結疙瘩,讓我跟著他,慢慢地解。如今你替我跟聖人說一聲,這話我憋了五個月,他不來,我也沒法兒說:他在清寧宮說的話,桑九跟我學了五個月,我一字一字地都刻在心裏了。孫德福常說自己不過是聖人的一條狗,我鄒田田也放一句話在這裏:我是聖人的妻子,不論是什麽位份,人在何方,我永遠都是聖人的妻子。”

孫德福含笑聽著,越聽越高興,深深地躬身行了個揖禮,道:“老奴記住了,必定一字不改地上稟聖人。”

鄒惠妃沖著他點點頭,笑道:“我知道你忙,雖然天熱,也不留你吃茶了。線娘端一盞酒給孫公公——然後你就去吧。我也不陪你在這裏曬日頭了。”說完,笑一笑,轉身回了寢宮納涼去了。

孫德福面上微微楞一楞,心裏卻暗讚鄒惠妃果然通透,自己雖然開始表現得親近,她卻退後了一步,不那樣和密了。

尹線娘多聰明啊,忙跟邴阿舍討了一個大樽,親手註上一樽西域貢來的葡萄美酒,又丟進去一條小冰魚兒,放拿了小木盤,小心翼翼地端了出來,雙手奉給孫德福,低聲笑道:“瞧瞧,廚房裏如今唯有這一種酒,還是前兒采菲悄悄從司醞司弄了來的,如今除了興慶宮和宣政殿,怕是別處還沒有呢!小冰魚兒上午阿舍剛雕好,如今還冒著冷氣兒呢!您試試,瞧我的手藝比阿舍究竟差多遠?”

孫德福看著那鮮紅的酒汁和杯子裏起伏的小冰魚兒,瞬間便覺得涼氣森森,身上的汗都陰幹了三分,喉頭一動,咽了一口口水,躊躇問道:“這個應該是等冰魚兒化了才飲的吧?”

尹線娘抿著嘴一笑,低聲道:“如今這酒已經涼了,若是等冰魚兒化了,酒的確會冰冰地更痛快。不過,我們娘娘發明了另一種飲法——您此刻便把涼透的酒一口飲盡,然後把冰魚兒咯嘣咯嘣地嚼了!保證您別有滋味兒!”

孫德福被這繪聲繪色的形容已經饞的又咽了一口口水,迫不及待地便兩只手捧起了杯,如尹線娘所說,一口把酒都咕咚咕咚地喝凈,自己先低聲喝聲彩:“好酒!痛快!”然後把樽底的冰魚兒丟進嘴裏,脆脆地嚼了起來,頓時舒服得哼了一聲:“唉喲!”

尹線娘捂著嘴兒低聲地笑,悄問:“如何?”

孫德福悄悄地一豎大拇指,也不再說話,笑嘻嘻地走了。

過了中元節沒幾日,明宗大批賞賜的消息,裘太後派餘姑姑親自慰問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大明宮。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鄒惠妃,雖然當不了皇後,卻是寵妃,盛寵的寵。

只有阮賢妃在承歡殿裏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戴皇後就算這時候已經被氣得發瘋,可明面兒上,卻再也不敢露出半分妒忌的樣子——明宗中元節宿在清寧宮,酩酊大醉之下,拉著戴皇後的手,狠狠地捏著戴皇後的下巴頦兒,笑問:“朕的皇後,你不會是連賢惠二字都做不到吧?偌大的後宮,朕並沒有三千佳麗,你應該慶幸才對。”

趙貴妃聽說了這些,呆呆地,悵然若失。

清溪上來伺候,趙貴妃沈默半天,方才輕聲問道:“清溪,你說,如果當時我沒有鬼迷心竅,被裘昭儀鼓動得跟賢妃一起又害了鄒氏一道,是不是現在,我的日子能好過些?”

清溪憐惜地看著她,輕聲道:“娘娘,沒用的。您跟她,聖人只能愛一個。”

而聖人,肯定只會選她,不會選您。

所以,您跟她,是註定的對頭。

她好過,您就好過不了;您好過,她就活不成。

其他的嬪禦,自然是馬上開始準備好了跟鄒惠妃的親熱往來。

就連裘昭儀都不例外,著沙沙送了一張大大的熊皮來,還捎了句話:“夏天是用不著,不過冬天說話就到,提前做一件兒大衣裳搪寒氣吧。”

這話聽著好聽,但是往遠裏想,這不就是戴皇後賜宴上說的那話:仙居殿臨水太冷,鄒惠妃當心受寒?

鄒惠妃淡淡地笑著收下,令人回了一包竹葉茶,道:“夏天熱,秋天燥,竹葉茶雅致又清心,昭儀娘娘用得著。”

去年裘昭儀招待趙貴妃和阮賢妃,用的就是竹葉茶。

此事早已經二妃的口,私下裏傳遍了大明宮。

鄒惠妃這是明白地戳破了和裘昭儀之間的這層窗戶紙:我知道去年你們做了什麽。

這世上沒傻子!

至於其他人,就沒這麽大的膽子了,都帶上了禮物和笑臉,親自上門來了。

魏充媛帶了淩婕妤,文婕妤帶了高美人,四個人聯袂前來。

禮物什麽的,都不過是幌子。人到了,話到了,笑臉到了,也就是了。

鄒惠妃自然明白這一點。

何況,當年在她座前,這幾個人也打的打過,罰的罰過,甚至魏、文二人的母親還被賜了女誡女則,若說怨氣,恐怕不可能沒有才對。

所以,笑臉未必是真。

然,淩婕妤一直以來多多少少受鄒惠妃照拂,何況當年明宗意欲盛寵時,還是鄒惠妃攔了攔,才免了她接踵而至的種種禍事——端看當年的程充容和現在的崔修容就知道了,淩婕妤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裏,不得不說,本人其實也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小娘子。

所以,怎麽對待淩婕妤,鄒惠妃心裏是有數的。但高美人……

在掖庭時,沈昭容細細地跟鄒惠妃說過文、高二人的事情,一殿之內,兩人不合。偏生位份高的那個不僅自家父親是人家阿爺的上司,自己還是個非常挑剔的人。位份低的那個的日子之難過,可想而知。

二人之前的齟齬,從文婕妤的話裏話外也能聽出來一二,想必是當年文家不欲文婕妤入宮,但文婕妤自己無論如何想要入宮,私下裏告訴了高美人;而高美人則轉身就跟家裏大人告了狀——

其實,文家家裏和高美人,應該都是為了文婕妤好,但文婕妤自己卻不肯領情。

鄒惠妃不欲攙和文、高二人的私事,所以對兩個人都淡淡的。四個人裏,反而是跟淩婕妤說話說得多些。但問一些當年與崔、程二人共住時的情形,或者後來與沈昭容、耿美人同住時的事情,倒也不至於冷了場。

文婕妤看著淩婕妤,心中不服氣,便笑道:“惠妃娘娘跟當年比起來,變化不小,不過呢,偏向淩婕妤這件事,卻沒有什麽變化。”

魏充媛心中嫉恨,面上雖笑瞇瞇地,嘴裏的話就不那麽好聽了:“鄒娘娘住著當年人家的地方呢,難道還不對人家好三分?”

鄒惠妃聽了這話,歉然地看了淩婕妤一眼,笑道:“魏家妹妹還真沒說錯。雖說是聖人下旨賜的,但我一個人住在這裏,還真覺得不安。不然,淩婕妤搬來跟我一起住罷?就當我還給你一半仙居殿了。”

魏充媛一驚,連忙笑道:“別呀!淩婕妤在我那裏住得好好的!惠妃娘娘可別一回來就跟嬪妾搶人哦!”

鄒惠妃笑了,雙眼看著魏充媛,微微一利:“你不提,我也想不起來;我順著你說了,你又給我扣帽子。魏充媛啊,你這小心思,還真是難伺候呢!”

魏充媛尷尬地幹笑了兩聲,不吭氣了。

淩婕妤怯怯地看了看她的臉色,忙笑著對鄒惠妃拱了拱手:“嬪妾謝惠妃娘娘眷顧。不過,魏姐姐照顧我照顧得很好,我就不來麻煩鄒姐姐了。若是有日魏姐姐那裏不方便了,我再來叨擾鄒姐姐,那時鄒姐姐不要嫌棄我就好。”

說到後半截時,其餘四個人眼睜睜地看著淩婕妤的臉紅成了一片,鬢角甚至微微地滲出汗來。顯見的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才又添了這麽一句給自己留後路的話來。

連魏充媛在內,都不由得在眼中微微地露了一絲笑意出來,一丁點兒不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可憐見兒的,說出剛才這話來,大約已經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冒險了吧?

而鄒惠妃看著眾人的表情,心中忽然明白過來,淩婕妤不是不敢搬過來,而是在這個時候,不想搬過來——不想替自己當了眾人的靶子,而已。

鄒惠妃微微地笑了。

若果然如此,淩婕妤倒也不是個一無是處的怯懦之人,倒是可以一交了。

高美人在一邊只是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

因為只有這樣,文婕妤才不會找她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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