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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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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就是沈邁的婚期。

幽隱上下都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蔓延。

鄒充儀感覺出了這一絲不對頭,自己在屋內悄悄地發笑,拉著桑九道:“瞅瞅,都替沈昭容擔心呢!難不成這一個看似刻板實則有趣的後娘,還能越過大明宮的院墻來給戎兒氣受不成?何況,真要是能快些給戎兒生個弟弟,她一家子就安穩了,她以後也有個娘家的兄弟幫襯,多好的事情!這些傻子怎麽都想不明白呢?”

桑九百般地忍不住,往外瞅瞅,除了尹線娘沒有旁人,方才狠狠白了鄒充儀一眼,悄聲道:“誰閑得發慌去擔心沈昭容做甚麽?一院子的人都擔心您呢!萬一哪天賀氏聽說了重陽節的事兒,難保心裏不會有了疙瘩,到時候死攔著沈將軍不讓他再幫您,怎麽辦?!”

鄒充儀楞了,半天,心內溫暖起來,伸手包了桑九的手在掌心,誠心誠意地笑了,低聲道:“好九娘,我知道了。你告訴他們不要擔心。我若是只有一個沈邁可用,那以後的日子也就走不下去了。何況,沈家對我甚麽態度,直接決定了他們家以後的前程。你放心吧,如果賀氏是個傻子,沈邁必不會讓她有機會知道;若是賀氏知道了想要犯傻,以沈邁的殺伐決斷,頃刻間就能讓她被養在沈家大宅出不了門。”

說著,搖了搖桑九的手,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你忘了,還有幾個月,安寧就要嫁了。”

——嫁給神策軍左將軍梁奉安的同胞親弟弟。

桑九眼睛一亮,自己也禁不住喜上眉梢,抿著嘴偷偷地笑了。

鄒充儀見她明白了,笑著又輕聲叮囑了一句:“這條線,不到關鍵時刻,不能動。你記住了?”

桑九連連點頭,悄聲道:“上回聽洪鳳說,神策軍右軍不穩,左軍始終作壁上觀,可見這一位,是個謹慎到十分的性子。”

鄒充儀滿意一笑:“這樣才是最好的。像沈邁這樣的,雖說是騎虎難下,不得不高調起來;但畢竟容易給人當了靶子。咱們如果能不跟他走得那樣近,自然也是件不錯的事兒——最近這段時日,想法子給沈昭容制造個機會,讓她夜裏偷偷地來一趟,我得親自跟她說一回話,之前這半年的心結才能真正解開。”

桑九點頭應下。

沈邁心中自然是七上八下的。

雖說鄒充儀打包票說這個小娘子絕對和他的胃口,但畢竟是禦史臺的人家養出來的千金小姐,難保不帶著三分迂腐。對於沈邁這種半生在戰場上直來直去的殺將來說,不必三分,便是有個迂腐的影子,就能膈應得他一個月吃不好飯。何況還是枕邊人,以後的孩子他娘?

而且,啊啊啊,迎親的時候,丈人家裏充當那個背新娘子上轎的大舅哥角色的人,竟然是便裝的明宗!

賀禦史激動得老淚縱橫,賀夫人也終於覺得自己的顏面不僅找了回來,而且大大地榮光了,一頭哭著喊我的兒娘舍不得,一頭招呼客人時笑得滿面春風。

三品的縣君,京郊的食邑;三品的夫婿,皇帝的寵臣。

所以,雖然稱得上是老夫少妻,卻也是京城裏人人稱羨的一對兒了。

幾座府裏的書房密室都在上演著主子和幕僚輪番叫罵的戲碼。

沈邁從此以後,只怕就少了一大塊升遷的阻力。

一來,大家看清了明宗到底有多麽倚重這個羽衛總管;二來,賀禦史到底有多疼自家的女兒眾人皆知,不想對上這位十年的侍禦史,就最好不要招惹那位一言不合拔拳相向的沈二;何況,宮裏還有一位得到太後百般呵護寵愛的沈昭容!

裘太後最近對沈昭容又縱容了三分,前日竟然親口去問她想不想回家看阿爺娶親。沈昭容嚇得一躍而起,以為裘太後想要借著這位後母讓自己學學禮儀規矩。

待聽餘姑姑解釋說:好歹是繼母,以後要支應沈家二房門庭,何況,今後進宮來通消息的,恐怕都是這位賀氏了;不如這時候自己出去給她做這個面子,那往後的相處只怕還容易些——也有些日子沒見著沈將軍了,不妨出去跟阿爺說幾句貼心話,喝兩杯酒,也是個孝順女兒的樣子。

沈昭容頓時便哭得妝都花了,撲在太後懷裏叫親娘。滿口裏謝太後替她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連這種尷尬的事情都能幫她化解。這不是親娘,誰能做得到?

餘姑姑一把把這活猴兒從裘太後懷裏摳出來,邊笑邊罵:“我們倒是為你好!你倒好!看看,太後今兒才上身兒的一套寶相花緗裙,又被你揉皺了!鼻涕眼淚蹭的!滾去收拾你自己的臉,我又得伺候太後再換一身兒衣裳了!”

裘太後看著被罵傻了的沈昭容,笑得見牙不見眼:“傻樣兒的,快回宮去瞧瞧吧,哀家賞給賀氏的東西已經送過去了,你去的時候也給她帶去。讓她也知道知道,她比起你來,在哀家心中,還是差了些兒地位的!”

沈昭容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哭得抽抽搭搭地一陣風似的走了。

餘姑姑在後頭緊追著喊:“別這麽哭著出去,擦幹了淚!不然臉紅一片,後兒去婚宴上丟醜不成?!”

沈昭容三把兩把抹幹凈臉,回頭笑著招招手,就不見了蹤影。

明宗和沈昭容在沈家碰了面。明宗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忍不住又愛又憐,背了人低聲調笑:“喲,戎兒也有哭成核桃眼的時候?朕怎麽瞧著這樣新鮮?不成不成,今晚回了宮,必要仔仔細細地看看!”

沈昭容便翻明宗的白眼:“聖人既然愛看,找個畫師畫下來,拿去宣政殿禦書房,白天黑夜時時地看著才好!”

孫德福趕忙打岔:“新人回了房了。沈昭容可以去見見了。老奴服侍聖人去給沈將軍撐個場子?”

明宗一聲怪笑,一伸手撩起了袍子,大喝一聲:“走!今兒這樣好時機,看我不灌死他!”

孫德福笑一笑,給沈昭容微微欠身一禮,趕忙跟著往外走,攛掇著明宗帶領眾臣僚灌新郎官去了。

沈昭容見明宗並不跟自己阿爺見外,心底也松了口氣,粲然一笑,命流光跟著,一起去了新房。

新房裏沈家大夫人等人正在給新娘子介紹親戚,忽然回頭,看見沈昭容笑吟吟、俏生生地站在那裏,急忙向眾人使了眼色,笑道:“人呢,都介紹完了。以後呢,也有的是日子親近。今日昭容娘娘好容易回府,還是讓她們娘兒們說幾句私房話吧!”

親戚們都不是沒眼色的人,便都道別,笑著散了。

這邊賀氏化著艷麗的紅妝,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邊,脊背挺直地看著沈昭容。

沈昭容仍舊笑瞇瞇地看著她,待眾人都走了,回頭令流光閉了門,只留了二人的貼身侍女,方才笑著深深地福身下去:“若說,今日該正經地呼喚一聲:母親大人,只不過,咱們倆的年歲差的太近,我總覺得不太好意思,你說,咱們以後可怎麽稱呼呢?”

賀氏看著沈昭容雖然嘴裏說話不那麽敬重,但禮數卻一絲不茍,心裏也松了口氣,臉上便放松了許多,右手虛擡,淡然道:“以後見面的機會少,昭容娘娘不妨直呼我的品階。”

沈昭容隨著她的手勢站起身來,側頭想了一想,笑道:“還別說,這樣一來,連看著的人都省了別扭了。端陽縣君好機敏,我阿爺有福了。”

賀氏並不接話,一邊的侍女反而微微露了一絲憤怒出來。

沈昭容何等通透的人,一眼就看了出來,只怕這賀氏並不情願嫁給沈邁。心中反而不那麽緊張了,笑著自己尋個凳子坐下,問:“這件事情是我阿爺做得不地道在先,所以如果端陽不高興,也是正常的,並不用在我面前諱言。”

賀氏淡淡地看著她,開口:“我不是不情願。只是這件事外頭的笑話太多,總歸心裏有些不舒服罷了。”

沈昭容點點頭,笑道:“所以,你待會兒該怎麽給我阿爺臉色看,就怎麽給他臉色看。他們這些武將,一個個的都是賤皮子,你不好好給他們緊一緊,他們就能蹬鼻子上臉。我跟著阿爺在邊關那麽些年,看著跟到幾個當地的副將家的婆娘,一個比一個潑悍。那時還覺得不可思議。後來阿爺告訴我,這些人在戰場上慣了,都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兒,一身的臭毛病又懶又賤,雖說都知道珍惜屋裏人,但若屋裏人是個和軟的,那必是被他們氣得個死透。”

“我猜著,我阿爺多半也是如此的。你是大家閨秀,家裏的教育也必是要與夫婿舉案齊眉;而且,你多半會覺得我阿爺十幾年身邊沒個知疼知熱的,所以想對他好一些。但你千萬聽我這一句,一開始不可對他太好,否則,他習慣了你這種好,只會得寸進尺,那以後的日子,可就有你的罪受了。”

賀氏被她說得都楞住了,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旁邊的侍女更是目瞪口呆,半天才期期艾艾:“你,大小姐,呃,昭容娘娘,你可是沈二郎的親女兒,如何,如何……”

沈昭容笑了:“如何能教後母怎麽收拾自家阿爺?”

那侍女紅了臉,被賀氏橫了一眼,忙低了頭。

沈昭容的笑意便有些悵然:“我何嘗不希望有個天下最溫柔的人來照顧阿爺……他這前半輩子過得難受極了。幼年喪父,青年喪妻,當了十幾年的鰥夫,一身傷痛,陰天下雨連個擦藥酒的人都沒有……”說到這裏,沈昭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滾落下來。

流光連忙遞了手巾過去,輕聲責備:“小娘又來了。今日是阿郎的大喜,新夫人的好日子,您這會子掉淚,不怕不吉利?!”

沈昭容連忙擦幹凈眼淚,勉強笑道:“端陽不要怪我失禮。我和阿爺相依為命十幾年,但往回想就忍不住。”說著,吸吸鼻子,真心笑了:“好在你來了。我聽鄒家姐姐在宮裏說過,你是個女中丈夫。如今你能跟我阿爺成了夫妻,家裏我倒放了心——你一定能鎮得住我阿爺。這是我沈家的福分!”

說著,沈昭容站了起來,又深深施了一個福禮:“今日起,沈家二房就托付給夫人了。沈戎入了宮,只怕像今日這樣回來的日子絕無僅有,所以今日的話就說得遠一些。還望夫人能善待家中老奴,照顧好我阿爺的身子,也善自保重自己,早日為我沈家二房這一脈開枝散葉。沈戎在這裏,先行謝過!”

賀氏此時終於信了沈昭容沒有惡意,急忙站了起來去攙扶她:“不要拜。本就都是我應當的。”然腳下的禮服卻長,一個沒踏準,就往前栽去。

流光站得遠,賀氏自己的侍女又沒有那麽好的身手,沈昭容眼疾手快,急忙一把先扶住了她,笑道:“夫人不要這樣急著攔我的禮。您還得還給我的。”

賀氏站穩了身子,腮上便微微地有些紅,聞言又奇道:“此話怎講?”

沈昭容抿著嘴笑,站開兩步,朗聲道:“太後娘娘口諭,端陽縣君跪接。”

賀氏臉上頓時通紅,不得不沖著沈昭容的方向跪了下去。

沈昭容卻側開了身子,並不肯受她的禮,笑道:“哀家很是不高興把你嫁給沈邁,可我們這活猴兒替她阿爺哭了好幾宿,哀家就忍痛割愛了。你不要怕他,以後他待你好,哀家就待他好;他若敢動你一個手指頭,哀家必定讓皇帝打斷他一雙狗腿!今兒哀家讓小戎兒給你帶了好些東西去,有單子,你細細地對完了再收起來,小心她悄悄地昧下你的!你好好保養身子,早點兒生個大胖兒子,到時候抱進宮來給哀家看看。哀家本想著,這個端陽縣君該在你成婚的日子,風風光光地封給你,但端午的正日子過了好幾天了,看著也不像,就算了,由著皇帝去吧。以後每年的端午節,你都到宮裏來陪哀家過,哀家看著也高興高興。”

賀氏越聽心裏越清亮,知道這是裘太後在替沈家做面子,反倒對沈邁又多了三分好奇,本來就不算排斥的情緒,一種莫名感覺油然而生。

沈昭容宣完了口諭,笑嘻嘻地扶她起來,塞了一張紅色的帖紙給她,擠擠眼:“婚禮那麽繁雜,你呀,沒空兒對單子的!所以,我偷偷地留了好幾件好東西呢!以後你進了宮,咱們太後跟前真真假假打兩架,就又能誑回不少太後的好東西來!我跟你說……”

正說著,外頭有人的聲音哈哈大笑著接口:“朕可都聽見了啊!”

沈昭容頓時一楞,紅著臉朝外喊:“孫德福,你也不管管你主子!什麽時候開始有這個聽壁角的病了?哪裏像個九五之尊了?!”

孫德福念佛的聲氣在外頭響起:“阿彌陀佛!您二位口角,有老奴什麽事兒?別拿我填限啊!不然,今兒聽見的事兒,我一個字不錯地告訴太後娘娘去!”

沈昭容大訝,丟下賀氏,三步兩步往門口走:“孫德福今日膽兒肥了,敢駁我的話了?”

賀氏早就聽出來外頭明宗主仆二人都帶了酒意,抿嘴一笑,自己又回到床邊低頭坐好,手裏的清單隨手遞給隨身侍女,低聲道:“抽空兒對了,跟流光說一聲缺什麽。別讓別人鉆了空子去。”

外頭,只見明宗和孫德福領著幾個侍衛,正擡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沈邁在門口站著。

沈昭容頓時就驚呆了:“這剛多會兒啊,我阿爺就喝成這樣了?聖人,你到底是怎麽灌他的?真讓我阿爺洞不了房,您不怕明兒端陽找您的麻煩?”

明宗得意一笑:“哪裏用得著朕親自出手?朕出去的時候,你阿爺已經被同袍們拉著喝了兩壇子了。朕一出去,外頭的文臣們十分不高興,朕一個字都還沒說,已經蜂擁而上把你阿爺包圍了。這還是朕發了話,不許再灌他了,才讓德福把他從戰陣上搶下來。你該謝謝朕才對呢!”

沈昭容又翻了個白眼,一把拎住自家阿爺的脖領子,直拎得他的高大身子豎著站起來,才偏開頭,一拳狠狠地搗在沈邁的胃部。已經暈乎地站不住的沈邁頓時一張口,一道水箭噴了出來!

沈昭容讓自家阿爺靠在自己身上,手上卻未停,又是一拳搗去!沈邁又是一口酒水噴了出來!

如是者三。

然後,沈邁狠命地晃晃自己的腦袋,睜開已經朦朧的雙眼,瞧著熟悉的面龐,咧嘴一笑:“好閨女,拳頭還行,沒撂下啊!”

沈昭容狠狠地瞪他一眼,橫眉立目地吼他:“我告訴你,賀家小娘子可沒有這功夫,以後你再敢這麽喝,保你睡大街去!”

孫德福在一邊看著,早就呆住了。

明宗邊樂呵呵地看戲,邊不怕臺高地插嘴道:“人家端陽可是個守禮的淑女,才不會像你這樣野蠻地對待沈將軍!”

沈邁聽了,大有同感,猛點頭不已。

沈昭容冷笑一聲,道:“好教父親大人得知,卻才你女兒我已經把你們這群舞刀弄槍的糙老爺們的真面目向端陽縣君掉了個幹凈!我保證,你夢裏的那個溫柔鄉,會永遠只在你夢裏呆著了!”

沈邁聽了這話,頓時苦下臉,拉著明宗不依了:“我閨女當年多心疼我,聖人,這可都是你接手之後才變了這樣心狠手辣——竟然對自家阿爺都不留半分情面了。聖人,你賠我乖乖女兒來!”

孫德福倒拿著拂塵,啪地一聲便抽在他手背上:“拿開你那臟手,剛擦完那張臭嘴的——聖人不是已經賜婚給你美人兒了嗎?屋裏都等半天了!不管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都找她去!接下來的事兒,就跟外人沒關系了——要是人家只肯生兒子不肯生女兒,你還不一樣得樂得沒了屁!?”

明宗聽了雖然樂,但還是斥責了孫德福一句:“喝多了吧你?今兒說話都不在譜兒上!”

沈邁卻早已被孫德福說得眉開眼笑,搓著手道:“老孫頭這話倒是沒說錯,那,那聖人慢走,昭容娘娘慢走,微臣先去,忙了啊!”說完,也不管外頭眾人,自己推門進了洞房,回手便緊緊地關嚴。

明宗伸長了脖子往裏頭瞧——雖然什麽也瞧不著。

孫德福也跟著想伸脖子時,目光一轉看見了沈昭容,頓時發現這位娘娘目光不善,急忙拽拽明宗的袖子,低聲道:“河東獅要吼了!”

明宗順勢便轉了身子,幹咳一聲,道:“嗯嗯,事情已畢,沈昭容,隨朕回宮。”

沈昭容冷哼一聲,卻沒有再計較,跟在明宗身後,儀態萬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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