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82章 大捷

關燈
明宗是不可能真的扶棺去送葬的。

所以,他只能登上城樓,陪著裘太後,遠遠地看著外公的棺槨越去越遠。

戴皇後在他身側站著,發現明宗竟然真的一直在默默流淚,心中暗暗稱奇,細細想一想,便會錯了意,以為明宗在等著身邊的人宣揚自己的孝道,忙也作態,微微哽咽著,卻提高了聲音勸道:“聖人節哀,您哭壞了身子,大唐可靠誰呢?”

裘太後本來悲戚難忍、淚流滿面,被這一句假惺惺的話一說,悲傷之情頓時減了大半,冷冰冰地一回眸,竟然出聲低喝:“蠢貨!不會說話就閉上嘴!”

戴皇後被裘太後冷到帶了冰霜之聲的怒罵嚇得一楞,立時又覺得委屈,低下頭,撇了嘴,竟然真的委屈到哭起來。

明宗也被戴皇後的蠢話氣得一佛出世,嘆口氣,收了淚水。

旁邊寶王和幾個宗室卻已經放聲地哭了起來。

城樓上頓時一片哭聲。

裘太後冷冷地看了戴皇後一眼,又將眼神往身後一掃,冷道:“這不是大唐國喪,有要哭的,給我滾回自己家裏哭去!再哭下去,百姓們就算不覺得聖人死了,也會認為是哀家死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寶王等人訕訕地收了聲,也學著明宗剛才的樣子,默默地流起淚來。時不時還要抽泣一聲,表示自己的確在傷心地哭。

孫德福看著戴皇後嬌弱的背影,暗暗搖了搖頭:蠢到家的人,偏偏都以為自己是冰雪聰明的。

聽到裘老將軍病危消息便日夜兼程趕回來的煦王在一邊看得明白,他年輕,眼睛又尖,便四處尋找話題。忽然見扶靈的隊伍一停,那前頭似乎有飛馬攔住了,竟然還有人給裘老將軍的棺槨磕頭!

煦王連忙一指:“皇兄快看,那是怎麽了?”

明宗已經註意到了那邊的異動,聞言也皺起了眉:“德福,去問問,怎麽回事?”

孫德福答應一聲,連忙轉身奔下了城樓。

不一時,城樓上眾人只見那攔住隊伍的騎士已經重新上馬,風馳電掣一般奔向城門!

孫德福和那騎士一起大步跑上城樓,那騎士顯然是日夜兼程,身上臉上都是凍瘡連帶煙塵,見到明宗的儀仗,便噗通跪倒,大聲稟報:“幽州長史鄒婓報:幽州大捷,斬契丹敵首三千有餘。堪報於裘老將軍靈前,我輩必繼老將軍遺志,誓死護衛大唐邊陲!老將軍千古!”

明宗又驚又喜,急忙伸手:“戰報拿來朕看!”

騎士已經雙手將火漆奏章奉上。

孫德福劈手奪過,扯開封皮,迅速將內瓤呈給明宗。

明宗一邊看,一邊不由得念出了聲:“……契丹以冬日難捱,雜湊烏合之眾萬餘,趁雪夜寇邊。因幽州有備,軍器監及工部均在十月底便將新式火箭及守城重炮送至,幽州守備森嚴,契丹無功而返。因此次契丹來者青壯頗多,如能重創,則三年內我大唐東北無虞。仰賴新式軍器,幽州守軍果斷出擊,追趕三百餘裏,斬首三千有餘。思及裘老將軍一生戎馬,心思全在邊關,如今千古,令人扼腕。特令人馬星夜兼程,惟願將此些微捷報焚於老將軍靈前,稍慰老將軍胸懷,聊表我大唐將士一點欽敬之心……好!這才是外公最欣賞最喜愛的祭品!”

明宗越讀越是熱淚盈眶,忍不住大聲讚揚起來。

自從先帝暮年收兵,到自己繼位將近五載,邊關還不曾有過這麽大的勝利!

寶王忽然插嘴:“怎麽沒提到俘虜?果然那樣英勇,應該押送回京太廟獻俘才對!”

那騎士猛地擡起頭來,一臉怪異的神色,緊緊盯著寶王的臉,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王爺忘了?裘老將軍在軍中立下的鐵規矩:冬日邊鎮沒有俘虜。”

冬日寇邊的異族,不是人,是禽獸!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邊鎮村落常常十室九空,便是他們的傑作。

裘老將軍跟異族打仗打到將近六十歲時,某一日再次親眼看到一座城池的慘狀時,終於還是按捺不住暴跳如雷,並從那時開始,只要是裘老將軍使出來的軍人,都有一條鐵規矩:冬日邊鎮沒有俘虜。只要敢來大唐搶劫的,就只有一個字:殺!

而寶王此時提出俘虜的事情,不僅僅是淡忘了這條規矩,而且,是在指責鄒婓:殺俘不祥。

今日元宵節,還算在年下。如果這個時候,被他把“殺俘不祥”四個字說了出來,鄒婓恐怕就逃不了禦史們一頓彈劾。

煦王聽著,滿臉的不悅:“大哥,咱們兄弟裏,就只有你是帶過兵的,而且有軍功在身。怎麽在京裏養尊處優太久了,連軍隊裏的規矩都忘了?大冬天的,將士們打死打活,這樣大的一場勝仗給外公當祭禮,論起來該是您打著頭兒地謝人家,怎麽還挑起刺來了?你是傷心傻了吧?”

寶王的臉色頓時陰沈下來,剛要開口反駁。裘太後厲色一瞪,斷喝道:“都給我住口!你外公的葬儀還沒完,你們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鬧騰,我讓他給我滾去守一輩子陵!”

明宗說不出的傷心失望,臉上的神色便落落寡歡起來,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和顏悅色地告訴那騎士:“辛苦你了!今日竟然能夠趕到。裘老將軍在天有靈,必定含笑安慰。你先下去休息,等朕忙完了這邊,再細細地問你。”又告訴孫德福:“派兩個妥當人照看,直接送去沈邁那裏。”

孫德福會意,趕緊扶了那面上不忿的騎士去了。

眾人下意識地都先放過了這一段,只遠遠看著裘老將軍的靈車越來越遠。

待回到宣政殿,明宗揮手令眾人退下,只留下寶王、福王、煦王。

坐定,明宗單刀直入:“大皇兄看到戰報不高興?”

寶王被這樣直接的話說得面上不自在起來:“怎麽會不高興?只不過覺得稀奇而已。”

煦王便冷笑一聲:“稀奇?大兄一定是覺得人家搶了外公葬儀上的第一風頭,所以不高興吧?”

福王此時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人家親兄弟吵架,咱們庶出的不去當炮灰!

寶王皺起了眉頭:“老五,你今天吃了嗆藥了?怎麽老沖著我來?”

煦王霍地立起,嚷道:“沖著你?大哥,我不該沖著你嗎?我再不說,誰說?!四哥能說你嗎?當著那麽多人,四哥但凡說你一句不是,明兒滿城滿天下都能傳說四哥不善待兄弟了!二哥能說你嗎?你一聲冷笑轉身就讓大嫂找二嫂的麻煩,誰不知道二嫂最怕寶王妃的帖子?我再不說,你指望那個時候阿娘跟你吵架不成?那是外公的葬禮!那是咱們親外公的葬禮!人家再怎麽出風頭,都是在給咱們家的事兒增光添彩!你怎麽就這麽裏外不分?非把自己自外於宗室才罷休,是不是?!你不看看,今天阿娘傷心失望成什麽樣子了?你再看看,一向對你那麽好的四哥,都氣得直言問你:你是不是看到我大唐有捷報不高興!你還想鬧成什麽樣?你還想鬧成什麽樣你才甘心!?”

寶王被他一番誅心已極的話說得渾身燥熱,也托地跳起來,大吼道:“我就是不高興了!怎麽著?!一個廢後的娘家而已!老三年紀輕輕的,毛還沒長齊就敢全權負責外公的喪事了!連大奠的主持都不是我或者皇叔,竟然讓鄒家那個已經半截入土的老頭子來!好,罷了,誰讓他們家正管。可就這樣還不罷休,老大老二聯手,竟然在這個時候弄個什麽破捷報來,還巴巴地趕在外公下葬的當天送來長安——那是給誰看呢?那是給裘家看呢!你們家都弄不來的大捷,我文臣家來個長史就能做到!我就是不高興!不就是個廢後的娘家麽?憑什麽這麽擡舉他們?都快擡舉得壓倒外公舅舅了!”

明宗看著他,眼睛漸漸地瞇了起來,見他發作得告一段落,便輕輕地說:“今兒在這裏的都是自家親兄弟,我就明人不說暗話——大哥,若是舅舅家上面竟然無人壓制,你說十年之後,還有裘家麽?若是裘家還在,那麽,還有李家麽?”

一針見血。一刀入骨。

福王聽得,只覺得後脊背發涼。

明宗卻不管楞住了的兄弟,接著說:“別跟我說什麽同富貴、共天下等等冠冕堂皇的屁話。司馬氏當年窩囊死王導時非常順手。”

頓一頓,面無表情地接著說:“我不希望外公家沒了下場,我希望裘家長治久安、永享富貴。所以,任何人想要讓裘家烈焰烹油、再加殊榮的,我一定會認為他居心不良。”

再頓一頓,表情和聲音都嚴厲起來:“朕今天把話撂在這裏:誰鬧騰別的朕都不管,敢把主意打到裘家頭上,朕絕對絕對,不與他輕易善罷甘休!”

明宗的自稱用上了朕,福王和煦王急忙都站了起來,叉手躬身聽著。唯有寶王,仍舊板著臉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等明宗說完,煦王見寶王還坐得那樣踏實,冷笑了一聲:“四哥,你媚眼都做給瞎子看了!我勸你,早一日不要當自己還能有兄弟骨肉,早一日夜裏睡覺能不傷心!”

寶王大怒,騰地立起,戟指點向煦王:“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東西?”

煦王毫不退讓,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指:“皇帝口諭,你不過是個親王,既無腿疾,又無特旨,竟然坐聽,你這不是大不敬是什麽?!我告訴你,你要再這樣下去,我先去宗正寺告訴老皇叔,除了你的族籍!”

寶王頓時暴跳如雷:“李霂!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揍你!?”

煦王再冷笑一聲:“你有本事,阿娘面前再說一遍剛才的話,再做一遍剛才的事,若是阿娘沒有先打死你,你便是打死我,我要是吭了一聲半字,我就不是阿爺的兒子!”

明宗見寶王真的要上前揮拳,一拍禦案:“好了!都鬧夠了沒有?外公前腳下葬,咱們兄弟後腳反目,不怕老爺子夜裏來掐死你們?都給朕滾回去禁足!二哥,你幫朕看著他們倆,百日內誰敢出門,朕發他去幽州給鄒婓當大頭兵!”

福王滿臉尷尬地低頭應是。寶王和煦王各自瞪了眼睛,摔著袖子,揚長而去。

明宗等他們都出了門,方收起了一臉的傷心失望,冷笑一聲,喃喃:“裝傻子麽,誰不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