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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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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老將軍的棺槨哪裏都沒有去,就停在輔國大將軍府。

明宗明發的聖旨:停靈七七四十九日,葬先帝陪陵,配享太廟。

老將軍是十一月二十九日仙逝的,七七四十九日,相當於裘府連年都過不了。而且,出殯下葬時,恰是正月十五元宵節——怎麽著?一個大唐朝都跟著不消停不成?

禮部便有人又忍不住要說話,終於惹惱了明宗,在大朝會上一柄金如意砸到了那個多嘴多舌的禮部左侍郎頭上:“那是朕的親外公!你他媽再多說一個字老子剮了你!”

裘峙在一邊早就挽起了袖子,見明宗親自動了手,心中感動,卻也消下去不少火氣,冷笑一聲,再次籠起了雙手,沒吭聲。

裘峰想了想,卻出班說了一句:“聖人,要不我裘家的人都回去守孝三年吧?不然,禮部也很難跟天下人交代啊!”

禮部的新晉尚書崔酲終於不能再裝死了,苦笑著跟著出班,截在明宗前頭說話:“裘侍郎不要說笑話。當真按制,你裘家需要守孝的何止十人二十人?都回了家,邊軍就不論了,單是各州府的正官得立馬另提起來多少?這不是給吏部趙尚書添亂麽?”說著,又對著高高在上的明宗一拱手:“為天下安定計,請聖人下旨奪情,莫要再讓人有借口嘵嘵不已了!”

明宗心中熨帖,白了一邊滿臉興奮的趙盟一眼,心道趙家果然用不得了。冷冷開口:“來人,門下立刻寫旨來看,朕即刻用印!”

朝上不少聰明人,看出了明宗心中的殺氣,這個時候,強項等於白送死,誰也不是村貨。

旨意一發,明宗一摔袖子:“散朝!”

下剩的各種朝務,竟然都不議了!

崔酲嘆口氣,走過去安撫同僚:“別委屈了,聖人自小在老將軍膝前長大,最疼他的就是這位親外公。不說老將軍一生戎馬,為我大唐開疆破土,單就一位已經走了的長輩,做晚輩的想要給足身後哀榮,你就不該攔著。哪年不過年?今年一個年不過,天能塌了?聖人不是個任性的君主,只不過在親人這件事上格外多情而已。這是好事兒。總比碰著一位刻薄寡恩、無情無義的主子強。”

裘峙卻不那麽好說話,走過來,也不多話,砰一把抓住那位左侍郎的脖領子,直直拎到自己一張風霜刻就的老臉跟前,低聲問道:“老子一家子在外頭打生打死,是不是都不值你一個元宵節?!”

裘峰怕裘峙真的動手打人,連忙過來解救,掰開自家大哥的手,把老頭兒擋在自己身後,面對著現下還算同僚的這位,笑容可掬:“左侍郎一向恪守禮法,令人欽佩。我聽家兄說,蘭州乃至隴右道,都缺少知書識禮之人,想來侍郎家裏也缺一塊軍功,不如下官跟聖人請旨,請左侍郎駕臨隴右諸州,教書授禮、教化邊軍,可好?”

這下子,連崔酲帶裘峙,都是身子一僵。接著,二人便都忍不住呵呵笑起來。不同的是,崔酲是苦笑,裘峙是歡笑。

左侍郎早已滿臉通紅,此刻伸袖掩面,疾步而去。

崔酲嘆口氣,拍拍裘峰:“老弟,你呀!禮部的事情,你從來不管,只有他給我幫忙,如今倒好,你把他也嚇跑了。真是要累死我啊?”

裘峰朝著崔酲拱個手,呵呵笑起來:“崔兄不要叫苦給我聽。我又不是傻子。鄒家那位三郎早就該動動了。聖人把我調走,不就是給他挪地兒麽?你立馬就有個上佳的好幫手,有什麽可累的?何況,既然我阿爺要停靈,今年年下的一應禮節必定減免,正好讓那位鄒三練手——你呀,忙不到哪裏去!”

裘峙在一邊,一臉的“聽不懂,不聽了”,轉身走了。

崔酲卻怔住了,上上下下地打量裘三郎半天,方才低聲讚嘆道:“三郎,你若仍舊留在京裏,你裘家必定穩如泰山!”

裘峰聽他這一句示好,心中也自安然一半,也微微收了收笑容,嘆口氣,低聲道:“所以聖人才讓我出邊啊——崔兄既然有此一句,小弟就厚著臉皮請托一句:家兄粗豪一輩子,怕是鬧不懂這京裏的彎彎繞繞,您受累,多照應著點。”

崔酲微微笑了,竟然伸手拍了拍裘峰的肩膀:“三郎放心。裘老將軍英雄一世,我雖然是文官,但心中敬重之意不曾稍減。有我在旁,必不讓老將軍的後人吃了悶虧去。”

裘峰聽他這樣大包大攬,心中反而一動,但面上一絲不露,笑著拱拱手,低頭去了。

崔酲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扼腕可惜,嘆口氣,喃喃不已。

明宗問孫德福:“聽到他自言自語說什麽了麽?”

孫德福皺了皺眉頭,道:“沒聽清,但似乎有一句,總不能讓鄒家搶了先,什麽的。”

明宗心思一轉,冷笑一聲,嗤笑道:“果然,沒一個省心的東西!”

鄒充儀聽說了大朝會上明宗大怒動手的事情,想了想,急命橫翠:“立即傳話回府裏,同裘府正常走動,絕對不許跟他家任何人有任何超出同僚關系的親密舉止!”

橫翠一楞:“那若是裘家找到咱們家的人呢?”

鄒充儀也冷笑一聲,表情眉眼,竟然跟明宗冷笑起來頗為神似:“那就必是居心叵測之人,必要退避三舍!”

一尊已經屹立軍中三十年的神,剛送進了太廟;另一尊即將在軍中再屹立三十年的神,自己家卻去拼命親近,恐怕是個人都要問一句:你家想幹嘛?!

崔酲還是嫩,嫩得多。

老好人當多了,那就,真的,不會當壞人了啊!

裘峰若是不夠聰明,明宗怎麽會讓他去邊軍?裘岷去多好?那不過是個庶子,與裘峙、裘峰、裘太後都不那麽親近。若是明宗真心想要分裂裘家,裘岷顯然是個更加合適的棋子。

但明宗和鄒充儀,都不約而同選了裘峰。原因就是裘峰夠聰明,也夠手段!

單憑他真的敢下手打年近三十歲的當朝皇帝的屁股,這人就是個絕對聰明的人。

——明宗一輩子最缺的,就是這種骨子裏的親近。

所以明宗對裘老將軍的死才有這樣近乎瘋狂的表示親密尊重。

而明宗又是個最沒有安全感的人。

所以他再怎麽給裘老將軍身後的哀榮,再怎麽給裘家加官進爵,也不肯堂堂正正地讓自己的後宮給老將軍戴孝。

他不能讓裘昭儀生出異樣的心思。

——他的皇位幾乎算是撿來的。

這是他最大的心結。

他怕別人再輕輕松松地撿走。

裘峰這樣聰明的人,怎麽會在這種時候真的誰的話都聽、誰的話都信?

裘峰怎麽會在這種時候,跟朝中重臣真的結成聯盟?

那不是前腳接了明宗遞過來的大餡餅,後腳就想挖明宗墻角的節奏嗎?

裘峰能讓自己這樣輕易地被明宗猜疑?

——那他就不是明宗看重的裘峰,而是現在後宮那個胸大無腦的裘昭儀了!

鄒充儀前世,對明宗的這種糾結心態,簡直了解理解明白到了骨子裏。

所以這一世,鄒充儀對付起他來,越來越得心應手。

在這種時候,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鄒充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橫翠,你記得一定要提醒三叔,他的位置恐怕要一下子提到裘三郎空下的侍郎之位去。既然祖父已經註意到了崔家,那這個時候,三叔就一定要小心,崔尚書恐怕早就預備好了大把的圈套等他鉆。但這種時候,就算再難,也記得不要去向裘三郎求教。哪怕直接找聖人問計、哭訴,也不許去找裘三郎!”

橫翠見鄒充儀說得這等嚴重,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點頭鄭重應下,急忙去了。

裘峰這樣的聰明人,自然更加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這個時候,自己想害誰,就跟誰親近。

想保全誰,就正正常常地對待,甚或,疏遠誰,就是了。

所以當那位崔尚書這樣真真誠誠、自自然然地上前搭訕的時候,自己也就笑嘻嘻地接下來,至於明宗到底會猜忌誰,不用想都不會是自己——又不是我去找他的,是他非要來找我的,胡說八道幾句而已,我反正沒當真。

——何況,好外甥,這就是你看重的崔修容的那個書呆子阿爺?!

嘖嘖,嘖嘖!

比起四十九天忙成陀螺卻一個字都不肯向自己問計的鄒三郎,簡直天高地遠!

明宗聽說鄒三郎請了病假,十分詫異:“後兒就要送葬了,他請假?”

孫德福悄悄附耳:“就是都妥帖了,才一下子躺倒了。”

明宗皺起了眉頭:“關他什麽事?禮部尚書既沒死,也沒癱。他個剛上任的侍郎,忙得哪門子的差事?”

孫德福心裏嘆口氣,直道這位崔尚書是真不聰明,悄悄繼續低語:“崔尚書說鄒三郎家學淵源很好,以前辦過這類事,如今又有定例,照著來就行。然後就一股腦都推給他了。”

明宗眼中寒意大盛:“那他自己忙什麽去了?”

孫德福低聲道:“年節啊,那麽多事兒呢。”

明宗的後槽牙都咬了起來:“最近多少年節的折子,筆跡署名是崔尚書,可我記得禮部的紙條,議事例則可都是鄒三整理的!”

孫德福點頭:“是,崔尚書只管最後抄錄一遍。”

明宗氣得臉色都鐵青起來,看著旁邊強作鎮定等批閱的崔尚書,冷笑一聲:“崔尚書,你們禮部是真忙啊!左侍郎十二月初一就告病,新上任的右侍郎今兒又告病。算起來,就你崔尚書會保養,到今兒還沒累倒!難得啊!”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崔酲也就一臉迷茫。

明宗冷冷哼一聲,回頭告訴孫德福:“告訴門下,禮部左侍郎執禮剛直,勇氣可嘉,然體弱多病,著賜金還鄉。為示朕之看重,十年內,禮部不設左侍郎。禮部右侍郎鄒齊,用心任事,鞠躬盡瘁,朕心甚喜。給假一日,後日便是扶病,也必要給朕出來,主持外公的大奠儀式!旨意今日必須發下去,讓他們給朕看著寫!”

崔酲越聽心裏越涼,待聽到讓年紀輕輕的鄒齊主持裘老將軍大奠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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