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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決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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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的刀鋒抵在窮奇的脖頸,道靜居高臨下,怒極反笑。

“你當我不想殺你嗎?”

“不是不想,你是不敢!”窮奇縱然已是窮途末路,然而從他的心底裏從來從來都沒有把道靜視作威脅。

一貫的自大和不斷的恭維蒙蔽了他的視聽,在他的認知裏,道靜仍然是那個謙恭有禮,會請自己向父王問好的小弟。

道靜表情有片刻的呆滯,忽然笑了。他收回了短刀,取出一方巾帕仔細的擦拭著。

“我是不敢。”他點點頭,看似淡然實則冷冽的接續道:“我不敢讓你死的這麽糊塗!”

“啊,對了。”道靜似突然想起了什麽,對著神位的方向眨眨眼,那神座之上的清光黯淡了下來。玄逸的身影如雲煙般消散,隨之帶走了所有可見的景物。

窮奇驚訝的看著這變化,這大殿的景象竟然在一點點褪去。

道靜的臉,明明那樣近,卻開始變的半透明。

他依舊笑著,這討厭的、虛偽的笑讓窮奇作嘔。

“任何公正的言語在你聽來都是刺耳的,我說這些只怕會讓你想咬掉我的鼻子。可我還是要告訴你,其實你沒必要恨我,如果你死了勝利的也不是我,我只不過回到了原本的命運軌跡中。可那些給你制造仇恨的人,那些你以為的盟友,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他們昨天向你訴說抱怨,以你為刀劍對付我們師徒。你信不信?天亮以後,北帝的桌案上會出現無數的奏議。我留你一條命,是讓你看看,他們如何把責任全部推到你的身上。包括的父王!”

“窮奇兄。”道靜的手按在窮奇的肩上,沒有一點力道。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道靜的話清晰的傳到了窮奇的心中。

“你可要好好活著啊。”

窮奇絕望的閉上了眼,他已經不想咬掉任何人的鼻子,他的腦袋裏空空的,什麽想法都沒有。

東海仙人去哪兒了?窮奇在虛無中茫然四顧。

沈靈霄呢?他為什麽能活過來?

父王!對了,父王不是說他今年的壽辰。如果沒有自己,太冷清了嗎?

三郎敗了,他怎麽沒有來?

大哥呢?去無界那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他了。

東海太子呢?他不是給自己送了美女和美酒嗎?

完了,窮奇這一刻真真正正的意識到,一切都完了。

道靜,對了,道靜中了箭!窮奇猛然睜開雙眼,道靜中了箭,所以他的身影才會消失。剛才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眼前的景象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他敗了。

從頭頂到腳下,他整個人被關在巨大的牢籠中。牢籠之外空無一物,初了無窮無盡的水。

他的眼中噴發出怒火,把鐵籠燒的通紅,明水沸騰了!

然而就在這牢籠下方,同塵宮中,有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人。

“你叫和裕?”重黎一邊問著,一邊四處張望。周身林立著各式各樣的兵器,他看過了都不太滿意。

和裕有些莫名的錯亂,他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擔心緊張過度?衡山神君怎麽會來到命數?

“在下正是和裕。”

“唔。”重黎胡亂的答應一聲,又問道:“你這兒,有沒有結實一點兒的?不要太鋒利。”

“結實的……什麽?”和裕楞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他四下看了看,擡手抓過一根狼牙棒。

“這個可好?”

重黎看了,大為滿意,一把搶過來,縱身飛入頭頂的水幕之中。

窮奇的怒火並未讓他的困境得到解脫,反而在力氣即將用盡的那一刻遭到了當頭一棒。

鮮血糊住了他的雙眼,劇痛讓他腦中混沌。

“本君便代你父王好好教訓一下你這個不孝子!”

乒乒乓乓的擊打聲伴隨著哀嚎響徹明水,和裕同他身旁的兩位長老同時一哆嗦,擠在一塊向上望。

“宮主,衡山神君不會把他打死吧?”

和裕皺著眉,想要搖頭否定,又摸了摸下巴,反問了句:“大概不會吧?”

塵埃落地,道靜跪坐在古真殿中,一時失神。直到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他才回覆了一點意識,緩慢的擡起頭。

和岳、和川、和軒、叔齊。

走在最後的是天愚。

道靜的心落到了實處,眼前一黑跌倒在了一個懷抱裏。

天臺山的四位將領同時單膝跪地。

“恭迎尊上!”

可天愚的目光卻在殿中不斷的搜尋著,他問詢的看向玄逸,沒有得到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殿外的兩位刑官齊齊長出一口大氣,可這口氣還沒喘勻乎,便被他們的神官大人一手一個拎著沖進即將迎來黎明的暗夜中。

仙霞嶺,古戰場,一堆灰燼中融化的金角是如此的刺目。

“大人,大人!”刑官驚呼,一邊一個趕緊扶住了天愚不穩的身軀。

“大人您怎麽了?”

天愚劇烈的喘息著,斷斷續續的說出和煞白的臉色毫不相符的話語。

“沒,沒事,沒事。回,回去吧。

“回哪兒?”

是啊,回去哪裏呢?天愚心頭的傷疤被重新掀開,又被狠狠的割了一刀。誰能給他一句建議,告訴他該何去何從?

刑官對視一眼,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建議道:“不如去稟告燭龍大人?”

“對,對。”天愚茫然的點頭:“去魔界,找師父。”

玄逸安頓好道靜,聽完了和岳對這場戰役的匯報,滿意的拍拍他的肩,道一聲:“很好。”

古真殿重回寂靜,他卻擡手展開一道風障。

在幽藍的袍袖中,玄珠心鏡紅光浮動,一點入豆的玉色掉落在地。

現出一個匍匐的身影。

“主人。”

沈靈霄?不,他不是。沈靈霄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死了。

蒙慕?這……也不是蒙慕,堂庭之山的誅仙刺已經殺掉了蒙氏最後的一員。

他是長幽的仙靈嗎?不不,長幽已經毀在了仙霞嶺的深山中。

幾經生死,他依舊在輪回之外。身份樣貌發生了改變,這一顆心,卻始終沒有變過。

可能已經變了,畢竟在他的生命道路中,曾經也沐浴過陽光和良善。大徹大悟之後,他沒有理由還保留著性命。

問題是,他為什麽還能活著?

“本尊已不是你的主人。”玄逸負手,冷冷的道:“你既然能得不死,從今以後便遠遁他方,不得與本尊麾下任何一人相見!”

蒙慕半邊臉上的疤痕正在悄悄的平覆,輕癢讓他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沒有死。

然而,他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不過既然沒死,這便是天不絕他。蒙慕趕緊跪地,給玄逸叩了個頭。

“主人,屬下一時貪心,使您深陷險境。但憑主人責罰,蒙慕毫無怨言,只求主人不要趕我走。”

這話,倒是讓玄逸聽的好生奇怪。

“你此前不是痛哭流涕,深覺自己委屈,就算赴死也不願再為本尊效力嗎?”

的確是這樣的,然而那件事讓蒙慕後悔不已,他此刻只想彌補。

“主人賜予我再一次的生命,便永遠是蒙慕的主人。從今以後,蒙慕永遠都不會離開您,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樣忠心的表白,玄逸本該感到一絲欣慰。然而他想聽的,是真話。

“你已贖清了所有的罪過,本尊要你何用?”

“有用的,有用。”蒙慕忙不疊的保證道:“屬下,屬下可以在暗中保護您。屬下可以為您探聽您想知道的一切消息。”

“你從前不是對自己不能見光的身份深惡痛絕嗎?”

是的,蒙慕至今也是這麽想的。可他也知道,沈靈霄死了,蒙慕便可以活。非但能活,還有光明正大的機會。勇烈大王?他雖然失去了蜃族,卻還有沃野。雖然他不想回到那個傷心地,可是那畢竟是光明正大的,不是嗎?

執掌沃野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可以再見到自己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朋友。至少偶爾,可以這樣。

“蒙慕。”玄逸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哎,屬下在。”蒙慕忙不疊的應下來。

玄逸清楚,這執迷不悟的又何止他一人?

“你以為,蒙慕還能存在於這世間嗎?”

暗衛見了光,主人的籌謀便會大白於天下!蒙慕心裏一驚,下意識的他撫上心口,這跳動的心臟證明他還活著。可是為什麽,會覺得這顆心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呢?

“本尊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你此刻去到千裏之外,或許還有存活的可能。如果你繼續留在金庭之中,最多不會超過三日。”

對啊,蒙慕才想起來,他手中犯下的殺戮也不少。向來覺得自己委屈,其實那許多生命,原本也是無辜的。他在金庭中最多能活三日,他去了人間,哪怕是逃到大荒,又怎知能夠躲過雷霆都司的天兵?

躲躲藏藏,遮遮掩掩,這樣的日子真是夠了。

“主人,蒙慕不走。”他鄭重的道。

“並非我要趕你走!”玄逸何嘗願意看到昔日一手養成的靈物淪落至此?不自覺的變換了稱呼,褪去一切身份之後,好似他還是當年酒宴之上的那位賓客。

“我一再保全你的性命,是知道你天性本善。這天地本來遼闊無限,無論你身在何處,相信都會遇到珍惜你、關心你的人。即便此生再不能相見,至少讓在意你的人知道你還活著,這就給他們最好的安慰了。”

“啪嗒!”一滴淚水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蒙慕空洞的盯著地面,異常的平靜。

“師尊。”他突然叫了這麽一句。

玄逸倏忽轉回身,無比訝異的看著他。

“我求您,讓我留下來吧。”蒙慕跪地上前,一把抱住了玄逸的腿,強忍著哭泣道:“我知道我為什麽沒死,是公子用他的法力維持著我的性命。我也知道您為什麽要趕我走,您是怕他領受仙職的時候,我會……會灰飛煙滅。”

“師尊。”他淚眼朦朧的擡起了頭,哀切的望著這位即便不能成為他的師尊,也沒有放棄他的仙人。

“徒兒沒有福氣領受您的教導,您的大恩我也再不能回報。師尊,您讓我留下吧。這一輩子我已經沒有遺憾,就讓我陪著公子最後,最後一次。我求求您了,我心甘情願,心甘情願……”

這一聲師尊,其實本來可以光明正大的。玄逸下定的決心,再提不起來了。

在與命運的博弈中,沒有真正的贏家。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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