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慕帶她去的是緱山。

兜兜轉轉再次回到這裏，鹿箭仰望著在平原上平地拔起的荒山，心裏有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一聲感嘆：“唉。”

蒙慕一低頭：“累了。”

“沒。”鹿箭搖搖頭：“你說我在這山裏待了多少年啊。”

本是無心的感慨，卻聽蒙慕幽幽的答道：“九十五年。”

“啊。。”完全被驚呆了的鹿箭腳下一滑差點掉下山澗，還好蒙慕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

“看著點腳下，你走裏邊。”

鹿箭楞楞的被推開，心裏還在反反覆覆計算著：“不對呀，我是十年前才遇到的你，你那時多大呀，該不會我比你還大吧。”

沒回答。

“想不到我居然九十多歲了。”鹿箭搖頭晃腦的，只覺得好在意，自己無論如何看上去都沒有那麽老啊。

她有些惆悵。

兩人找到了最初鹿箭順流而下的山澗，便沿著山澗一路上行，根本就沒有路。蒙慕走在前邊拿著長劍當砍刀，辟出一條小道來，好讓鹿箭走的方便些。

山勢並不陡峭，卻是雲霧彌漫，越往上走，視線所及的範圍越小。鹿箭有些奇怪，這以前好像並不是如此的。

繼續走了一刻鐘，剛剛到達山腰，只覺得眼前的霧氣濃重的好像一鍋粥。四面八方的風匯聚在此，攪得霧氣一團一團的不斷旋轉。

雖然覺得奇怪，但是有蒙慕緊緊拉著她的手，鹿箭並不覺得害怕。眼看著離漩渦越來越近，自己卻好像並沒有難以前進的感覺，耳畔雖然聽到風聲，身上卻沒什麽冷意。

很輕松的穿過團團迷霧，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鹿箭驚奇的發現，竟然來到了自己曾經生長了許多許多年的山坳。

還記得最初在這裏看見了第一片天，看到了繁花似錦中那個藍衣神仙。鹿箭神思飄遠，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就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線，牽著她走出了緱山，來到了人間。再離開人間，到達了許許多多奇妙的地方，最後真的再次見到他的面。

鹿箭拍拍衣襟中的錦囊，心裏甜蜜又歡喜：“沈綃，謝謝你。”

這眼前卻再也不是當初的景象，山坳被霧氣隔斷，只露出一半。從霧氣的邊緣開始，土地由焦黑變成枯黃，一直延伸到山坳的頂端。百草盡枯，滿地萎黃，竟然比仙魔大戰之後還要慘烈。

本來還打算找到桃李姐姐，同她們敘敘舊，可是哪裏還有當初拌嘴的兩位樹精，不過是光禿禿的枝椏，半點靈力也沒有了。

鹿箭焦急的奔來走去，探知每一顆小樹小草的靈氣，可是僅僅是手指碰一下，便化為碎末，都說千年魚籽萬年草籽，自己僅僅離開了不到一個月，這裏居然好似大火過境。

“這是怎麽了。”

蒙慕沒說話，他想自己已經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在山坳的另一半，重重雲霧之後，應該還立著一個祭壇。

居然是這裏。

想到自己來的目的，他拉著鹿箭快步的走出了山坳，離這山坳越遠，草木受損就越輕。

兩個人不言不語，一路來到了草木完好的地方，終於停了下來。

蒙慕找了塊幹凈的石頭，拿衣袖擦了擦，按著鹿箭讓她坐下。

然後蹲在她的面前，鄭重的開口：“鹿箭，你信不信我。”

鹿箭當然信。

“你好好想想再說。”蒙慕放開了手。

懷疑與真正的欺騙，都是鹿箭還沒有經歷過的事情，蒙慕是清楚的。他也並不想讓她經歷，但是此刻卻必須讓她明白，自己無論做什麽事，從心裏都絕不想傷害她。

當然，還有道靜。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我要找到明珠。”

“找她。”鹿箭楞住了，自己的確同他說過這緱山中唱歌的女子，也的確知道一些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可是蒙慕要做什麽呢。鹿箭覺得他好像有很多秘密，自己不知道，可能別人也不知道，這些秘密被他深深的埋在心裏，隱藏在這張時時刻刻嬉笑著的面孔後面。

鹿箭也有沒和別人說起過的事情，那並不是愉快的經歷。她知道懷著恐懼和擔憂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至今自己的擔憂還沒有完全消解，玄逸哥哥的傷還不知道好了沒有，至於明珠……

已經知道了同玄逸哥哥打鬥的人就是魔尊，魔尊，他當時說了什麽。

“好吧。”鹿箭沈默了很久，才開口道：“我相信你，但卻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事情，既然你帶我過來，肯定是希望我幫你。我會幫你的，該做什麽該怎麽做，你說就是了。”

到底是非同一般，鹿箭如此懂事，讓蒙慕心裏非常溫暖，拍拍她的手臂，欣慰的點頭。“好妹妹。”

此次來緱山，本意就是要尋找明珠，蒙慕也簡略的講述了玄珠心鏡與道靜的病情，這些都是旁人所不知道的。甚至道靜都知道的不完全，恐怕他還以為自己只不過是記憶受損而已。至於原因，就更不知道了。

他相信，鹿箭一定會為自己保密。

“明珠不是什麽好人，玄逸哥哥把她留在了這裏，也許只不過是不想殺她而已。”

蒙慕同樣能感覺到，鹿箭的心裏是藏著一些事情的，那是她離開緱山前的經歷。玄逸上仙將沈綃贈給了她，那個時候，正是他與魔尊大戰的時候。沈綃這樣東西如此強大，如果當時玄逸上仙使用了它，肯定不會出現後來死裏求生的結果。

決戰前夕，卻將保命之物拋棄，玄逸上仙是為了什麽。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鹿箭頭一次使用靈力時候，周身顯現的光影。

他好像明白了。

可說到明珠，卻又變成了不明白：“不是說她是玄逸上仙的侍女嗎。犯什麽過錯了嗎。”

鹿箭一低頭說我不知道，總之她就不是好人，她與魔尊見過面，後來玄逸哥哥一擡袖子，她就好像把什麽都忘記了似的。如果她沒錯，玄逸哥哥為什麽不帶她回去。

蒙慕心裏一驚，面上浮起冷笑。玄逸上仙的侍女竟然與他的對頭魔尊有私下接觸。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想入非非。

描述很簡略，卻捉到了重點。沒錯，玄逸上仙就是有這種抹去記憶的法力。道靜的情況與明珠不是很像嗎。如果像虛無常所說的，是為了讓道靜忘卻自己被劫持這一年來的痛苦經歷……

他當時開口問玄逸上仙的就是為什麽要對道靜下這麽重的手。語氣十分篤定。自己與他素昧平生，尚且得到了診治。以玄逸上仙與他的關系，居然查過道靜的脈象後直接走開。

這莫非真是玄逸上仙的所為。虛無常是謹慎小心的人，他不敢治。

化蛇曾經說過，關於道靜受傷的原因，不如去問問他的師尊。

蒙慕心裏急速的轉著念頭。

不久之前，在這緱山之上，玄逸上仙受了重傷。

而道靜的封印，是什麽時候的事。這兩件事會是同時發生的嗎。

自從在南郡發現道靜的時候，他就表現出神智迷失的癥狀。

是自己讓虛無常用修為誤打誤撞幫助他沖破了迷障。可是記憶被抹去，還勉強可以用保護來解釋。為什麽要把他的法力封印起來。玄逸上仙是覺得他死得太慢。

道靜最近一次發病非常蹊蹺。虛無常說過，當時已經察覺出他時日無多，自己明明是知道的。可是看見他好好的醒來了，又一切如常，精神十足的練武、看書、品茶喝酒，帶著這麽多人一路破陣。自己竟然忘了這一說。

所以其實他在醒來以後，身體的情況就一直在走下坡。只不過當時被接踵而來的事件牽制了註意力，他自己沒有發覺。

玄逸上仙說他已經不能為道靜解封，只能寄希望於一塊寶鏡。

然而是已經失去了靈力的玄珠心鏡。

“總會有辦法的。”他這樣說，可見他的心裏也沒把握。

沈綃擁有無差別的起死回生之力，所以當時並不能用來救道靜。固然能解一時之危，但那些外來的修為也會變得強大。修為並不是魂靈，它只是一股力量，道靜雖然借助虛無常的修為蘇醒，但卻不能將其收服，每每趁著道靜自己的法力衰弱的時候，想要搶奪這個軀體。

給道靜設下的封印讓人難以理解，會做出這種反常之事，是不是也說明，在玄逸上仙利用沈綃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那麽現今道靜唯一的希望，就是明珠。

明珠、寶鏡、咒法，三者俱全。未嘗不可以一試。

這事當初是自己自作主張，沒想到如今卻反過來傷了他。說不得這次由自己幫他解除負累，也算是賠罪。

可是回想從道靜恢覆神智直到現在這段時間，雖然並不長，卻已經非常精彩。

他真的是一個讓人非常想為他豎起大拇指的，朋友。

相貌好、出身好、法力高、腦子好、人緣好，最要命的是，擁有了這麽多讓人羨慕嫉妒的好處還不算，他的心地還挺好。毫不吝惜的給予自己信任，他並不知道這兩個字對於自己來說有多麽難得。

蒙慕想，雖然他的蘇醒伴隨著痛苦，可是自己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見到了這樣一個會思考有膽量，能言善辯，會怒會笑，會大大方方算計人、悄悄摸摸對人好的道靜，實在無法再回想他當初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樣子。

玄逸上仙啊，回頭你得好好謝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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