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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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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神明?

在南疆, 當然也流傳著無數神話, 每年總有一些節日, 打著祭□□義, 慶祝或者祭祀。

沒有南疆人不尊重神明,但從沒有人覺得,神明會真正的出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因此藍淵驚恐的走在姚玉容的身邊——按理說他該走在前方為她領路,但他不敢走在“神”的身前。

盡管姚玉容說過她只是得到了天山神女的幫助,但他顯然已經省略的將她認定為了天山神女的化身。

於是在前方領路時, 藍淵很難做到全神貫註的去尋找前進的道路, 他的註意力太多的分散給了身旁的少女——他沒法不去關註她。

因為全程她所行過的地方, 都結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冰霜。

在這悶熱潮濕的叢林之間, 她的身旁卻幹燥涼爽的叫人心曠神怡。

這種“心曠神怡”卻讓藍淵驚惶不安。他時不時的便會踉蹌一下, 仿佛喝多了酒,宿醉到了現在, 仍未清醒。

這時候,姚玉容便會在一旁伸手扶住他。

但那種完全出於善意的觸碰, 卻依然讓他毛骨悚然。

他恐懼她。

恐懼那種不可名狀的, 無法理解的, 也難以接觸的力量。

由這份恐懼之中, 他心中又衍生出了極度的敬畏。

藍淵突然想到,也許只有在神明從不出現的時候,人們才虔誠的相信他們真的存在。也許只有在神明從不回應的時候, 人們才真的尊敬自然的偉力。

一旦他們真的出現了……

人們卻會希望他們能快點消失。

起碼藍淵就希望, 能快些完成任務, 然後離姚玉容越遠越好。

藍淵的表現,姚玉容當然也看在眼裏。她大概能猜到他在慌亂什麽,不過,她什麽也沒說。

在收服西疆與東戎的時候,姚玉容都動用了屬於系統的力量——那落在外人眼裏,往往便是不折不扣的神跡。

比如天山神女顯靈,再比如說戰神白起顯聖。

如今在南疆,她也打算繼續這麽做。

人力之間的差距,或許還不足以壓滅那些野心,但神力的壓制,卻足以讓偉人都彎下膝蓋。

當初,撒罕納斯直面“天山神女”的時候,心中的震撼或許不會比藍淵此刻少到哪裏。

但他起碼年紀輕輕,便算得上身經百戰,胸有城府了。單從表面上來看,並不會流露太多內心真實的想法,也就不會表現的如藍淵一樣明顯——臉色蒼白,眼神飄忽,頭冒冷汗……

他只是非常幹脆的同意了“天山神女”的要求。

那是聰明人的做法。

起碼姚玉容覺得他很聰明,免去了不少的麻煩。

而不管怎麽說,起碼這五年來,西疆和東戎都從未發生過叛亂,反而向心力越來越強。倒也省的三天兩頭爆發叛亂,還要耗費金錢和人力去鎮壓。

而看著藍淵的反應,姚玉容緩步邁在結實但有點打滑的冰霜面上,生怕自己不小心摔個狗吃屎的心想,南疆大概,也能和平解……不,和平收服的吧。

……

炎熱的空氣中,似乎傳來了一絲冰爽的涼意。

經歷過三天三夜暴雨肆虐的南秦營地,土地泥濘的幾乎像是駐紮在一片沼澤之上。

軍官們就算極力維持秩序,目所能及之處,也顯得混亂不堪,一些士兵大約是需要取水或者進食,零零散散的在帳篷外艱難的跋涉,都是垂頭喪氣,灰頭土臉的,不見絲毫士氣。

看著這一幕,鳳十二皺起了眉頭,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陰影。

這時,鳳十六從傷兵營裏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他作為統帥者,必須在普通士兵面前表露出鎮定與平靜,否則的話,情形會比現在還要來的氣氛低迷。

只見他走到了鳳十二的身邊,表情才顯出了真實的凝重道:“現在不適合再進攻了。發熱的士兵越來越多,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士兵也越來越多。如果不及時退兵,傷亡會進一步擴大。再拖下去,能有多少人可以成功退回大秦都不一定了。”

不過這麽短短幾步路,他的褲腿上便沾滿了泥漿,走的很是吃力——連身負武功之人都行走的如此困難,就更別提普通士兵了。

“如果現在退兵的話,”鳳十二卻閉上了眼睛,好像這樣就可以對眼下糟糕的境遇視而不見。他冷酷道:“這次的出兵豈不是變成了一個笑話?”

“這跟笑不笑話沒有關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執拗,鳳十六清楚自己這位兄長雖然看起來溫潤如玉,風姿翩翩,卻比之常人更加驕傲和不肯服輸。

他低聲的急切勸道:“人命難道不是更為重要嗎?繼續耗在這裏只是白白的犧牲而已!更何況,戰場之上,情況瞬息萬變,該後退的時候,堅守陣地反而才是笑話。阿兄!”

鳳十六還想說,就算你想留下,但以如今的兵力來說,連走出大營都不可能,還談什麽組織進攻?

可是看著鳳十二那緊繃的神色,鳳十六不由得心中一軟,還是沒有忍心說出口。

他心想:以阿兄的聰明才智,眼下的情形有多糟糕,其實哪裏需要別人告訴他呢?只是一時不願接受而已……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這麽咄咄逼人,把他逼得太緊?等他冷靜下來之後,應當會想明白的。

鳳十二當然知道情形有多糟糕。但他不願如此輕易的就選擇放棄——哪怕這個選擇看起來如此理所當然,又是如此的輕而易舉。

他依然在沈默,他在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鳳十二控制不住的又想起了流煙——在她成為了他的弟弟“謝安”的那些年裏,他與她近距離的相處過很久。

有時候,他註視著她,甚至覺得他比她的搭檔麒初二更理解她,而她又比紅藥,更貼近自己。

她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地方就在於,她似乎從不滿足,因而時常顯得有些焦慮。

從不滿足,並不是說她很貪婪,而是說她似乎……從不滿意現在的自己。

那極為有名的“吾日三省吾身”算是一個印證,但還有其他的事例——

在陷入困境的時候,尋常人通常會思考一番,便無奈的選擇放棄。但她卻不肯,她是那種,一定要在困境之中找到辦法的人。

她似乎覺得,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絕境,無論怎樣的困境,都一定會有破解的辦法,只是人們暫時還無法想到。而若是自己想不到,那一定是因為自己太過愚蠢。

這種堅持若是沒能做到,她會連續好幾天都情緒低迷,仿佛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廢物。

這種“嚴格”已經令鳳十二感到了驚訝,但更令他難以釋懷的是,當她做到了尋常人難以做到的事情之後,她卻依然不會覺得滿足。

甚至覺得焦慮——

“我盡力了。”她很沮喪,“可是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的。”

鳳十二無法理解她為什麽會覺得自己還做得不夠好——她明明已經做到了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但她看起來並不是在虛假的謙虛,而是在真的喪氣。

可他從不在這時開口,因為他怕洩露出自己底氣不足的嫉妒。他只會安靜的看著紅藥圍上去安慰她,然後站在一旁,假裝自己氣定神閑,並不在乎。

但他也看得出來,她對著紅藥微笑說自己感覺好多了的樣子,根本是在撒謊。

紅藥理解不了她。鳳十二感覺的出來。

在她身邊,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而那些人,甚至連沒人理解她這件事情,都看不出來。

只有他看出來了——為了不讓別人擔憂,即便是焦慮,她也只會自己一個人藏起來。

甚至是她理應最信任的搭檔——麒初二,鳳十二也覺得她從不會對他袒露自己的弱點。

她喜歡一個人待著,最好是一個人都沒有的地方,沒有人打擾的一個人待著。

這讓鳳十二覺得,自己是最理解她的人。但他不願意自己主動告訴她這一點。

他想,她應該自己發覺這一點。

她應該主動的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主動的察覺到只有他能看穿她的敷衍、謊言、漫不經心、不以為然、還有那些冷漠與溫柔。

但比起他來,她實在是太遲鈍了。

在她遲遲還沒有發現以後,終於有一次,鳳十二忍不住去找了她——在她又一次在宴席中不勝其煩的躲起來之後。

除了在熟悉的人面前,在需要和陌生人交際的場合,她從不喜歡多說話,而只是站在他的身邊,安靜微笑。

因此,南秦的人們總是說,謝珰珰公子長袖善舞,待人如沐春風,交友者眾,而謝安安公子的性格沈穩內斂,甚至偏於孤傲。

謝溫那時說過她很多次,但每次她都沒能堅持到最後,經常宴會開始沒多久,就不見了人影。

這名聲傳開以後,大家看見謝安一個人呆著,便也都很識趣的不去打擾“他”。

於是鳳十二打聽了一會兒,便從別人口中得知,有人在水池邊上瞧見過她。

他找過去時,正看見她一個人蹲在水池旁的假山後面,望著水面發呆。

他是故意去找她的。

他走到她的面前,卻裝作是不經意碰見了的問她,為什麽總是一個人呆著。

那時她抱著膝蓋,蹲在水邊的青石板上,仰起臉來的樣子,像個孩子。

“好累啊。”那時候,大家都用“安公子”和“珰公子”稱呼他們,甚至鳳十二也會用“摩詰”來稱呼他。可是私底下,她卻和紅藥一樣,一直稱呼他為“十二”,“十二,和那麽多你根本不感興趣的人打交道,不累嗎?”

那時候,他覺得她真的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任性孩子。

大概是因為她是女人的緣故吧?即便現在是作為男人生活的,但終有一天,她會恢覆女人的身份,就算一輩子都裝做男人,她也註定了不可能和普通男人一樣。

所以她也許並不清楚,人脈的重要性,或許清楚,卻可以並不在乎——反正謝家也不需要她來支撐未來。

那時他回答道:“被人圍繞著不是很有趣嗎?”

可她卻漫不經心的回答道:“眾星捧月的感覺的確會讓人沈醉,但被那麽多人註視著,你會漸漸的變成他們想要看見的樣子。”

“所以我想一個人呆著,那樣我就能不受幹擾的思考,我是否還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的?我自己究竟想變成什麽樣的人?”

剛剛還認為她很幼稚的鳳十二一下子便楞了一下。

他沈默了片刻,才露出了自己最擅長的溫潤笑容,看不出半點真實情緒道:“那麽,你大概覺得我們又虛偽,又勢利吧?在你看來,我們一定很傻?”

“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但她卻又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總是讓鳳十二完全摸不準她的反應,“我覺得十二你很厲害啊。”

“想要一個人待著多容易啊。”她盯著水面,慢慢的又露出了對自己的不滿,好像很討厭自己沒有辦法去變得長袖善舞,而疲於應付的只想要躲起來一樣:“可是……勉強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還能做的很好的人,我想什麽事情都一定可以做得很好。這種人……多厲害啊。”

“……我也厲害嗎?”

“當然。”她擡起頭來,朝著他輕輕笑了一笑:“我一直都覺得十二你很厲害。”

那句話似乎意味深長,但他卻無法保持冷靜的感到了一陣陌生的喜悅。

這喜悅如此突兀和澎湃,以至於讓他無法去分析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他曾視她為對手,覺得她的存在很有威脅,不禁忌憚敵視,而且又頗為嫉妒。

可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來自她的肯定,竟然比一切都讓他來的高興——甚至於受寵若驚。

於是,當話題到此就斷掉了的時候,十二沈默了一下,卻仍未轉身離開。

他再次開口道:“你私底下,為什麽一直叫我十二?”

“……你介意嗎?”聞言,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回答道:“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如果有了太多的名字,最初的名字……會一直保存著最初的自己。有人一直這麽叫你的話,你就不會忘記,也不會迷失——不過,那只是我的癖好而已,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改掉。”

“那麽……”鳳十二沈吟了一會兒,微微笑道:“我可以叫你流煙?”

但對於這個名字,她拒絕的笑著低下了頭去——那笑容裏,甚至還包含著一絲寬容。“不……你叫我摩詰就好了。”

“我很清楚我自己是誰,不用別人來叫我。”

即便到了現在,鳳十二也記得那被她拒絕後,在心頭一閃即逝的羞惱——他還從未被異性拒絕過。

但拿到月明樓的檔案以後,他覺得,自己大概已經知道了真相——那時,她應該一直記得,她最初的名字並不是流煙,而是阮盈盈吧?

那天他離開時,她還說:“謝謝你來陪我。”

“我喜歡一個人待著,是因為不想和很多無聊的人待在一起。但是一個人總是會覺得寂寞和孤獨的。”她溫柔的看著她,滿天的星光都像被揉碎了一般,落入她盈盈含笑的眼眸裏,醉人得像是一盞清酒。

“有人陪著說說話的感覺……很好。”

他原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在謝家,長大,擴展人脈,結交那些與謝家同一層次的世家子弟,接受那些比謝家低階層的世家子弟的跟隨與效忠,然後成年,組成自己的勢力,進入官場,相互扶持,壯大權力,繼承長輩們遺留下的政治資產,在他們退居二線以後,率領自己的家族,繼續富貴榮華。

他想過,謝安不喜歡交際,有他在,他可以幫她全部擋下來。

他可以天天陪她說話。

她隨口說出的那些話語,總是令他驚訝深思的思想,都吸引著他,這是在別的人身上,他從未感受過的。

眼見著南秦一年比一年穩定,什麽天選之子的話語,早已沒有人提起了。

鳳十二覺得,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等他繼承了謝家,就再也沒有人可以禁錮他了——從某個角度來說,謝家家主不輸君王,卻比君王更加瀟灑。

但她卻去了北梁。

人們都說,他們謝家兄弟,不愧是謝家雙璧。

一個在南秦賜婚公主,天姿皎皎,恰似正要乘風而起青雲直上的鴻鵠。

一個在北梁位居高位,權勢滔滔,恰似翺翔天際翼若垂天之雲的鯤鵬。

相比之下,謝珰的履歷甚至有些遜色,但考慮到北梁的皇帝是謝安的叔父,排除這種人情因素外,兩人都是年少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鳳十二偶爾會想,她在北梁,還是喜歡一個人待著嗎?

謝籍會像謝溫那麽好糊弄,好說話,容許她不跟人交際,每次宴會都躲到一邊嗎?

那麽,還有誰會在她覺得孤單的時候,去陪她說說話?

戰爭有五法:或戰,或守,或逃,或降,或死。

她說:“我討厭逃跑,也不想投降——雖然我很怕死,但是……如果一定要選擇的話,我寧願戰鬥而死。”

想到這裏,鳳十二閉了閉眼睛,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下令道:“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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