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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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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郡主自從聽到了這個消息以後, 便寢食難安,日夜心悸。

她的父親雖然已經失去了皇位, 但她卻仍是自小錦衣玉食, 如今也吃穿不愁的高門千金。她不想遠離家鄉,更別提那是世人眼中野蠻荒蕪之地。

但她也很清楚,這件事情, 她沒有任何發言權——甚至連她的父親都沒有。

她提心吊膽, 唯恐哪一日,便接到賜婚的聖旨, 有時從噩夢之中驚醒,便忍不住抱緊錦被, 失聲大哭。

可是, 所有聯姻的折子都被駁了回來。謝籍的旨意十分強硬,且毫無轉圜餘地:“不以外嫁和親。”

潭州郡主聞訊, 當即便喜極而泣, 但還沒歡喜多久, 便見自己的父親福王神色陰沈的趕了過來, 道:“快, 你快寫一道折子, 自請和親,與為父一道入宮,當面呈上。”

“為什麽?”潭州郡主微微一楞, 眼淚都沒來得及抹去, “為什麽?陛下都說了!我不用和親了!”

“傻瓜!”福王紅著眼圈, 明明也萬分不舍,卻只能咬著牙道:“自古以來,宗室女外嫁聯姻都是慣例,何曾有不和親之王朝?更別提西疆產出的戰馬有多重要——當今皇帝只是登基不久,不肯背上逼迫前朝餘族的苛刻之名,我們若是不識相的當真了,只怕要被記恨怨念!”

潭州郡主一聽這話,剛剛生出希望的心頓時又沈了下去。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哭泣道:“父親,我們就不識相的當真這一次好不好?我不想嫁,我不想離開你……”

“傻瓜!傻瓜!”福王忍著眼淚長籲短嘆道:“我不疼你嗎?若是可以,我不想把你留在身邊,為你選擇一個如意郎君嗎?只是國家大事,稍有不慎,或許就要危及家族!我裴氏如今本就步履維艱,更不可落下把柄啊!”

一個人的利益,似乎怎麽樣也不能抗衡整個家族的安危,潭州郡主癱坐在地,只覺得天地在一剎那間,好像都黯淡了下來。

見狀,福王壓抑著心中的不舍和悲痛,深深的吸了口氣,威嚴道:“起來!天還沒有塌下來,不過是嫁個人罷了!你還是裴氏的千金,潭州之郡主,真要出嫁,甚至會加封為公主!何須露出如此醜態?!”

“父親……”潭州郡主卻忽然擡眸望去,顫聲道:“若是,若是如今你仍是皇帝,你會不會把我留下?”

福王頓時大驚失色道:“慎言!!”

他左右環視了一圈,按捺住心中的驚慌道:“你難道不知道如今夜衛無孔不入,若是被他們聽去,後果不堪設想,你怎麽還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那到底如何?”潭州郡主卻帶著一股恨意,執拗道:“父親會護住我嗎?還是跟謝籍一樣,不過是惺惺作態?!”

福王嘆息道:“……你既然出身如此,自當以國家社稷為重……”

一聽這話,潭州郡主就忍不住一聲冷笑,打斷了他,“我知道了。你若是皇帝,就算我裴氏不像如今一樣如履薄冰,也要以國家社稷為重是不是?既然如此,如今又何必說些什麽像是被謝籍所逼之類的話語來哄我!?你與他,根本就沒什麽不同!不,你比他更過分!謝籍與我無親無故——你卻是我的父親啊!!”

說到最後,她幾乎已忍不住吼了出來,福王何曾被自己的兒女如此頂撞過,一剎那便臉色漲得通紅,咆哮道:“你這是什麽態度?!”

潭州郡主的神色卻忽然平靜了下來。

她沈默了半晌,然後輕笑了一聲,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她的語氣緩和道,“我現在就寫折子。”

所謂的命運,懸而未決的時候最為難熬,如今確定了下來,認命之後,好像也沒有那麽煎熬了。

潭州郡主心如死水,面色卻平淡沈靜。

她寫好了折子,然後在侍女的服侍下,洗臉,梳頭,更衣。

一整套流程下來,最後出現在人前的,便又是一位外表無懈可擊,神態優雅美麗的貴女。

她表情淡漠,神色疏離,一舉一動,卻極為溫馴,像是已經被抽去了靈魂的傀儡。

福王嘆了口氣,卻沒有再說什麽,帶著她一起坐上了牛車——其實裴氏完全坐得起馬車,只是降位為王以後,福王處處小心謹慎,低調行事,不願張揚。

潭州郡主以往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可是現在,卻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福王知道她心裏有些怨氣,因此只當沒有聽見。

而接到福王攜潭州郡主前來覲見的通報,窩在禦書房裏的鳳驚蟄和姚玉容都有點懵逼。

“他們來幹嘛?”

“謝恩的?”鳳驚蟄猜測道:“帶著他女兒一起來謝你不嫁之恩?”

姚玉容想了想,覺得這種可能性似乎也不是沒有。

不過,福王也算是謝籍的老熟人了——俗話說,最了解你的人,有時候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對手。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沒準比韋後更熟悉謝籍。

姚玉容頓時皺起了眉頭,有些擔心道:“你要見他嗎?”

但就像是皇帝若是長時間不與皇後親近,會令世家產生皇帝有所不滿的信號一樣,若是拒絕接見福王,也很容易讓人覺得皇帝是不是準備對他們下手了。

政治信號就是這樣,即便只是表面客氣,也要做到位才行,不然你連表面客氣都不準備客氣了,你讓人家怎麽想?

因此,鳳驚蟄無論如何也得接見這一次。

“你在一旁聽著。”他道:“免得到時候出現什麽變故。”

……

姚玉容有時候覺得,少說少錯這句話,的確是有道理的。

起碼鳳驚蟄在假扮謝籍的時候,話少,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微笑,就顯得格外有深度,有內涵,格外的讓人捉摸不透。

這樣算是另一種喜怒不形於色了,再加上殺手也有一股視人命於無物的漠然和高冷,旁人看了,只覺得皇帝自有一番不凡氣度。

而潭州郡主一進來,姚玉容的目光便不可避免的被她所吸引了。

因為……她穿的衣服好好看!!

只見這個少女不過十六十七歲,膚色白皙,面容圓潤,烏黑的長發在頭頂疊出十字型的發髻,又在臉頰兩畔垂下兩彎滿月形的發環,顯得柔媚溫婉,又高貴優雅。

而一頭如雲黑發之中,滿頭珠翠顯得俗氣,少了配飾又顯得荒蕪。她便只在頭頂髻心處簪著梳狀的金飾,綴以瑪瑙翠珠,又在十字髻的那一橫底下,與垂下的發縷交匯處,別著兩朵精致小巧的珠花。

這發型已經如此精致用心,就更別提妝容,衣裙——

總之,姚玉容覺得她搭配的很有品味。

而潭州郡主那張小圓臉,就更讓她感覺親近可愛。

這年頭,巴掌臉、瓜子臉的美人很多,但圓臉的美人卻很少。凡事都物以稀為貴,圓臉的美人自有一種特別的雍容和嬌美。

只見她垂眸斂目,跟在自己父親的身後,一起跪了下去。

姚玉容連忙站了起來,不受此禮,反過來朝著他們行了一禮。

可是,瞧著潭州郡主那有些空洞的眼神,以及毫無喜色的神態,不管怎麽看,她好像都不是來謝恩的。

鳳驚蟄從一旁隨侍的太監手中接過了他們遞來的奏折。

如今在禦書房內服侍的內侍,基本上都已經逐步換上了月明樓之前送入宮中的那批孩子,極為可靠。

姚玉容有時候想,若是當初十六和初七沒有逃走,也許……初七現在就會在南秦宮中,做著和這些孩子一樣的事情吧?

……這麽一想,就不由得更加慶幸,那時候他成功的逃走了。

至少,她在北梁皇宮裏見到了畢霜降的時候,感覺真是覆雜而又唏噓。

她還記得畢霜降,那是望雪的搭檔。

雖然小時候她與望雪的關系並不算好,但畢霜降卻並不是個讓人討厭的男孩子。

正因為如此,他如今的境遇才會讓她感覺如此……感慨。

此刻他將奏折遞給鳳驚蟄後,便默然不語的退到了一旁,不言不語的時候,宛若一尊雕像,而不是一個活人。

鳳驚蟄沒有在意畢霜降,他不動聲色的打開了奏折,一言不發的從頭看到了尾。

在他沈默著的時候,一股無形的壓力,將福王逼得滲出了滿頭大汗。

姚玉容作為旁觀者,突然發覺,也許權力並沒有那麽可怕,可怕的……其實是人內心深處自己妄想的恐懼。

因為鳳驚蟄看起來似乎是在逐字審閱,但她知道,他壓根看了也白看。

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謝籍”就表情平淡的,誰也看不出他正在想什麽的放下了奏折,看向了一旁的姚玉容,頗有威儀道:“摩詰,你也看看。”

潛臺詞就是:接下來,請開始你的表演。

姚玉容接來一看,粗略一掃,便驚訝的揚了揚眉頭。

“福王殿下,”她客氣的確認道:“您……主動要把女兒嫁給西疆?”

“是。”福王義正言辭道:“這不僅僅是我的意思,更是我女兒自己的意思。”

姚玉容便又看向了那個跟畢霜降一樣不言不語的少女,詢問道:“潭州郡主,是你自己願意嫁去西疆的嗎?”

“是。”她用一種很空洞的聲音,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麻木道:“是我自己願意的。”

騙鬼啊!

姚玉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就算是郡主自己願意,此事也絕無可能。”

聞言,潭州郡主猛的擡起了頭來,看著她問道:“為什麽?”

“因為,”姚玉容理所當然的好笑道:“你又不喜歡他。我們北梁也不需要靠犧牲女人來維護和平。”

……

裴瑛定定的註視著眼前這個微笑著的“少年”。

她知道,“他”名叫謝安。

她聽說過“他”很多次,但這次卻是第一次見到。

“他”跟那些需要交際人脈,擴充交情,因此三天兩載把臂同游的世家子弟不同,幾乎一入北梁,便握有實權。

作為掌權之人,他便已經比大部分世家子弟,高出一截,而與他們的父兄長輩平起平坐了。

裴瑛作為潭州郡主,也算是交游廣闊,但她從未在任何一場聚會中見過謝安的身影。

當然,不是沒有人邀請他,但所有的邀請,都沒有得到過任何回應。

有人因此在背後說“他”孤高傲慢,恃才傲物,不近人情,十分無禮。

裴瑛也曾被這種言論影響過,覺得“他”應該是個非常高傲的人。

她從沒想過,他們第一次相見,會是這種情形。

這個在傳言之中應該如冰如劍一樣的人,其實是個很漂亮,很年輕的“少年”。

“他”漂亮年輕的簡直讓人理屈詞窮,說話的分量,卻又重的不講道理。

“他”就那麽雲淡風輕的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一句“女孩子不必嫁給自己不願意嫁的人”,就能如此輕易的終結這些日子以來,她寢食難安的噩夢,就能結束她絕望而麻木的痛苦,讓她已經認命自己被放棄和犧牲的冰涼身體,再度回暖。

“真……真的?”裴瑛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父親在他面前也訥訥不語,不敢反駁的模樣,頓時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淚。

然後,她看見謝安因為她的眼淚,有些驚訝的微微瞪大了眼睛。忽然之間,裴瑛就莫名覺得,“他”那有些無措的模樣,真是可愛——

只見看到她落淚之後,謝安仿佛下意識的蹲了下來,拿著自己的袖子,就去擦拭她臉上的淚漬。

“真的。”“他”溫言軟語的安慰她道:“這可是關系到你一生幸福的大事——女孩子決定嫁給誰,本就是和國家大事一樣重要的決策啊。”

裴瑛看見“謝安”離她離的那麽近,神色和動作又那麽的溫柔,一下子就安心了下去,不禁破涕為笑道:“胡說。我……我們女人的事情,怎麽比得上國家大事?”

可是“他”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解釋。但“他”即便不再說話,只是這麽看著他,也叫她覺得那麽開心。

她聽見“謝安”問她:“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她便連忙磕磕巴巴的回答道:“裴……裴瑛。”

“真好聽。”說完,這個“少年”眉眼彎彎的將她攙扶了起來,溫柔道:“別擔心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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