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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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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十六和冉初七的跳水, 在月明樓內——雖然暫時只限於這座畫舫裏——引起了軒然大波。

甲板上原本就有很多人, 而一開始人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事實上,在腦海中完全沒有“逃跑”這個意識的學生,根本就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大家都目瞪口呆的趴在欄桿上,低頭去看鳳十六與冉初七消失的漣漪。

不少人明明是看著他們跳下去的,此刻卻因為無法理解那樣的邏輯, 而自我梳理了記憶,變成了他們大概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一些教官比鳳驚蟄趕到的更快, 水性比較好的, 直接就跟著跳了下去。除了他們之外, 那些在江上討生活的漢子, 也非常熱心的緊接著跳了下去。

一時間, 水面上倒是有許多人,都在奮力朝著漣漪尚未散去的落水之處游去撈人救人。

有些人大約是因為民風淳樸, 有些則大約是因為……覺得撈起來沒準能得些賞錢。

其中不乏水性極佳之輩, 然而那兩個孩子,沈入水中,沒有掙紮, 沒有驚慌,甚至都沒再露出水面, 仿佛魚兒輕輕甩了甩尾巴,就轉換了方向, 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一時間, 最先紮入水中的教官們還能追在他們身後追趕一會兒, 而那些後到的漢子們,趕得早的,也只能驚訝的看著那兩個孩子靈活輕盈,簡直不似人類般的游走了——至於後到的,就幹脆什麽也沒看見。

不一會兒,那些原本準備撈人救人的人們,就紛紛浮了起來。

教官們臉色陰沈,其他單純的船戶漁民,神色卻皆是驚惶又不可思議。

他們面面相覷,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下意識的會紮堆抱團。不少人都認出了自己的熟稔之人,便立馬朝著他們聚了過去,低低的議論了起來。

後來的人一臉迷惑道:“怎麽回事?”

“你看見了嗎?”

而先到之人卻往往神色緊張道:“噓!”

他們神色不安的制止了旁人的詢問,只說:“回岸上再說!”

“怎麽了?”

“龍王……”但也有些不那麽講究的人,受不住被人催逼,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倒吸了一口冷氣道,“是江龍王把人帶走了。”

靠水吃飯的人,對水總是充滿了敬畏。海有海龍王,江有江龍王,海有海路,江有江道。想要在水上討生活,平日裏對龍王的祭祀獻祭絕不缺少。

而遇見這種無法解釋的事情,第一反應,便是龍王顯靈了。

否則,誰能解釋兩個孩子平白無故的突然落水,又仿佛無需呼吸一般的,比那些在水裏混了幾十年的漢子更加靈敏輕盈,仿佛一直都活在水裏一樣,只讓人瞧見他們悠然遠去的背影,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鳳驚蟄趕到船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準備救人之人紛紛轉頭上岸,而搶先入水的同伴們浮在水面上,只是神色嚴峻的朝著他搖了搖頭。

甲板上的學生們則驚疑交加,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等到畫舫靠岸,月明樓的教官不甘心的再去請人撈屍找人,那些漢子卻紛紛退避三舍,忌諱不已。

為了不錯過送人入宮的時辰,教官們沒辦法,只得先把該送走的人送過去。

但剩下在船上的人,卻也被嚴令待在各自的房間裏,閉緊門窗,不得隨意外出。

鳳十六和冉初七走了。

姚玉容很清楚,若是一開始沒能抓住他們,現在,也絕不可能再有人能抓住他們。

而他們之所以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跳船,其一是因為周邊船只眾多,想要完全掩人耳目,並不可能。

其二,則是為了盡可能的擺脫其餘人的嫌疑——

姚玉容對犯罪並不熟悉。但她起碼知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在場的證明。

鳳十六和冉初七是自己跳下去的。事發當時,她又正和鳳驚蟄在一起。不管怎麽懷疑,都沒有人能夠拿出她與此事有直接聯系的證據。

她靠在窗邊,這麽想著,慢慢回顧整件事情還有沒有什麽漏洞。而雖然窗戶緊閉,但她仍然能聽見碼頭上走動的漢子們各自交談討論的聲音——

“這年頭……真是邪了門了……”

“是啊。前幾天先是天狗食日,又是日夜顛倒,又是北鬥旋轉的……好多人都說是天地傾覆,日月移形之相……”

“什麽意思?皇爺又要換人了?”

“我看是哦。”

“江龍王是不是不滿三牲四畜,想吃童男童女了……”

“我聽說若是聖君坐鎮,四海靖平。這江龍王今日吞掉了兩個孩子,說不定就是當今皇爺鎮不住他,於是兇性大發了呀!”

“噓!!朝廷嚴令討論這等鬼神之說!你們不要命了?不要命了也不要牽連我等!”

聯想起當時【晦魄環照】的範圍似乎是以國家勢力為範圍的,一時間,姚玉容不禁對南秦躺著也狠狠中了一槍的秦帝表示十分同情。

麒初二和她一起被關在房間裏。因為剛才不小心說了太過服軟的真心話,如今他坐在床沿,還有些不大好意思。

這種羞恥,讓他不大自在的時不時擡頭瞥一眼蜷在窗邊木椅上的姚玉容,卻又難以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些悶悶道:“你……你還好吧?”

姚玉容轉頭看了他一眼,“還好?”

“真的嗎?可是……鳳十六和冉初七都落水了。你不擔心嗎?”

“……”姚玉容沈默了一下,然後才很漠然的扭過臉去,繼續聽著窗外飄來的交談。“不擔心。”

麒初二卻不能理解。他驚異道:“為什麽?”

“為什麽?”姚玉容這次頭也沒回,“因為他們若是沒事,我就無需擔心。他們若是出事了,我擔心也沒用。”

這其實是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話,但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它聽起來都稍顯冷漠和無情。

這種漠然,讓麒初二忍不住走了過來。他想不明白,姚玉容之前和鳳十六,冉初七的關系那麽好,現在為什麽卻能這麽冷酷。

他坐到了她對面的椅子上,看著她皺眉道:“那我如果出事了,你是不是也會這樣,一點都不關心?”

姚玉容這次才又看向了他。她微微塌下了些肩膀,好像有些無奈,“……你不一樣。”

聽見這話,麒初二的精神莫名的微微一振道:“什麽不一樣?”

“唔……”姚玉容卻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明,她扭頭又看向窗戶,嘟嚷道:“反正你不一樣。”

麒初二就不再問了。

他難得安靜的呆了一會兒,忽然又道:“窗戶都是關著的,你為什麽還是一直坐在窗戶邊上?”

“因為能聽見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姚玉容笑了笑,朝著他招了招手,“來,你過來聽。”

麒初二便走下了自己的椅子,爬到了姚玉容的椅子上,和她挨在一起,聽起了那些從岸上飄來的只言片語。

……

“天生異象?”

同在九江城中,如今的謝家家主謝溫端坐在書房之中,沈吟不語。

信鴿傳書他已收到,而月明樓的教官親自送出的情報,也交由暗線,隱秘而迅速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此刻,他需要做出的決定就是——如何處置那位“欽定之王”?

月明樓一定也同時將此事報告給了位在北周的兄長。不過,此去北周路途遙遠,等兄長收到消息,他早已可以將這件事情處置妥當了。

而不用說,謝溫也猜得出,他的兄長謝籍會怎麽處理鳳十二——他只要聽說了這事,就絕對打著要把這位未來的“欽定之王”趁早扼殺在繈褓之中的打算。

他篤信鬼神,絕對對此深信不疑。但天性之中的狡猾多疑,卻也會讓他毫無顧忌——若是真的天命所歸,就不該如此喪命。

所以上天的意思,就是此人活著,就該是此人為王。若是他死去了,就該能者居之。

謝溫一直都很清楚他兄長的邏輯。

而且,謝籍在朝堂之上混跡的太久了。久到了,覺得所謂的皇位更疊,也不過就是那麽一回事。

北周的皇室,當初在齊朝之時也不過是一權臣。

南秦的皇室,當初在周朝尚未分裂之際,也不過是一權臣。

謝家,世家大族,權柄連綿百年,久居上位,聲望,家世,勢力,足以連皇室都不放在眼裏。

他兄長自幼聰慧驕傲,要他久居庸人之下,會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情,也是正常,謝溫不是不能理解。

但謝溫作為次子,留在家中打理家業,周朝分裂之後,更是與兄長一南一北,難以通訊。父親死後,月明樓的勢力名義上該被長子繼承,但因為多方物資支持全賴族中產業支出,謝溫的命令更被重視。

謝籍很想將月明樓收為己用,但謝溫卻覺得,如此“利器”,實在有傷天和。

他從來都想不到,謝家自古以來引以為豪,收養援助鰥寡孤獨,被廣泛稱頌為“善舉”的慈善堂,竟然變成了一個這麽畸形的存在。

想到這裏,謝溫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他雖然覺得月明樓的存在有傷天和,但作為謝家家主,要他解散月明樓,卻猶如自斷一臂,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從小與兄長相比,就備顯平庸,兄長也從沒把他放在眼裏過。但謝溫卻知道,自己有一個優點,一個足以讓父親把謝家交給他的優點——他夠穩。

謝家的財富,權勢,都已經足以傲視天下。成為皇族,卻反而是自尋死路——世家可以成為皇族,但皇族與世家,卻是對立的。

謝籍那麽聰明,他一定也能看見,那至高之處,看似風光無限,卻是要以一家之力,獨抗所有世家。不然皇權淪喪,就只能成為世家的傀儡。

但他總是覺得,自己能夠做到。

他從小便能做的比別的人更好——如果這些庸碌之輩,也能穩坐皇位,我謝籍又有何不可?

但謝溫不能看著自己的兄長,為了自己的驕傲,為了“證明自己”,就不管不顧的把全族都拖下水。

在他看來,放棄自己的盟友,而成為所有人的敵人,又是何苦來哉?

王朝更疊,而世家永存。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

想到這裏,謝溫沈吟片刻,決定將鳳十二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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