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夏正宇進到內科主樓，看見大廳裏掛了臨時的指示牌，指向XI病毒檢查隔離專區，凡是有該病毒感染跡象的，都往那邊送了。

夏正宇跟夏俊通著話，問奶奶的具體位置，聽到“三樓”的時候，松了口氣。瞟到電梯正在上行，就不等了，直接跑了樓梯。

三樓走廊盡頭，周阿姨和夏俊都在。

“現在怎麽樣了？”

夏俊魅力他，周阿姨說：“梅醫生進去了，可能快好了吧。”

正說著話，夏正宇背後的一扇門打開了。裏面推出來一張病床，上面正躺著奶奶，已經吊上了點滴，人也醒了。一眼望去，沒什麽精神。

“奶奶！你沒事兒吧？”夏正宇過去，奶奶望向他，眼中的混濁比平時都重，輕輕點了點下巴。

他想再問什麽，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頭一看，是梅醫生：“你奶奶很累，讓她休息吧。”

周阿姨跟上病床，夏正宇看出梅醫生有話要說，便惴惴地放慢了腳步，和夏俊分立梅醫生兩邊，都問他老人怎麽樣。

“放心，沒有XI。”梅醫生首用把今天最流行的可能性排除了，“不過，病人這次的感冒發燒來得兇猛，我電話裏一聽就擔心會引發她的積病。現在看來確實不樂觀，剛才就犯了支氣管哮喘，血壓也過高，接下來會不會有別的問題不好說，最好留在醫院觀察。”

“最嚴重會怎樣？”

“要住到什麽時候？可不可以轉到二醫院？”

夏正宇和夏俊同時問道，梅醫生先是瞥了一眼夏俊：“陸少爺走之前讓我照顧老太太，二醫院那邊我管不到，如果你想便宜非要轉，我就隨你。”

夏俊道：“不是，那個，二醫院以前……”

“不轉，梅醫生，麻煩您盡可能給我奶奶最好的治療。”夏正宇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好？照顧她需要註意什麽？”

梅醫生對夏正宇的態度比較欣賞，語氣好得多：“現在就是要觀察，暫時沒有什麽大危險，但老人家的身體說不好，也不能大意的。”

接著說了些註意事項，一直走到病房門口——居然是一間單人病房。

夏正宇滿臉吃驚。梅醫生道：“這是陸少爺交待的，你有什麽想問的，可以直接跟他聯系。”

夏正宇：“……”

梅醫生又給了夏正宇一張名片，黑底，上面只有名字和電話：“私人名片。我在中心醫院是掛名，不會總在，你要找我就打這個電話，我不會關機。”

“謝謝……”夏正宇有點猶疑地接過。

梅醫生便走了。

這麽一會兒時間，病房裏，奶奶已經睡著了。夏正宇進去坐在床邊，怔怔地發著呆。夏俊在和周阿姨商量著什麽，他都沒聽，只覺得心裏慌慌的，腦中思緒紛亂。

他一坐就坐到中午，期間周阿姨回了一趟家，帶來了午飯。

“你怎麽一動不動的？”周阿姨把一個小的保溫盒放在他懷裏，“來，吃點飯。”

他抱著保溫盒，深吸了一口氣。想起自己真的呆坐了很久，腦子裏沒想明白什麽事，心情總算在時間的流逝中平靜了許多。

打開保溫盒，取出飯，挪到一旁的桌子去，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

聞熙的信息回過來很久了，連續幾條，說自己看到新聞了，還得知A市正在停運部分城市的高鐵動車，航班也受影響。

最後一條，是“別擔心，我會盡快回去的”。

夏正宇本來想告訴他，奶奶住院了，可想了想，還是退出了對話框。往下劃動，在很底部找到陸懷霆的對話框。

之前加了人家，是為了說謝謝。現在再次打開對話框，頭一句，還是謝謝。

此時倫敦正是淩晨，他發完信息就放下手機吃飯。不料，片刻後，陸懷霆就回覆了。

“奶奶怎麽樣？”

他有點詫異，感受驀地有些覆雜。回望一眼奶奶，又放下筷子，給陸懷霆大致說了一下情況。信息發過去後，陸懷霆回了一句“哦”。之後就沒有動靜了。

實在搞不懂這個人的規律。夏正宇也不管他了，低下頭把飯扒完。

午後，奶奶終於醒了。也許是睡得太久，也許是身上不舒服，她整個人看上去都懨懨的，話不多。聽著夏正宇講話，很久才點點頭，或出聲回答一下。

正說著話，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嘴裏嘰裏咕嚕不知道在喊什麽，距離門近的周阿姨趕緊過去阻攔。

“你找誰？”

“這裏，我找……徐芬芬，她不可能感染XI……”那人語無倫次地說。

周阿姨一邊用力將他往外推，一邊說：“這裏沒有這個人，你好好看看病房號！”

夏正宇也連忙上前，把人往外推，順手拍了拍門板：“叔叔您看，您是不是走錯地方了，XI隔離專區不在這邊，您往那個樓梯拐角去，那邊才是。”

那人哆嗦著看了一眼門牌，又看看醫院裏的臨時指示牌，回過神來，道著歉走了。

夏正宇回到床邊，情緒看起來低落了許多。奶奶和周阿姨都不是會看手機新聞的人，他便把XI病毒目前的傳播情況跟她們說了，囑咐周阿姨千萬不要靠近隔離專區。

周阿姨應著，說知道了。

奶奶則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說：“別想太多，天冷了，自己小心別感冒。”

夏正宇點著頭，不語。

奶奶又道：“晚上回學校上課吧，別耽誤學習。”

夏正宇說：“我請了一天假，明天再去。”

奶奶看看他的表情，沒再勸他。天黑以後，奶奶又睡著了，夏正宇陪著沒事，也趴在床邊睡著了。夜裏十點多，周阿姨來換他，才喊他醒。

他站起來，卻忽然一陣眩暈，比早上在出租車裏還來得猛，讓他身體一晃。

周阿姨“哎喲”一聲，扶了他一把，擡手一摸他額頭，驚叫出來：“你怎麽這麽燙？發燒了？”

夏正宇立即做了個“噓”的動作，示意不要吵醒奶奶。小聲道：“我沒事兒的，現在就去門診看醫生，麻煩您照顧奶奶。”

說完，就退出奶奶病房了。

身上真的很燙，但他明白，這個時候不能諱疾忌醫。

他下了樓，直接往隔離區的方向走去，現在那邊24小時有專家醫生坐診。他進去坐定，就有醫生過來給他量體溫，抽血，問癥狀，他都一一配合了。

半個小時後，他被留在了隔離區。

“還不能確診，但最好先隔離治療，以免傳播。”醫生如是說。

最兇險的情況真的砸到了腦袋上，他反而不像先前那樣慌張了。

他安靜地接受了醫生的安排，住進隔離區病房。甚至連給周阿姨發信息，都格外冷靜，除了告知情況，還對周阿姨好好安慰了一番。

此刻，在他隔壁床的，就是下午闖進他們病房的人。對方見了他，起初沒認出來，認出來之後隨即一臉愧疚。

“你不會…..不會是，被我傳染了吧？”

夏正宇早他一步認出人，淡淡地回：“你確診了嗎？”

“還沒有！”那人忙搖頭，“我們這裏都是疑似，沒有確診的！”

夏正宇道：“那就沒什麽好傳染的，天氣突然降溫，我感冒了而已。”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在低頭發短信，建議周阿姨也檢查一下——只是嘴上不相信自己是被眼前人傳染，但總要預防萬一。周阿姨也近距離接觸了這個人，總要謹慎點好。

發完信息，他放下手機，躺在了床上。

他今天是匆匆來醫院，什麽都沒有準備，充電器自然沒帶，手機電量已經告急。他暫時不打算再和誰聯系了，默然陷入沈思。

病友似乎有話想對他說，但看他一副拒人千裏的模樣，也收起了熱情，坐回的床去了。

他躺著，不知不覺就陷入睡眠，。

他做了個夢，夢到聞熙在趕回來的路上。

然而，交通部門現在嚴格限制A市與其他地方的通行，他那邊來A市的高鐵跟航班，都已經停了，他焦頭爛額，一直在打電話。

夏正宇想問他，你在給誰打電話，你想怎麽回來？

可是他仿佛一個旁觀者，無法跟聞熙說話，只能眼睜睜看著聞熙著急。

亂七八糟的場景不斷在轉換，他看著聞熙找了好些人，想讓他們開車帶他。但是都談不攏。

場景再一轉，聞熙在路邊撿了輛車，不管是誰的，不管自己身上有沒有帶駕駛證，就把那輛車開走了。開上了回A市的高速。

路好長，他開了好久好久，經過了山，經過了農田，還經過了一片湖，卻好像總也找不到正確的方向。在夏正宇的視角中，他漸漸迷路了。

夏正宇想告訴他，我在這裏……可是沒有用，聞熙又聽不見。就算聽得見，他也不會指路——他哪裏知道高速公路怎麽走。

這個夢糾結得不行。夢裏，聞熙著急，他也著急，他莫名有種再也見不到聞熙了的感覺，難過得心痛、胸悶。

“正宇，正宇。”忽然，有人叫他。

他從心痛中睜開眼睛，然後在不太明亮的光線裏，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對方帶著醫用口罩，但他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聞熙。

他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真實，忍不住擡手去觸摸這個人……摸到了。他一緊張，連忙起身，緊緊抱住聞熙，氣息不由自主地緊張加重。

“乖，乖。”聞熙拍著他的背，說，“寶貝兒，不怕，我在你身邊。”

他喘了兩口氣，看看窗外。原來已經是黎明了，天色微亮。

而他擁抱著的人，是連夜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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