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自從往家裏抱了條狗崽子回來以後，就沈迷於擼狗，還跟一起跳廣場舞的老姐妹一起擼。每天除了做飯，就是牽著那條醜不拉幾的狗崽子出去晃悠。

夏正宇感覺自己都被冷落了。

但他不好意思跟狗爭寵，也就是偶爾欺負一下它。一個周六下午，他捏著一根火腿在陽臺撩那狗崽子，看小家夥被撩得團團轉，就特開心。

“外面太陽這麽好，你不溫習功課也不出去玩，在家欺負糯米，你有意思哇？”奶奶抱著個裝滿衣服的盆出來，瞪著他。

他把火腿往嘴裏一塞，接過盆子掛衣服：“玩什麽，睡覺都不夠，我等會兒就要補覺的！”

“你和你聞老師，又有好長時間不見了吧？他最近不是經常在這邊嗎？你們這回怎麽鬧了這麽久？”奶奶抱起糯米，一邊愛惜地安慰它，一邊問。

夏正宇含糊地回：“哪裏有鬧，沒有。”

奶奶擡起頭：“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啊？你從小就是我帶大的，有半點不開心我都看得出來！你老師知道你不想去見他，經常打電話問我，你怎麽樣了怎麽樣了……”

“他真有給你打電話啊？”夏正宇頓了一下，看過來。

奶奶也頓了一下，回望過去。兩人對望一會兒，夏正宇就明白了。電話麽，聞熙應該是真打過，可絕對沒有奶奶說的這樣“經常”。估計，也就是他剛剛避著不見那陣，打過來問問。

呵，聞熙麽，怎麽會對誰牽腸掛肚。在這段關系裏，他最大的主動無非是回應了他的感情。再多的主動，可別期待了，期待就是個涼。

夏正宇暗嘆一聲，沒再說什麽，迅速掛好了衣服，抱著盆子回了屋裏，對奶奶說：“太陽不是好麽，你帶著糯米出去兜一圈吧。”

“我正要去的！”奶奶把小狗放下，去拿狗繩，不忘嘟囔，“你有時間就給聞老師回個電話過去，他說你不理他，他對你怎麽想也沒底，你給人家個底——哎，夏正宇！”

“嘭——”夏正宇進房關門了。

奶奶的話仿佛全被他擋在了門外。奶奶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低聲呢喃了一句“真操心”，就蹲身給糯米套上狗脖，然後牽著繩子起身。

起來的那一瞬間，她眼前炫白一片，一時間什麽也看不清。才蹲了多一會兒啊，就這樣。她心裏嘟囔著，等視線清明了，就牽著糯米出去。

冬天來了，下午這個時段的太陽溫度一般，但也比家裏暖和。奶奶牽著糯米，想沿著小區花園中的石頭小徑閑逛。

糯米卻忽然掙紮著要往前跑，這下不是人遛狗了，成了狗遛人。奶奶被它拽著跑，兜了花園一圈，發現是另一頭有別的狗在。糯米跑一圈，就是為了和“朋友”玩，這可把奶奶累著了。

糯米的那位“朋友”，奶奶看了好半天也沒認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小區的狗。不過看著挺幹凈，她守了一會兒，也就沒多想，解開糯米脖子上的項圈，到一邊長椅子上休息去了。

也許是太陽曬得太舒服了，沒一會兒，奶奶就有些打瞌睡了，目光變得模糊起來。眼睛好累，怎麽睜也睜不開。

只覺得“咻”一下，意識就模糊了，就腦子裏還帶著個“看住糯米”的念頭。

這眼睛一閉，也不知道閉了多久。再忽然睜開眼睛，面前沒有糯米了。那條和糯米玩的狗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奶奶一著急，“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然而沒等她站穩，人就一個眩暈，猝不及防地栽倒了。跌在地上的霎那，她一點意識也沒有。

“顏奶奶！”一個少年箭步躥過去，急急忙忙把奶奶扶了起來，是賴鵬。

“顏奶奶，顏奶奶？”賴鵬對奶奶又是拍又是掐，喊了好幾次，終於把奶奶喊醒了。“太好了，您可醒了，怎麽忽然就暈倒了呢？低血糖啊？”

賴鵬一副謝天謝地的樣子，掏出手機，準備給夏正宇打電話。

“別找小宇！”他時常在舅舅家住，奶奶認得他是夏正宇的小同學，連忙阻止他打這個電話。

賴鵬手腕被她按著，有點為難：“這個，怎麽能不找小宇呢？您家不就只有他在嗎？”

奶奶搖搖頭：“小同學，我這點小事情不用找小宇，你們高三學生我知道的，忙著呢。”

賴鵬：“可是……”

“我就是年紀大了，剛才又著急，腳下沒踩穩當——唉，你幫我找找狗吧，你認識我那條小狗哇？”奶奶不客氣地抓著他的手腕，一撐，站了起來。

賴鵬剛剛被她握著，手上立馬一沈，心道，這老太太還挺有勁兒的。再看奶奶站起來也精神抖索，似乎真沒什麽事兒，便收回了手機，點點頭。

“我看到糯米了，它和門衛新收養的流浪狗玩兒呢！去門衛找吧。”

一老一少跑到門衛去，果然看到門衛大哥在給一大一小兩條狗餵食。奶奶松了口氣，走過去給糯米套上狗繩，又和門衛寒暄起來。

賴鵬呆了一會兒，說：“那顏奶奶，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奶奶點點頭，轉過臉，再三叮囑：“別告訴小宇啊，就當不知道。”

賴鵬抿了抿唇，他倒是有點理解奶奶的心情，點點頭答應了。

奶奶帶著糯米玩到四五點，涼涼的天氣就把暮色裹來了，她牽著那條小狗崽往家裏走，嘴裏哼著昆曲調子。

一回到家，就聞到了飯香。夏正宇已經把飯做好了，廚房裏放著準備好的菜，隨時可以下鍋的。聽到她回來的動靜，在房間裏拔高聲音打招呼。

“奶奶，你回來了，等我會兒，我馬上出去做菜！”

奶奶放了糯米，自己去了夏正宇房間，見他在桌前收拾著東西。他的房間和多數男孩子的房間一樣，一年半載也不會自己收拾一次，什麽都亂七八糟地放著。

今天也不知道來了什麽興致，動手收拾起來了。

奶奶走過去，看看他的桌面，上面擺著教輔書、課外書、不知道哪兒來的小玩意兒，還有一沓信。奶奶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沓信，就是聞熙當初給他寫的。

大半年前，奶奶就和聞熙講了這樁往事，當時是想著讓聞熙知道夏正宇是誰，好令他對孩子多照顧照顧，也算是遂了夏正宇那顆暗戀的心。

可後來看起來，聞熙是沒再把這事往夏正宇那兒說了。

她這麽看著夏正宇忙活了一會兒，故意從信裏抽出一封，看夏正宇的反應。

“哎呀，信是隱私，不能隨便看！”夏正宇見了，伸手過來搶回去，整整齊齊放回原位。

還挺在意的。奶奶笑笑，說：“又不是沒看過，那會兒你還特地喊奶奶看，說人家多管閑事呢！”

“我就讓您看了一封！那封確實很多事兒嘛！用了我的血，不知恩圖報，還敢說我不懂事兒……你說，那關他什麽事？”夏正宇說著，抽出其中一封，晃了晃，塞給奶奶。

這正是他當初拽著奶奶吐槽過的那一封。一沓信之中，他一抽一個準。奶奶展開信看了看，又還給他。

“這麽在意這寫信，這兩年讓你問問叔叔阿姨，找一找人家，你怎麽不去？”

“找來幹嘛？”夏正宇莫名其妙地看了奶奶一眼，“我就是給人獻了次血，人家給我寫點感謝信，當時沒能認識上，緣分就算到頭了，還找……找了讓人還血錢啊？”

奶奶說不過他，不說了，轉身就出去了。

她心裏有些想法，覺得夏正宇和聞熙這麽冷戰不是辦法——可能是最近身體狀況不太行，人很容易憂愁，她格外在意孫子的喜怒哀樂，非得看到小孩兒順心順意才安心。

她就想幫他們一把，小情侶冷戰，結不出多厚的冰。她想著，誰來暖一暖，溫一溫，估計就好了。但總得有人踏出這一步。夏正宇不樂意，她只好指望聞熙。

她在陽臺想了一會兒，就回到客廳，給聞熙打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就接通了，她先聽到的卻不是問好，而是聞熙不知道給誰在交待工作的聲音，“這種土壤是實驗過的，可以先播兩分田的面積，看看種出來的成色”，交代完了，才對這邊輕輕柔柔地說：“是奶奶吧？”

奶奶“哎”一聲：“你那邊忙著啊？”

“沒事兒，打一個電話不耽誤。”聞熙好像遠離了原地，周圍空曠安靜。

奶奶頓了頓，壓低聲音說：“你以前給小宇寫信那事兒，還沒跟他說過吧？”

“還沒。想著也不重要，遇不上合適的機會，就算了。”聞熙回答。

“按道理，我不應該幹涉你們年輕人的事情……”奶奶的目光瞟向去往房間的走廊，舔了舔唇，聲音壓得更低了。

“你們倆這麽長時間冷著，我都看在眼裏，心裏難受。我剛剛看他收拾你的信呢，挺看重的，封封都保存得好好的，你要不......告訴他吧，就當哄哄他，他準能心軟。”

聞熙聽了，有些楞住，接著語帶歉疚地說：“奶奶，你費心了。和小宇的事情，我一定會處理好的，您放心著。”

“好好，”奶奶匆忙回著，“你們可一定要好好處，小宇年紀小，脾氣大，想的沒大人周全，怎麽著的，都麻煩你讓著點兒。”

“我明白。”聞熙的聲音裏夾著風，聽起來糊糊的。

奶奶擡眼看到夏正宇出來了，沒註意她，直接拐進了廚房，松了口氣，又和聞熙講了幾句關心的話，便掛了。

其實，她一個人坐在沙發角裏，天色暗下來，便真的沒什麽存在感。有時候，她想，人老了，快走了，是不是就像冬天的太陽光，曬在人身上，人也覺得輕輕薄薄感覺不到。

小小的糯米跳了上來，窩進她懷裏，帶來一股暖意——也就是小貓小狗這種不知道忙的，能對即將消逝的東西敏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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