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冊這天，夏正宇先從理科班看起。不出所料，自己進了重點班。但上面寫的班主任名字，不是聞熙。

他又往其他班級找，結果，整個理科都沒有聞熙的名字。再往旁邊的文科班看，居然也沒有。這太出人意料了，聞熙怎麽會不當班主任呢？

“咦？沒有聞老師？”身旁的賴鵬發出同樣疑問，“太不合理了吧，他上個學期還拿了學校優秀班主任的獎吧？”

“嗯。”夏正宇心不在焉地回答，轉身掏出手機，給聞熙撥過去。

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起來。聞熙壓低了聲音，有些匆忙地說：“我遲一點去找你，好嗎？”

“在忙？”夏正宇問，“你在學校嗎？”

聞熙道：“我在，一會兒聯系你。”

通話匆匆掛斷。賴鵬湊過來，問：“怎麽樣啊？”

夏正宇也茫然，心裏無端有點擔憂，搖搖頭：“不知道，先去註冊吧。”

這個新學年，大家的命運都靠上一學期的付出來決定。

夏正宇高中頹了一半，忽然遇上個聞熙，生生把他拽進了前五十的行列，但他的好朋友們就沒有這麽強勁的勢頭了。周深和賴鵬在隔壁的次重點，其他球場好友，則散布各普通班。

在學校裏，會相聚在一起玩的人，多半學習成績也是同一檔次。夏正宇這支突起的異軍，到高三理科（1）班註冊，周圍都是面熟人不熟的同學，他感到一股陌生氣氛。

班主任是傳說中的“鬼面王”，叫江奎。人長得就嚴肅，還板著一張臉，怪嚇人的。

他一直面無表情地指揮過來註冊的學生填表格、交錢、簽名，一句廢話也沒有。看到夏正宇寫下名字的時候，忽然擡起頭，打量他。

“夏正宇，原來高二（1）的？”

夏正宇點點頭：“嗯。”

江奎那麽看了他一下，眼神意味不明。末了，道：“最後一年了，好好學習，什麽都不如在這一年抓緊機會。”

聽起來，語氣還挺真誠，就是這關心來得也太突兀。夏正宇冷不防被這麽提點叮囑了一通，有點莫名其妙。只得應著“好，一定的”，交了學費拿了收據，就走了。

走出幾步路，碰到吳白婉。

算起來，現在還同班的高二（1）同學中，吳白婉竟然是最熟的那一個了。兩人打了照面，他就跟她打了個招呼：“嗨。”

吳白婉揮揮手，笑了笑，臉上掛著欲言又止的神情，錯開之後才回頭喊定他：“你是不是還不知道啊？”

“知道什麽？”夏正宇問著，心裏湧起一股預感，令他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

吳白婉走回來：“原來你真的不知道。我剛過來之前，先和我媽去了一趟校長室，看到聞老師在那邊，好幾個主任也都在，他們在商量什麽事兒。”

吳白婉和校長是近親，這點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夏正宇看著她：“什麽事兒？”

吳白婉道：“我就是聽到，但可能也還不確定呢，他們在討論聞老師離職的問題——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畢竟你和聞老師……”

夏正宇打斷她：“他們怎麽說？”

“一群人議論著呢，我就是跟我媽進去打個招呼，校長不讓我瞎聽，把我趕出來了。”吳白婉道，試探地問，“這麽大的事，聞老師一點兒都沒跟你透露嗎？”

吳白婉已經完全默認他們倆是一對了。但和過去的情敵心態不同，現在吳白婉問起他們的蛛絲馬跡，總透著一股詭異的興奮，挖八卦的眼睛亮晶晶的……女生變得真快。

夏正宇道：“這也不算多大的事，誰沒跳過槽啊。你去註冊吧，我走了。”

賴鵬和周深原來跟他約了，註冊完一起去外面擼一頓好的，但他現在全無心情。

給他們倆各自發了信息說不去了，便回了聞熙的宿舍。

他手上有鑰匙，徑直開門進去。宿舍一個假期沒人住了，一股冷清的味道。房子這種東西很奇怪，有人住著的時候，是有溫度的。久了沒人，就會冷，會灰敗。

他浸了一塊抹布，把屋裏的桌子、臺面都擦了一遍，又燒了一壺水，整個空間便有了人氣。這時，已經過十點了，聞熙一點消息也沒有，他也不好再打電話去，只能無所事事打開了個手游。

“你還挺閑的。”忽然，有個聲音從窗外傳來。

夏正宇覺得，自己對這個聲音簡直有生理性抗拒，聽到的一剎那就頭皮發麻，渾身都戒備起來。

他退出游戲，擡頭望向窗外：“你來幹什麽？”

陸懷霆靠在走廊圍欄上，面帶笑容，眼神是他一貫的掌控全局似的自信：“我今天不上班啊，來看看你們。”

聽了這話，“用不著”三個字立刻滾到夏正宇嘴邊，可他又想到，聞熙和陸懷霆畢竟是一個娘胎生出來的兄弟，他可以反感他的，卻不能替聞熙反感。於是，噤住了，不打算和他說話。

陸懷霆在外面站著，看他又玩上了游戲，似乎饒有興致，推開門走了進來。他餘光瞥見他的腳步，故作鎮定和冷漠。

陸懷霆走到他桌前，坐下來，支肘撐著腦袋，定定看著他。這情景真讓人發毛。但夏正宇不願讓自己失態，於是僵持。

過了一會兒，陸懷霆開口了，語氣慢悠悠的，就好像他們在和睦閑聊似的：“我這個學期開始社會實習了，這個學期都不用回英國。現在，我在家裏的公司上班，以後可以經常過來看你。”

夏正宇把游戲的背景音打開來了。

陸懷霆停頓了一下，但並沒有被妨礙，繼續道：“畢竟，以後我哥可能就沒有這麽多時間陪你了，憑我們三個的關系，我覺得，我來陪你，也是一樣的，對不對？”

“你出去。”夏正宇霍然站起來，費了些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沖這個人大罵的沖動。

他不知道陸懷霆是什麽魔鬼，為什麽總是能戳中他。就那一下，又冷又準，令人連自我控制的機會都來不及把握。

陸懷霆擡頭看著他：“我進不得我哥的宿舍嗎？而且，我是來幫我哥搬家的，你是來幹嘛的？”

這是專門用來刺激人的話，不要被激怒，不要。夏正宇這樣對自己說著，努力撥開腦子裏嗡嗡嗡的輕響，讓自己顯得更鎮定些。

“那行，我出去。”他轉過身，朝門外邁出腳步。

陸懷霆猛地拽住了他，力氣很大，顯然有備而來。他猝不及防，被陸懷霆扣進了懷裏。

他竟然聽到了心跳聲——陸懷霆快得過分的、雜亂的心跳聲。

“宇，讓我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陸懷霆說。

他的掙紮和反抗軟了下去。

這種心跳，他聽到過。三年以前，陸懷霆第一次抱他，心跳也是這樣。原本，他們只是正常的擁抱，卻因為這段砰然亂撞的心跳，什麽都變了。

那時候他想，完了，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有人能夠連心跳頻率都隨時掌控嗎？不至於吧……此刻，他聽著陸懷霆胸腔中的跳動，不由自主有些動搖——對這個人的認知的動搖。

也許，他不是自己認定的這麽壞呢？

“你已經知道我哥要離開學校了吧？”過了一會兒，陸懷霆放開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問道。

夏正宇心裏頓時湧起一股被玩弄的恥辱感，剛才那一瞬間，他就不該想陸懷霆還有好的地方。這個人，除了玩弄他，把他的一切反應當笑話看，就沒別的用心了。

“那又怎樣，離開就離……”一個念頭突然掉進腦子裏，他想起先前註冊時，新班主任看自己的眼神，聯系起來，便有了眉目。“是因為我？”

陸懷霆笑：“不然呢？”

夏正宇沈下臉，朝陸懷霆逼近：“才不是因為我，是你去做了什麽？你舉報他？舉報我們？”

陸懷霆道：“哪兒用我來舉報，你看，世界上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藏的，咳嗽、貧窮，和愛。你們這麽喜歡對方，誰看在眼裏，會沒察覺呢？”

“那也是你的功勞，去海邊的時候，你的力氣沒白出。”夏正宇仰起下巴，目光輕蔑而厭惡地瞟過陸懷霆的臉。

他突然就不那麽怕他了，因為他明白，怕是沒有用的，而表現出怕，只會刺激陸懷霆玩樂的心。他得學會真正控制自己的心情，而不只是表面。

對峙片刻，他再次轉身，快步出去了。陸懷霆沒有追來。

他下了樓，沿著側校道走了一段，忍不住跑起來。一口氣跑到校長辦公室所在的大樓前，仰臉看了看三樓。

只見校長辦公室的門正好被人從裏面推開，第一個出來的是一位副校長，後面緊跟兩位主任，具體職務夏正宇記不得了，只知道權力還挺大的。

最後出來的，是聞熙和校長本人。

先前出來的人，已經往樓梯下來了。校長和聞熙在走廊停留了片刻，兩人相對而立，說了些什麽。然後，聞熙對校長鞠了個躬。校長的表情不冷不熱，勉強揚了揚嘴角，對他揮揮手。

聞熙獨自下了樓來。

夏正宇就站在樓梯口，每一個下來的人都和他打了照面，反應不一，卻都掛了一絲暧昧。他就當看不懂，無動於衷，揀著認識的人，還打了招呼。

當聞熙走下最後一個階梯的時候，他直接迎上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喉嚨因為緊張而有些僵，問道：“你辭職了？”

聞熙點點頭：“辭了。”

“被批準了？”

“批了。”

話音剛落，夏正宇就牽起了聞熙的手，略帶潮濕的五指扣緊了聞熙的五指，很用力，還有點著急。聞熙只楞了一下，便回握住他。

夏正宇道：“那我們回你宿舍收拾東西吧，然後去吃飯。”

聞熙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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