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在，家裏只有夏正宇一個人。

聞熙送他回來，他腦子裏胡思亂想了一通，然而最終沒有對聞熙提什麽要求。如果沒有前天那一出，他可能會纏著聞熙，撒嬌要他留下。可有了那一出，他心裏就總頂著疙瘩。

聞熙那個人，當然總是大人有大量的，不計較他的任性和小算計。可他自己過不去那一關了，現在但凡親近一點，都覺得哪裏不對勁。對聞熙，心虛。對自己，不齒。所以那天沖動之後，他都沒敢面對聞熙，也不過問聞熙和陸懷霆有沒有對質。

眼下正好是飯點，他撿著家裏冰箱能吃的東西，湊合做了兩碗面條，就這麽把晚飯打發了。

這樣寒磣的晚飯，聞熙吃得津津有味，細嚼慢咽，很是享受的樣子。末了，還表揚他：“有一陣子沒吃你做的飯，你的廚藝又進步了。”

都說天天吃一個人做的飯菜，久了就嘗不出什麽好了。自己什麽水平，夏正宇還是有底的。聽了這話，純當聞熙在哄他開心，笑笑，揶揄他。

“你對吃飯的要求也太低了，你們家是不是沒人會做飯？”

“我爸會。”聞熙放下筷子，“一直是他做飯，小時候他總是按照我媽的口味來，菜都是甜的，我那會兒長蛀牙，我媽還怪是他做菜太甜。”

說完，發現夏正宇吃驚地瞪著他。

“怎麽了？這樣看我？”

夏正宇揚了揚嘴角：“你第一次跟我講你的家人。”

“是嗎？”他說，臉上帶笑，“這兩天，我在想一件事。送你回來，就是想跟你談談這件事。”

夏正宇聽了，“嗯”一聲，坐正起來：“老師，你吩咐。”

聞熙看著他：“在學校外面，不要叫我老師了。你直接喊我的名字，不是也挺順口的？”

夏正宇聽著，覺得自己有點明白這話的意思。

他這邊，基本不介意彼此的師生關系——他一直想得很少，只覺得，自己喜歡聞熙，聞熙也恰好對自己有好感，他就把兩人的可能性推進一把，得到今時今日的結果。

可聞熙介意，他那邊背著一身“老師”的包袱，心裏遵這個守那個的，把戀愛談得很有心理負擔。他不喜歡他喊他老師，大概，也是因為那個為人師的包袱。

“好，以後不喊了。”夏正宇做出鄭重的表情，點點頭，問“所以，你這兩天在想什麽？”

聞熙道：“我在想，你有沒有興趣多了解我一點。”

“有！”夏正宇脫口道，眼睛盯著他，眼神跟霎時發了光似的，是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熱情。

聞熙忽而心生慚愧，笑容泛起幾分淡淡的哀：“你還不夠了解我，就急著要跟我談戀愛，上床……”

“聞熙！”夏正宇急切地喊住他，臉色泛起淡淡的緋紅。

還知道害羞呢。聞熙輕嘆一聲，眼神專註地看著他：“你有沒有想過，要和我走到什麽時候，走到哪一步？”

夏正宇抿抿唇：“想過。但是想想，覺得沒什麽好想的......反正，越長久越好，我肯定不是沖著跟你試一下師生戀來的。可是，如果真的有什麽我們繞不過去的坎，那我也不勉強你跟我一起走下去。這個想法，你覺得行不行？”

聞熙頷首輕言：“行。”

“那不就是嗎，不管我們一開始是什麽關系，反正現在你承認我，我纏著你了，就不輕易散，越久越好。搞對象，不都這樣嗎？”夏正宇眼巴巴地看著聞熙。

聞熙道：“嗯。”

並沒有再說別的，看起來也沒有說的打算。

夏正宇靜靜等了一會兒，有點急：“聞熙，你可不可以不要顧慮那麽多了？師生這回事也好，陸懷霆挑撥離間也好，你別太往心裏去嘛，好不好？反正，我總會畢業的，到時候你介意的那些問題就不存在了，我也肯定不可能被陸懷霆搶走，我躲他還來不及呢！”

說完，靜靜盯著聞熙看，等他給個態度。

“霆他……”

“對了，我奶奶還討厭他，但是特別喜歡你。所以從家長角度來說，你穩贏。”夏正宇又忽然揮著手補充道。

聞熙：“……我沒有要動搖，你想太多了。”

小孩兒這兩天心情起起伏伏，盡管他沒有時刻跟在身邊關註，也沒有過多有效交流，可要看清小孩兒這兩天都亂七八糟地想了什麽，還是不難的。

這兩天滿心顧慮重重，滿腦子愛恨情仇三角戀狗血大劇的人，不是他，而是夏正宇自己。現在反過來要他別動搖，分明是害怕自己不堅定。

這小家夥是揣著一顆真心，想盡全力好好捍衛這份感情。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舍得他。這是他碰到過的最熾熱、直接的真心。既然接過來了，那就是真心碰真心，人間幸事，辜負不得。

而他自己……陸懷霆對他掐得準，說得對，他不適合規規矩矩。這幾年，為了做個規矩人，他先是躲避陸家，再是裹在老師的身份裏約束自己，企圖讓自己做個溫和的人。

可這種壓抑怎麽能是長久之計？他暗嘆一口氣，中止腦子裏的思路，主動朝夏正宇伸出手，握住他四根手指。

“我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既然走到了這一步，我希望你能更了解我。了解以後，再想想要和我走到哪一天，走到哪裏去，好不好？”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的，有點像他平時講課的樣子，可又不是一回事。

夏正宇沒來由地有點緊張，目光不錯地盯著他，想解讀他的意思——“好好了解”，是了解什麽？了解以後，自己會怎樣？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想說，他完全不了解他？

“哪天方便的話，你也來一趟我家吧，我帶你走走我們那邊。我的小學，初中，A大……”聞熙放開他的手，笑得很溫暖，“你慢慢來了解我。”

隨著他抽開手，夏正宇感到自己手背上的溫度涼了下去，他下意識去看聞熙的手指……真長，真白，骨節真好看，看得人著迷。

“正宇？”

“嗯，我知道。等我奶奶在白眼狼那邊呆膩回來了，我就去你那邊。”夏正宇大聲回答，假裝自己沒有走神。

聞熙不揭穿他，笑容溢出幾分寵溺：“好，我等你聯系。”

夏正宇做出認真的表情，肯定地點點頭。

“還有，霆的事……”聞熙嘆了口氣，“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不用擔心他對你說的話。”

提到陸懷霆，夏正宇心裏就一片陰霾，臉上立刻顯出不悅神色，點點頭，說：“好，我就當沒有遇到過他。”

聞熙擡手捋了捋他耳邊的頭發，忽而低聲問頭說：“頭發又長了，開學前記得要剪掉了。”然後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哦……”夏正宇垂下眼眸，也跟著站起來。

把人送到門口，他照例看著他在拐角處背影消失。

聞熙走以後，他才覺得，這座兩年多只有他和奶奶在的房子，實在是有些大了。大得一旦只有一個人，空氣中立刻充滿了孤獨寂寞的分子。他忽然有那麽一點後悔，沒留著聞熙。

他腦子裏還浮想著聞熙剛才手指的模樣，心情還溺在對聞熙的迷戀中。

這種迷戀，在認識不久的時候，是單純的對聞熙美貌的喜愛，是本能的欲望驅使。後來逐漸摻雜了別的東西，時常無端端覺得聞熙很熟悉，迷戀就變成依戀，濃稠了很多，他自己搞不清楚，那成分該如何解構。

暑假到這裏，已經過去小半，高三總是要提前開學的。

之前班裏為聚會旅行建立的群，很快變成分班討論群，“以成績為標準”分班的說法，得到了據說是校方消息的證實，大家都在討論自己的去向，參考整個年級的老師和過去幾年的安排，推測自己會是誰教。

關於自己會分到哪兒，夏正宇倒是不擔心了。他拼了命的高二最後階段，為他帶來的報酬很豐厚，無論是總分還是平均分，他是穩進重點班的。

如今，只差一點沒確定——聞熙到底會不會教到重點班。

他給聞熙發信息問，聞熙只回“暫無定論”。這麽暫無著，他漸漸就有了那麽一點忐忑，怕萬事俱備，東風就是不來。他越急，越想見聞熙，催著奶奶回來。

開學前的三天，奶奶終於回來了。

掐頭去尾，也就是半個月多沒見面，奶奶看起來胖了不少。脖子上帶著一串紅瑪瑙石的首飾，把她的臉襯得很有肉，還白。看來在夏俊那邊過得還不錯。

他原想挖苦兩句夏俊，看到奶奶人，也就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奶奶是好的，他就能對白眼狼像對一個人。

奶奶回家第二天，他就去赴和聞熙的約。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他覺得這次出門是件有點隆重的事。為此，他起得很早，夾著被子躺在床上，用手機查了一堆“簡單打扮”的方式。

“小宇，出來吃早飯了！”奶奶來敲門。

這次沒打算喊多次，敲完就推門了：“喲，打扮呢？”

奶奶吃驚地看著他，眼裏透出笑意。夏正宇害臊，但床上一堆試過的衣服，他窘得沒話辯別，幹脆就不辯了，胡說道：“對啊，要去同學聚會，不得帥一點嗎？”

“你不是和你聞老師見面嗎？”奶奶略帶疑惑得反問。

夏正宇一聽，猝不及防，有點慌：“誰說，我幹嘛放假還要見老師……唉，算了，顏維珍女士，您偷聽我聊語音呢？”

“哪有偷聽，路過聽到，怪我耳朵靈嗎？”奶奶佯裝板著臉。

夏正宇頓了頓，兩人互相沈默兒。

過了一會兒，他上前捏了捏奶奶的臉，又沖她笑，掛著討好表情，不好意思地撒嬌：“奶奶，我有事情想告訴你，你不要罵我，別生我的氣。”

“我曉得你想說什麽，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說。”奶奶拿下他的手，輕輕地嘆了口氣，眼神難得有慈祥的味道，柔聲道，“你先去吧，回來了，我找你講話。”

說完，奶奶拍拍他手背，出去了。

夏正宇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松了一口氣，有溫暖彌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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