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宇在籃球場邊的校道上，被聞熙拉住。他握著他的手腕，掌心好像有一層濕氣，溫度濕熱，竟有些灼人。

“跟我過來。”不由分說，聞熙把他拉到一個避人避光的角落，才放開。

角落空間小，即使聞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也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氣息，帶著夏日的燥熱。他的眼神也躁，且熱，算得上失態：“生氣了？”

夏正宇緊抿著唇，不說話。從轉身出門到剛才被攔下的時間裏，他腦子裏想了許多問題，也包括自己的生氣。為什麽生氣，憑什麽生氣？說到底，聞熙也沒跟他表示過什麽，他們之間清清白白，他有什麽可生氣。

他不說話，聞熙換了個語氣，平靜些，又問：“聽到什麽了？”

聞言，夏正宇擡起眼來，有句話沖到了喉嚨，又頂在了嘴邊，猶豫三分。

聞熙道：“說。”

夏正宇硬著頭皮：“你和鐘滿……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聞熙：“朋友。”

夏正宇：“以前呢？”

聞熙：“以前，現在，一直都是朋友。”

夏正宇：“那他說你沒愛過他，是什麽意思？”

聞熙：“字面上的意思。”

“那……”夏正宇語塞了，轉為低聲嘟囔，“哪有朋友之間說這種話，你就是不願意告訴我，你……你折磨我。”他說著說著，鼻頭發酸，下意識低下頭去，怕的是自己眼睛紅了被聞熙看了去。

但聞熙已經看到了，“你折磨我”四個字，顫顫巍巍地敲在他心尖，好像把他的心敲碎了。

曾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夏正宇像小時候糾結而痛苦的自己，因此對他心軟，也放縱他的感情滋長。可這一刻，他發現，夏正宇跟那時候的自己太不一樣了。

夏正宇不糾結，不猶豫，他直接而肯定地愛他，敢暗示敢明示，敢鬧脾氣。逼一逼，說不定還敢表白。魯莽但可愛，可愛又危險。

他就踏在危險的邊緣，忽然進退失據，不由自主對他溫柔：“我說的是真的，我和鐘滿沒什麽特別的關系……非要說有，他搶過我女朋友，我們算情敵，好嗎？”

夏正宇聽了，擡起頭：“你喜歡女的？”

聞熙笑了，態度坦然：“一般般。”

夏正宇：“那男的呢？”

聞熙：“看人。”

夏正宇憋了一口氣，口裏含著一句“那我呢”，沒來得及問出口，教學樓走廊那邊走來一個人。黑暗中看不太清楚是誰，但他的勇氣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第三人打斷了。

那人果然經過他們這個小角落，聞熙顯然也早看到他了，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周主任。”

原來是年級主任，他匆匆而行，看到聞熙，又看看夏正宇，自然聯想到這學生以往劣跡斑斑，沒少被班主任單獨拎出去訓話，道：“夏正宇啊，又犯什麽事兒了？怎麽還給訓哭了？”

聽了這話，聞熙有些吃驚地看向夏正宇，小孩兒紅紅的眼睛真的憋出了兩汪亮晶晶的湖，淚水打轉，還沒落下。他擡手一抹，吸了吸鼻子：“沒哭！”

年級主任呵呵笑著叮囑聞熙“對學生要嚴格，但也要適當放松”，便走了。

角落裏再次剩下他們兩個，可這下，夏正宇的情緒已經跟剛才很不同了，沖動的問題吞了回去，委屈也變成了被胡亂抹去的眼淚，仰著，說：“你回去過你的生日吧，不要管我了。”

聞熙從他懷裏拎出那瓶大雪碧：“可你逃課，不就是來給我過生日的嗎？”

夏正宇：“我現在不想給你過生日了！”

“哦，是嗎？”聞熙往後退一步，作勢要走了，口中淡淡地說，“那我回去和鐘滿單獨過了，還有一堆啤酒。我酒量不怎麽行，以前喝多了，都是鐘滿照顧我……”

“還給我！”夏正宇突然去搶大雪碧，聞熙早有準備，及時轉了身，他連瓶蓋也沒碰著。

哼。夏正宇盯著聞熙的背影，恨恨的，然後追了上去。

這段磨人的小插曲，似乎漲了聞熙的興致。兩人回到教職工宿舍，他明顯頗為開心，主動開蛋糕、開酒、開飲料，還打電話叫了燒烤外賣，氣氛還挺歡樂。

夏正宇疑惑的問題，也在歡樂輕松的氣氛中，問出了個所以然來。

故事是鐘滿說的，刨八卦似的添油加醋，大聊特聊聞熙小時候有多喜歡自己，自己如何高冷堅守鋼鐵直男立場……他語氣刻意誇張，反而讓夏正宇不太當回事，去偽存真，捋了個主幹劇情留在心裏存檔。

三人吃喝閑聊，一晃眼就過了十點半，學校的晚自習都全部結束了，外面響起嘈雜聲。此時，聞熙已經在桌上小小趴了兩回。有酒的原因，也有平時太累的原因——他每天的平均睡眠，不超過六個小時，大事小事一籮筐，操心得要命。

鐘滿喝掉杯裏最後兩口酒，推了推聞熙：“餵，起來了，我走了！”

“嗯。”聞熙並沒有完全睡著，含糊地應了聲，卻賴了幾秒鐘才擡起頭，用手撐著右耳，“那小夏，你幫我送一送客，送到樓下，就好。”

“不行不行，得你自己送我，你送！”鐘滿不滿，把聞熙拉了起來，捧著他的腦袋晃了晃，“醒了沒有？”

聞熙拍開他的手，神色還真清明得多了，對夏正宇道：“我送他下樓，你等我回來。”

夏正宇一臉無奈，點點頭。

他是三人之中最清醒的，酒喝得最少是一方面，酒量比另外兩個好也是原因。在這個學期“從良”之前，他是個標準的不良生，抽煙喝酒、遲到打架，一樣也沒落下過，他就沒見過喝酒比這兩個弱雞的。

兩人出了門，他自覺收拾起屋裏的殘局。心情不錯，哼著最近常聽的歌。

不多久，聞熙回來了。

他扭頭望去，聞熙靠在門邊，整個人看上去還算清醒體面，就是臉色有些紅。他們隔著兩米的距離，相望了一會兒。獨處多次，夏正宇忽然有種不一樣的緊張，心砰砰砰地狂跳。

“我……先躺會兒，你也回去吧。”聞熙輕聲道。

語氣不怎麽堅定。夏正宇暗自判斷，大著膽子，問：“我可以留下來嗎？我喝了酒回去，奶奶一定會問的。”

聞熙微微皺眉：“你喝酒了嗎？”

“喝了。不信，”他邁出步子，幾步靠近聞熙。行動大膽，氣息卻緊成一團，“你聞聞。”

距離太近了，彼此都下意識屏住氣息，四目相對，眼神交纏，空氣中仿佛爆了火花。夏正宇咽了咽喉嚨，更近一步，擡手按下門邊的燈光開關。室內立即暗下來，聲音霎時被放大，分毫畢現。

是欲望，是激動。

黑暗庇護，道德失效。

冰涼唇瓣相貼，柔軟與柔軟相撞，呼吸交纏，舌尖急切地互相探詢。他們吻得深，沒有什麽章法，光憑直覺和興致，把對方的口腔，甚至喉嚨，攪動得天翻地覆，水聲嘖嘖。

喜不喜歡，親吻遠比其他的表達來得更清晰。

他們親到喘不過氣才分開，新鮮的空氣有些涼，吸入肺裏，讓人冷靜些許。夏正宇很快樂，有些得意，黑暗中凝視著聞熙，喊他：“老師，老師。”

“別這麽叫我。”聞熙擡手捂住他的嘴，和他對視，眼神有平時在聞老師身上看不到的熱度。

夏正宇屏了屏呼吸，換了個稱呼：“聞熙。”

“嗯。”

“我想抱你。”

聞熙頓了頓，右手移到他肩上，單臂把人攬在懷裏。夏正宇靠在他身上，握住他空出的那只手，手心莫名發麻。他下意識去扣緊十指，發現聞熙的手掌有汗。

心跳聲在黑暗裏，心事昭然若揭。

“聞熙。”過了半晌，夏正宇輕聲喊道。

“嗯？”

夏正宇問：“你會不會怪我？”

“不會。”聞熙攬著他的手用了點力氣，“不要想太多，你沒有錯。”

夏正宇聽了，憋著一口氣，再次小心試探：“那我……我可不可以住你這裏了？”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還裝模作樣把人趕回去，實在沒什麽意思。聞熙嘆了口氣，“嗯”，他推開夏正宇，說，“那你跟奶**待一聲，聽聽奶奶的意思。”

夏正宇立即去給奶奶打電話，電話接通，他跟奶奶胡說八道一通，講自己留在學校宿舍，過了關。然後回頭眼巴巴看著聞熙，等著他給批個準字。

“你先去洗個澡吧，熱水器你會用，是吧？”聞熙看著，嘴角提著幾分笑意。

這間宿舍的各種設備，就沒有夏正宇不會用的。他嘻嘻地笑笑，跑去浴室了。

等他出浴室出來，聞熙卻不在宿舍裏了。

“聞熙！”他一慌，急忙去找人。

打開門，看到聞熙靠著走廊的欄桿，身影有點頹然。

他望著這個背影，忽然想起他來高二（1）班第一天，被學生八卦時說的話，“對師生戀沒有興趣”。他那時候說這句話，語氣平淡，卻是認真篤定的，杜絕了許多女生的蠢蠢欲動。

關於這點，他們沒有交流過，但夏正宇隱隱明白，聞熙在這件事上有自己的原則。如果沒有他剛才的引誘，聞熙會一直和他保持心照不宣，也許等到他畢業，也許等到無疾而終……總之，不可能先把窗戶紙捅破。

“聞熙。”他輕輕重覆喊了一聲。

聞熙回過身來，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想安慰安慰他，情緒在嘴邊，可是找不到合適話語，良久，道了一句“生日快樂”。聞熙聽了，點點頭，走過來揉了揉他濕嗒嗒的頭發。

“吹風機在房裏，把頭發吹幹，早點睡覺。”

“好。”他點點頭，回到聞熙房裏。

聞熙去洗澡了，他吹幹頭發，在床上呆坐。

來補課那麽多次，他偶爾也會在這張床上小憩，每次躺上來，都有些心猿意馬，連呼吸也忍不住加深，想把聞熙的氣息吸入肺裏儲存。

但今天坐在這裏，心裏卻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只想著，聞熙會怎麽看他？明天醒來，他會承認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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