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下周一交”好像給了很多時間似的，其實還不是得百忙之中抽空寫。

高中過到了三分之二的尾巴，周末兩天，一天掐頭一天去尾，都拿來上課。剩下的時間，勉勉強強夠得上“一天”。就這拼拼湊湊才疊出來的一天，夏正宇還得拿一半出來陪奶奶去看中醫。

奶奶年過七十了，總說這兒痛那兒不舒服，但她堅持不去醫院看西醫，通過一起在廣場上扭腰甩胳膊腿的小姐妹，找了個據說很厲害的中醫。她跟那老中醫還挺聊得來，每周去一次，把脈按摩撿藥，一聊能一下午。

夏正宇陪著她去醫館，她看病，他在外面插著充電器玩手游。屏幕上的角色推倒了塔，他贏了這一局，開心地吹了個口哨。

奶奶筋骨不好了，耳朵還是不錯，聽了他這一嘴，隔著布簾子訓斥：“玩什麽游戲，你那三千字檢討寫完了嗎！”

夏正宇的興致立馬被打斷，嘟囔：“我就不該讓你知道這事兒……”

這句奶奶沒聽到，她已經就著這個話題跟老中醫韋大夫聊起來了，絮絮叨叨地把夏正宇怎麽作弊，怎麽被抓，怎麽被罰了三千字檢討的事娓娓道來，仿佛自己親眼看見似的。說完了，又一聲長嘆，做起哀怨狀來。

“真是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啊，我這一把年紀了，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緩半天這個腰骨，還給他做一日三餐，洗衣服……要不是為了他，我還不住到我小兒子那邊去啊，他怎麽就……”

“奶奶！”夏正宇一鍵退出游戲，一把將充電器拔了，手機緊緊攥在手裏，盯著那隔簾的眼神有點壓不住的怒意。

奶奶的小兒子，他的叔叔，夏俊，在家裏算得上是一個禁止談論的話題。這個人性情非常暴躁，平時沒什麽事情看起來還好，一旦有什麽觸怒他，就是個暴力狂。夏正宇童年的時候，有幾年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全家人之中，除了夏正宇，沒有一個不被他打過的。

後來夏正宇的父母買了房子，他們三口就搬出了那房子。結果，不到三年，夏俊就明目張膽地把父母趕出來了，公然獨霸老屋。爺爺一氣之下，說和這個小兒子斷絕關系，往後好多年，彼此都不往來。

這幾年，爺爺和夏正宇的父母相繼不幸亡故，夏俊也不知道打著什麽主意，偶爾會跑過來騷擾他們。奶奶還是會對小兒子心軟，給人放進過幾次家門，夏正宇每每知道，都要大發脾氣。這會兒，奶奶居然提到小叔叔，還說什麽住過去，他既生氣，又有點寒心。

奶奶也聽出來了，在裏面沒吭聲。

韋大夫給奶奶看過大半年病，對這些事大約是知道幾分的，呵呵笑著給他們打圓場：“你們祖孫兩個，都是說家常，怎麽還說生氣了……正宇，你奶奶平時辛苦著呢，你就別跟奶奶慪這些有的沒的氣，現在搞好學習，比什麽都強。”

夏正宇心頭一陣煩躁，他也不想對奶奶發火。盡管，奶奶照顧他飲食起居已經是常態，但他暗地裏時常提醒自己，不能把這些當做理所當然，要感恩要孝順。世界上就剩他們倆相依為命了，他得疼愛這個老太太。

他吞了一口氣，舔舔嘴唇，放輕了語氣喊：“奶奶。”

奶奶用平調回了個問句：“啊？”

“你先在這兒看著病，我去隔壁街轉轉。”夏正宇一邊說一邊收好了充電器，戴上耳塞，尷尬情緒比剛才淡了一點，聲調正常多了，“沒準兒我會買一摞練習題回去，明天就開始發奮圖強！”

奶奶一聽，也放松了下來：“你哄鬼呢！”

夏正宇帶笑意地“嘿”了一聲，走了。

隔壁街，就是本市另一所中學門口。學校附近的街道店鋪，大抵由奶茶店、簡餐店、書店組成。他這次逛過來，還真直接進了書店。

這年頭看紙質書的人越累越少了，書店多靠教輔書活著。他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各年級、各科的習題集。如今學校嚴禁統一訂購教輔書和習題，同學們要用，就自己去買。而他屬於基本不買的類型，有那個錢，就去氪游戲了。

眼下，他心裏那股“踏萬裏征程，返榮耀巔峰”的勁兒還沒消磨完，攢著準備給奶奶一個驚喜——雖然按照以往的經驗，這股勁兒維持不了多久，學習心態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

他一口氣選了三四本習題集，其中英語一本，理綜一本，數學兩本，結賬的時候特別愉快，仿佛看到了自己突飛猛進的未來。

出了書店，又拐去街角的奶茶店買喝的。給自己買一杯冰凍波霸奶茶，給奶奶買一杯去冰去糖的茉莉綠茶，打包帶走。

出門時，冤家路窄，遇到賴鵬。

“夏正宇，好巧啊！買奶茶呢？”對方身軀高大，有意無意地擋在門口，低頭看一眼夏正宇手上的拎的兩杯飲料，“雙份？怎麽的，給女生買的呀？”

這種不懷好意的語氣，本來聽著就令人反感，何況夏正宇還煩賴鵬，根本不想跟他多說話。在學校裏大家一群人，他給他點面子，在外面他就沒這種耐心了。臉色冰冷，神情厭棄，踩著門口臺階，勉強居高臨下。

“讓一讓。”

賴鵬看他這樣，臉色也不好了：“怎麽的啊，你真這麽討厭我？”

他不讓，夏正宇也不等，側個身下了臺階，徑直走了。背後又是那道粘膩又刺人的視線，像錐子一樣跟著他，讓他渾身不舒服。他恨不得快點逃開這道視線，便拐進了大路旁邊的小巷子。

走了一段，身後響起奔跑的腳步聲。是賴鵬，他聽得出來。

這可真是陰魂不散，他加快了步子，不想在這種陰嗖嗖的小巷子被纏上。但賴鵬很快跑了上來，無禮而粗魯地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墻上摁。

“別走啊，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呢，你要是給點耐心聽完，一定會對我有不一樣的感覺。”賴鵬身高接近一米九，身材屬於精壯型，這麽攔在面前，壓迫感還挺重。

夏正宇挺直脊背，仰起下巴，盡可能與賴鵬氣勢相當：“你要點臉，我們在學校還是朋友，不要臉，我也只能跟你撕破臉了。”

賴鵬盯著他的嘴，眼神貪婪，還故意咽了口口水，暧昧地靠近一些：“你長得這麽好看，一定不止我一個男的對你有意思吧？不要這麽古板，現在這種事情很常見的，你可以放開心胸，試試看。”

“賴鵬。”夏正宇聲音低沈地斥道，但這沒阻止對方的靠近，他只好擡起手臂去擋，瞪著眼睛，目光冰冷，“別搞這麽難看！”

賴鵬：“你就試試嘛，不試試怎麽知道自己一定不喜歡？”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定不喜歡男的，但我一定不喜歡你。”夏正宇冷冷地說，擋在他們中間的那只手臂不再客氣，攢足了力氣斜撞出去，肘尖捅在賴鵬胸口上。

賴鵬吃痛，退開了。夏正宇沒停止，又擡腿用膝蓋撞上賴鵬的腹部，力氣上同樣沒有敷衍的。這激怒了賴鵬，隨手一抓，把他手上的飲料和習題集都扯了過去，丟在地上，然後整個人壓過來，用身高和力氣優勢把夏正宇逼回墻邊。

腦子骯臟得一逼，還想學霸道總裁玩強吻。

夏正宇一肚子惡心，偏頭躲避的同時，腳下就用力一蹬，緊接著再次用到膝蓋。這次不是撞腹部了，直接攻擊了賴鵬的命根，狠得半點情面也不講。賴鵬倒吸一口涼氣，低叫一聲，蹲在了地上。

“以後咱們在學校裏，也別一起玩兒了。你不尷尬，我都惡心。”夏正宇拍拍手，真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賴鵬疼得眼眶發濕，咬牙不吭聲。下一秒，他戳破地上的奶茶，捏起杯子，把奶茶灑到了習題集上。眼看著那幾本習題集被奶茶浸濕，他像報了多大仇似的，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買了這麽多數學呢？別人不知道，我可看得出來，你這改邪歸正根本不是為了有書讀，你就是想著勾引新來的班主任！”奶茶倒完了，他停頓了一下，扶著墻站起來，眼神意味深長，“你可能真的不喜歡我，但你一定喜歡男的……我感覺得到，你別不承認！”

夏正宇臉色青白青白的，緊緊抿著唇，不搭腔。

賴鵬笑了：“你不是看不起我嗎？其實，我也挺看不起你的。至少我敢面對自己，喜歡誰就上。你呢，都不敢面對自己。你說你惡心，那你到底是惡心我，還是惡心你自己？”

說完，他低頭細細欣賞了一會兒夏正宇那故作面無表情的表情，仿佛獲得了多大優越感似的，愉快地吹著口哨走了。走之前，還狠狠地踩了一腳濕嗒嗒的習題集。

“*！”夏正宇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小巷，聲音不高不低地罵了一句，再看被毀掉的習題，又惱火又有點心疼。一百多塊錢呢！

他蹲下來，檢查那些習題集。最上面的數學肯定是用不了了，他把下面的抽出來，抖掉上面的液體，嫌棄但心疼，唉聲嘆兩口氣：“真特麽幼稚！”

“拿回去還能賣廢品呢，不算全浪費了。”一個聲音突然從他們剛才進來的巷口傳來。

夏正宇一聽，嚇得心臟縮了一下，感覺自己扭過去看巷口的脖子，都是僵硬的。

那裏果然站著聞熙。他還是一身熨帖的襯衫長褲和皮鞋，黑色，略貼身，挺拔英俊，迷煞人心。他看過來，眼神帶著笑意，嘴角是上揚的，仿佛友好。

但夏正宇看了，一陣心慌。他不確定他看見了多少，有沒有聽到賴鵬的胡說八道。但無論如何，剛才哪一幕都不好看，丟人丟大發了。他現在一點都不想面對他，也不想解釋，更不想若無其事地寒暄。

他心亂得很。

“賣廢品都不值一毛錢的，不要了，給撿垃圾的收去吧！”他往後退兩步，虛虛地看向聞熙，“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老師再見！”

說完，一步比一步邁得大，從巷子另一端出去了。

巷子外面視野開闊，陽光明媚，他被曬暖和了，才回過神來，開始懊惱——剛才是怎麽回事？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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