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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樓裏的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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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風叟還在抽煙。

也不知是因為煙葉太濕?還是因為塞得太緊?煙鬥許久都沒有燃著。

紙媒卻已經燃盡了。

追風叟抽煙的姿勢很奇特,他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托著煙鬥,無名指和小指微微

地翹起。

傅紅雪是用拇指和食指拈著紙媒,其餘的三根手指微微彎曲。

追風叟的無名指和小指距離傅紅雪的腕脈還不到七寸。

兩個人的身子都沒有動,頭也沒有擡起,只有那燃燒著的紙媒在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火焰已將燒到傅紅雪的手了,他卻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就在這時,“呼”的一聲,煙鬥中的煙葉終於被燃著了。

追風叟的無名指和小指似乎動了動,傅紅雪彎曲的三根手指也動了動,他們的動作都很

快,卻很輕微,而且一動之後就停止。

於是傅紅雪逼了一步,追風叟開始抽煙,兩人從頭到尾都低著頭,誰也沒有去看對方一

眼。

“他們好像已結束了決鬥?”金魚問王老先生:“他們這一場決鬥好像沒有分勝負,可

是我相信一定有一方勝了。”

“是的。”

“誰勝了?”

“追風叟一直在等待機會,可是傅紅雪卻一點機會也不給他,到了最後他實在忍不住

了,無名指和小指已躍躍欲試,他每根手指的每一個動作中都藏著精致的變化。”王老先生

說:“怎奈傅紅雪彎曲的三根手指卻立刻將他每一個變化都封死。”

金魚聽得很仔細。

“兩人雖只不過將手指動了動,但卻已是千變萬化,生死一發。”王老先生說:“其間

的危機絕不會比別人用長刀利劍大殺大砍少分毫。”

“這麽說勝的是傅紅雪了。”

“是的。”



煙一燃著,傅紅雪就退回原來站立的地方。

追風叟慢慢地吸口煙,才緩緩擡起頭來,他仿佛直到此時才看見傅紅雪。

“你來了?”追風叟微笑他說。

“是。”

“你來遲了。”

“來遲了總比不來好。”

“我只盼你莫要來。”

“我已來了。”

“既然來了,就請。”追風叟說:“請到大廳。”

金魚仍在看著“望遠鏡”,看得很仔細,而且嘴巴仿佛在微微動著。

看著她這動作,王老先生忽然笑了,忽然問:“我知道你還會一樣很少有人能學得會的

事。”

“什麽事?”

“讀唇語。”

“讀唇語?”

“是的。”王老先生說:“只要你能看見一個人在說話時的嘴形,你就能知道他在說什

麽。”

“你對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說這句話的時候,金魚並沒有表現出一點不愉快的樣

子,而且還笑了笑:“你當然應該知道得很多,否則你怎麽會留我在她身邊呢?”

王老先生笑了笑,然後才問:“現在是誰在說話?”

“是傅紅雪。”金魚說:“他說來遲了總比不來好。”

王老先生微笑。

追風叟馬上說:“我只盼你莫要來。”金魚邊看著“望遠鏡”邊說:“傅紅雪回答,

‘我己來了’。”

王老先生微笑地點著頭。

金魚的嘴唇在動,然後她又接著說:“既然來了,就請,請到大廳。”

說到這裏,她才緩緩放下“望遠鏡”,臉上卻露出疑惑之色。

“怎麽了?”王老先生問。

“大廳?”金魚看著他:“為什麽要將傅紅雪請到大廳?”

“客人來了,當然是在大廳招待。”王老先生笑了:“難道要在你的房間招待他嗎?”

對於這句玩笑話,金魚不但沒有笑,反而嘆了口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又何必哄

我呢?”

她註視著他,又說:“傅紅雪能從萬馬堂找到這裏,一定是對‘猴園’起了很大的疑

心,說不定還掌握了很多線索,在這種情形之下,你還能談笑自如,不急不驚,想必一定有

對付他之道。”

王老先生滿意地點點頭。

“我只是想不通你為什麽不將他引到你那布滿殺人陷阱的秘室去,反而將他帶到大廳

呢?”金魚問王老先生:“為什麽?”

王老先生沒有馬上說出原因,他先笑了笑,然後走到桌旁,倒了杯酒,慢慢地啜了一

口,等那口酒順喉流入肚後,他才開口。

“有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王老先生笑著說:“第一,傅紅雪能找到這裏,是我安排

給他的線索,否則他一輩子也懷疑不到‘猴園’。第二,我那間殺人秘密陷阱,用來對付別

人,通常都很有效的,可是對傅紅雪,我保證一點用處都沒有。”

“為什麽?”

“因為他是魔教白鳳公主陰白鳳調教出來的人。”王老先生說:“殺人機關、下毒、暗

器這些下五門的東西,我保證江湖上沒有一個人能勝過魔教。”

“在客廳招待他的,是你。”王老先生指著金魚。

“我?”金魚微怔:“我招待他?”

“是的。”

踏人大廳,傅紅雪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幅畫,一幅四丈七尺長的橫卷,懸掛在對面的墻壁

上。

畫雖然很大,畫中的景物卻很單純,只有一個女人坐在一張椅子上,手上抱著一個嬰兒

在餵奶。

嬰兒是男的,女人卻是風鈴。

畫中的風鈴美麗如本人,她懷裏抱著的孩子著花衣、戴紅帽,看來只兩三個月大,卻已

經長得白白胖胖的,可愛極了。

但是一雙大大的眼睛,居然有著冷漠、孤獨的眼神在。

——難道畫中的風鈴懷裏抱著的孩子,就是他的親生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和風鈴一夜纏綿,到今天也只不過十天左右而已,怎麽可能就會生下了小孩?

那麽這畫中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傅紅雪,風鈴在“他”的手中,將來的小孩也會在

“他”的手中。

看著這幅畫,傅紅雪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但在他的心中,卻多麽希望過去抱抱畫中這

個小孩。

可是他必須忍著,而且要冷靜。

因為畫這幅畫的主人是誰?是個什麽樣的人?這裏有什麽樣的危險?

這些都必須要他冷靜,絕對冷靜地去對付。

這大廳當然還不止四丈七尺高,除了這幅畫外,雪白的墻壁上還掛著各式各樣的武器。

其中有遠在上古銅鐵還未發現時,人們用來獵獸的巨大石斧,有戰國將士沙場交鋒時用

的長矛和方槊,有傳說中武聖關羽慣使的青龍偃月刀,也有江湖中極罕見的外門兵刃跨虎籃

和弧形劍。

但其中最多的卻是刀。

單刀、雙刀、雁翎刀、鬼頭刀、金背砍刀、戒刀、九環刀、無紫鱗金刀……甚至還有一

柄丈餘長的天王斬鬼刀。

可是最令傅紅雪觸目驚心的,卻還是一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就跟他手裏的刀完全一模一樣。



成千上萬件的兵刃,居然還沒有將墻壁掛滿,這大廳的寬闊,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廳上掛滿了這麽多的兵器,但是地上卻鋪著張很完整的波斯地毯,使得大廳裏顯得說

不出來的溫暖舒服。

廳裏擺著的每一件東西都是精心選擇的,傅紅雪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到過如此華麗高貴

的地方。

整個大廳除了兵刃和家具外,沒有半個人,靜靜的,而且還有一點點冷冷的。

傅紅雪看完了四周後,就動也不動地站立在那裏,一雙眼睛仿佛在看著壁畫,又仿佛已

透過壁畫而落在遙遠的地方。

也不知站了多久,本來完全死寂的大廳,忽然響起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聲音是來自大廳外,單調、短促、尖銳、可怖,一聲接著一聲,響個不停。

墻上的兵刃在燈下閃動著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長的橫卷無疑也是畫中的精品,傅紅雪連

看都不再去看一眼,在此情況未明的時刻,他絕不能被任何事分心。

可是現在他卻己無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銳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響著,就像是一柄柄鋼

錐在不停地敲打著他的神經。

但是從外表看來,傅紅雪依然還是動也不動地站著,絲毫沒有受到這突來的響聲幹擾。

就這樣的又不知過了多久,在那尖銳短促的響聲中,又有一種新的聲音發出。

那是有人在開門的聲音,門環響動,傅紅雪的眼光立刻捕捉到大廳的左邊有一扇門開

了,一個美麗的黃衣女人,正站在門口凝視著他。

這個黃衣女人看來竟仿佛是風鈴,但她卻不是風鈴,她遠比風鈴年輕。

她的美和風鈴是不同的,鳳鈴美得成熟有韻味,她美得清新純潔,一條長長的黃色裙子

隨風搖曳,看來就仿佛水中擺動尾巴的金魚般。

她走進來,輕輕地掩上門.從傅紅雪身旁走過去,走到大廳中央,才轉身面對著他。

“我知道你就是傅紅雪。”她的聲音也如她的人一樣清純:“你卻一定不會知道我是

誰?”

傅紅雪當然不知道她是誰,可是他卻不想間,所以這個金魚般的女人只好又開口。

“我姓金,可以算是這裏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金夫人。”她說話很直率,顯然不

是那種矯揉造作的女人:“假如你覺得這稱呼太俗,也可以叫我金魚。”

這個穿黃色衣裙的女人,當然就是在小樓上用“望遠鏡”看傅紅雪的金魚。

“金魚是我的外號。”金魚微笑他說:“我的朋友都喜歡叫我這個名字。”

“金夫人。”傅紅雪冷冷他說。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也沒有朋友。

金魚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笑得很愉快。

“難怪別人都說你是個怪人,你果然是的。”金魚笑著說:“所有到這裏來過的人,都

對。這些武器很有興趣,你卻好像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這些武器的確都是精品,要收集到這麽多武器的確不容易,能看得見已經很不容易,這

種機會,練武的人很少願意錯過的。

傅紅雪卻仿佛不屑一顧。

金魚忽然轉身走到墻下,摘下了一柄形狀古樸、黝黑沈重的鐵劍:“你認不認得出這是

誰用的劍?”

傅紅雪只看一眼:“這是郭嵩陽用的劍。”

“果然好眼力。”金魚揚著鐵劍:“這雖然只不過是仿造的膺品,可是它的形狀、份

量、長短,甚至連煉劍用的鐵,都絕對和昔年那柄嵩陽鐵劍完全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兵器可以仿造得一模一樣,人呢?

“就連這條劍穗,也是郭家的老奶奶親手結成的。”金魚說:“除了他們家傳的鐵劍之

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難再找出第二條來。”

她掛起這柄劍,又摘下一條長鞭,烏光閃閃,宛如靈蛇。

“這是西門柔用的。”傅紅雪說,“這神蛇鞭,兵器譜上排名第七。”

“你既然認得這條蛇鞭,當然也認得諸葛剛用的金剛鐵拐。”

她放好長鞭,卻從金剛鐵拐旁摘下了一對流星錘。

“風雨雙流墾。”傅紅雪說:“兵器譜上排名第三十四。”

“好眼力。”

她的口氣中充滿了讚賞之意,掛起流星錘,摘下一對鐵環:“昔年金錢幫稱霸武林,幫

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用的就是這對龍鳳雙環。”

“這不是。”

“不是?”

“這是多情環。”傅紅雪說:“是西北鐵環門下弟子的獨門武器。”

“殺人的武器,怎麽會叫多情?”

“因為它只要一搭上對方兵刃,就糾纏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樣。”他蒼白的臉上忽

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情之所鐘,糾纏入骨,海枯石爛,至死不休,多情的人豈非也總

是殺人的人。”

“情之所鐘,不死不休,有時不但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金魚感嘆他說。

“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不錯,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兩個人默默相對,過了一會兒,金魚才嫣然一笑,才又說:“這裏的兵刃,你有沒有不

認得的?”

“沒有。”

“這裏的每件武器都有來歷,都曾經在江湖中轟動過一時,要認出它們來,倒也不是什

麽太困難的事。”金魚笑著說。

“世上本就沒有真正困難的事。”

“只可惜有些兵刃雖然早與名動天下,殺人無算,卻從來也沒有人能真正見到過它的真

面目,譬如說……”

“小李飛刀?”

“不錯,小李飛刀,例無虛發,連武功號稱無敵的上官金虹,都難免死子刀下,的確可

算是天下第一刀。”金魚嘆了口氣:“可惜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看見過那柄刀。”

——刀光一閃,已入咽喉,刀的長短形狀,又有誰能看得清楚?

“所以直到今天,這還是武林中一個最大的謎。”魚說:“我們費盡了苦心,還是沒法

子打造出一柄同樣的飛刀來。”

“小李飛刀本就無法假冒的。”傅紅雪冷冷他說。

金魚忽然神秘的笑著:“幸好我們已不必再仿造了。”

她的手忽然一揚,手中忽然多出了柄飛刀。

三寸七分長的飛刀。

看著金魚手中的飛刀,傅紅雪眼睛忽然一皺:“小李飛刀?”

“是的。”金魚笑著說:“如假包換的小李飛刀。”

“葉開人呢?”傅紅雪忽然問。

“葉開?”金魚一怔:“你怎麽忽然問到他呢?”

傅紅雪盯著她手中的刀:“這是葉開的飛刀。”

“哦?”她問:“你怎麽會說這是葉開的飛刀,而不是李尋歡的刀?”

“李大俠傲游江湖已有四五十年了,他的俠蹤至少已有二三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現過。”

傅紅雪說:“他人在江湖時,飛刀都已很難讓人見到了,更何況久未露面。”

他看著她手中的刀,又說:“葉開前些日子失蹤,而你們也忽然間有了飛刀,這種事就

等於一加一。”

金魚笑了:“不錯,這是葉開的刀,至於葉開的人在哪裏,你該知道的時候,一定會讓

你知道。”

金魚將飛刀擺在那柄漆黑如死亡的刀旁邊,然後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閃,刀已出鞘。

“我知道這柄刀不是給人看的。”金魚笑著說:“只怕連你自己都很少看到。”

傅紅雪的臉色蒼白,蒼白得幾乎透明,聲音卻更冷:“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樣。”

“人?”

“有些人雖然早已名動江湖,殺人無算,但卻從來也沒有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傅紅

雪冷冷他說:“就像‘猴園’的主人公一樣。”

“王老先生?”

“是的。”

金魚笑了笑:“他有名?有什麽名?”

傅紅雪冷冷地註視著她。

“點蒼的玉劍客王善生、山東快劍工正中、霸王莊追魂槍王明默,這些都是江湖上有

名,卻很難見到的人。”傅紅雪冷冷他說:“只是他們都不是‘猴園’的主人。”

“他們為什麽不是?”

“他們太年輕了,他們成名至今只有二三十年,每個人的年紀都在五十到六十之間而

已。”傅紅雪說:“一個人既然被稱為老先生,那麽他的年紀至少也要有八十以上。”

“哦?”

“所以我算來算去,只有一個人符合。”

“誰?”

“王憐花?”

“王憐花?”金魚一怔:“你說的是和沈浪、朱七、熊貓兒齊名的王憐花?”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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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舊雨樓·古龍《邊城刀聲》第五部 刀裏的情仇——第三章 聖母峰上的傳說>>

古龍《邊城刀聲》第五部 刀裏的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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