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冬天來得很早，12月初的時候便下了第一場雪。

艾如初剛來C市那年，第一次看見雪的時候激動得不行，站在雪裏十分新奇。因為N市是個南方城市，冬天基本上看不到雪，幹冷幹冷的。C市的雪說不上大氣，但第一場雪也是足足下了小半天。

艾如初還賴在被窩裏沒有睡飽，就接到了蕭琛的電話。

他答應他去劇組探班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他一來沒怎麽放在心上，二是不太願意和蕭琛有過多的聯系。

但是，蕭琛顯然是放在心上的。

這不，打電話來催了。

“我有個古裝劇，在C市的影視城，”蕭琛說，“你來看看吧，有不少明星呢，你要不要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女神？”

“什麽女神……”艾如初一臉懵逼，“我沒女神。”

“你上次………”蕭琛的聲音有點可憐。

“好！我來，”艾如初覺得跟自己不識好歹似的，“剛好我今天休息。”

“我跟場務打個招呼，你來就好了，”蕭琛似乎十分高興。

“嗯，我其實也挺好奇的，”艾如初說的是實話，大多數普通人對拍戲都挺有興趣的，看看是怎麽拍出那些飛檐走壁的畫面的。

“好，先這樣，我也再睡幾分鐘，”艾如初掛斷了電話。

蕭琛拿著手機，很多年沒有聽到艾如初這種迷迷糊糊的聲音了，他突然覺得心裏某根弦似乎又開始動了。

這些年，他活得很麻木，一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著，像一個廢人一樣活著，只有念著艾如初，他才覺得自己是蕭琛。

蕭琛是誰？

這個問題，他有時候都答不出來。

離艾如初近一點，也許當年的那個蕭琛可以活過來。

艾如初的再睡幾分鐘，是一覺睡到了中午，然後懶洋洋地起床。打個車到了蕭琛說的那個影視城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影視城的拍戲有時候是不允許無關人等旁觀的，艾如初被場務攔了下來，他簡單說了自己的名字和來意，場務被讓他進去。

艾如初一進去劇場，就看見了明蘇。

她穿著古裝白衣，演的是一個女劍客。

明蘇是眾所周知的蕭琛禦用女主角。真的不怪外界傳兩個人的緋聞，這麽密集的合作，說沒有關系誰信啊？

蕭琛正在拍攝一個鏡頭，十分認真，先看到艾如初的人還是明蘇。

拍完自己的鏡頭，明蘇走向艾如初。

“你怎麽會在這兒？”明蘇很好奇，又說，“你身體沒問題了嗎？上次真是太抱歉了，看到你都怪不好意思的。”

艾如初笑了笑，客氣道：“我是蕭導的朋友，我身體沒什麽問題。”

“蕭導？”明蘇驚訝，“你居然是蕭導的朋友，天吶，好巧！”

“是，好巧，”艾如初說。

一邊的蕭琛拍攝完了，看到艾如初，對劇組人說：“大家休息半個小時。”

蕭琛走過來，看著艾如初，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艾如初也知道自己拖得有點久，說：“堵車。”

蕭琛不拆穿他，淡淡笑了笑。

眾人在休息棚裏坐下了，休息的休息，閑聊的閑聊。

“你們認識？”蕭琛問的是明蘇和艾如初。

明蘇有些心虛，自己說了，“上次《少年》的宣傳會，我遲到那次，不是撞了人了嗎？撞的就是……艾先生。”

“什麽？”蕭琛有些激動，想想都覺得後怕，那是車禍啊，得受多重的傷？

蕭琛急忙拉著艾如初查看，“沒什麽大問題吧？”

艾如初被他拉得尷尬，說：“沒事沒事。”

“我知道錯了，”明蘇對蕭琛情緒的變化有所察覺，急忙道歉。

“過去了，”艾如初說。

蕭琛一想到艾如初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傷，心裏百感交集。他覺得，艾如初即使要受傷，也該是他給的，因為艾如初這個人，他們彼此相欠太多。

他欠艾如初很多，艾如初何嘗不是欠他很多？

彼此虧欠，註定糾纏不休。

“你們拍古裝劇是不是比現代劇難啊？”艾如初沒話找話。

“差不多，”蕭琛也答得敷衍。

明蘇見兩人這樣，有些想不太明白。

“不過，艾先生，我可以叫你如初嗎？”明蘇說，“如初，你是第一個來給蕭導探班的人，他這個人，真的是沒朋友了。”

艾如初記得，當年的蕭琛是一個和誰都能打成一片的人，出了名的好人緣，去雲在高中隨便找人打聽，都知道他。

明蘇接著說：“他要不是我表哥，我都不願意搭理他。”

艾如初驚訝了一下，說：“網上都說你們是情侶，原來你們是親戚！”

明蘇說：“對啊，角色合適，我演技也可以，我表哥不捧我捧誰啊？”

蕭琛受不了，“誰捧你了？”

艾如初決定娛樂圈是真的覆雜。

蕭琛突然說：“你還記得高三上學期，我們打群架那次？還進派出所了的那次。”

艾如初回憶了一下，記不太清了。

蕭琛難得地笑了，把這樁往事說了起來。

高三的上學期，市裏面有一場籃球比賽，十三中打入了半決賽，訓練格外緊張。

學校的籃球場有些小，籃球隊的人決定去校外的一個公共籃球場訓練，在那裏遇到了雲在高中籃球隊的。

艾如初，裴清，蕭琛都在。

籃球場很大，兩隊人同時訓練也是夠的。只是那時候的男孩子身體裏天生就有暴力因子，總是有人故意把籃球扔到對方的區域裏。

一來二去，摩擦不斷。

但是，一群男孩子又在忍著。

直到，雲在高中的一個男生，又一次把籃球往十三中的區域砸，好死不死，把板凳隊員艾如初砸個正著。

裴清當場怒了，直接把手裏的籃球往那個男生身上砸過去。似乎還不解氣，整個人沖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有一個人動手，自然是一呼百應，十幾個男生頓時打成一片，打著打著，打的是敵是友都分不清了。

十幾歲的男孩子打起架來還是很嚇人的，有路過的人報了警。

後來，進了警察局是，十幾個男生都是鼻青臉腫的。

艾如初是唯一一個臉還在的，連裴清臉上都有淤青。

警察叔叔對這種學生打架很是頭疼，想通知家長，剛說出來，這群熊孩子一個哭得比一個慘，說通知老師，有的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準備拿頭撞墻。

艾如初也是趕緊求放過。

裴清倒是酷，全程不發言，什麽都無所謂。

好在，這一架並沒有打出什麽事來。

最後，警察叔叔要求兩隊人彼此握一個手，並給對方一個擁抱。

大家紛紛惡心得不行，你願意給一個在一個小時前和自己練拳頭的人一個擁抱嗎？

顯然，大家都不願意，但為了不驚動家長老師，只能照做。

蕭琛笑得很少燦爛，一把拉住了艾如初的手，把他往懷裏帶。

一個滿滿的擁抱，他在他耳邊說了什麽，艾如初沒聽清。

一旁的裴清，臉更青了，把艾如初往自己身後帶。

“你知道那時候我在你耳邊說的是什麽嗎？”蕭琛問，目光幽幽地看著艾如初。

“不知道，”艾如初當時就沒聽清，又過了這麽多年了。

蕭琛笑了，說：“我那時說，艾如初，是大笨蛋。”

艾如初覺得他幼稚，不和他計較。

蕭琛覺得和艾如初在一起的時候，笑的頻率都高了不少。

只是，他說謊了。

其實，那時候，蕭琛說的是，我喜歡你。

他說，艾如初，我喜歡你。

只是，他沒聽清。

又或者，聽清了，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艾如初從劇組離開，便去了“熱帶雨林”。

今天不是他上班，他只是去看看。廚師長見他來了，笑著讓他坐著等會兒，他給他做碗面。

艾如初吃得很是開心。

還沒吃完，祁揚便趕來了。

“如初，有好事！”祁揚也點了碗面，說，“南山你知道嗎？那塊地是塊濕地，可好玩了，這次有個活動，不少富商巨賈都要去，你陪我去唄。”

“不去，我算富商嗎？”艾如初問。

“我算啊！”祁揚說，“你是富商的兄弟啊，這次可是我們祁氏公費玩啊，濕地啊，你沒見過吧？”

艾如初有點猶豫了。

祁揚再接再厲，說：“當陪我去嘛！你想啊，C市大佬裏年輕的有幾個？我和一群大叔大爺在一起很煩的，你就當陪我去玩玩嘛！”

“幾天？”艾如初問。

“兩天左右，”祁揚知道他動搖了，說：“反正，咱們倆的目的就是吃好喝好玩好，那些大佬們咱們就不管他們。”

艾如初一向不知道怎麽拒絕祁揚，問，“你家果果呢？”

祁揚知道，張果果去的話，艾如初一定不願意當電燈泡，於是，他說：“我家果果有個新品上市，忙著呢？”

艾如初不說話了，算是默許。

南山是一個大型的國家級原生態度假村，有著原生態的湖泊，樹林，還有濕地。

艾如初和祁揚到達南山時，天已經晚了。

他和祁揚住相鄰的兩個房間，第二天，他就看到了從另一個房間出來的張果果。

“你不是有新品上市沒時間嗎？”艾如初問。

張果果懵了，轉頭看到祁揚在暗示，說：“再忙也得陪我家揚揚啊。”

“是嘛，”艾如初不再多問。

早餐安排在大廳裏，艾如初沒見過那麽大的場面，大概有十多個人，不少都是艾如初在電視報道上見過的富豪。

這真的是一個富人的聚會。

艾如初看到了裴清。

艾如初大概知道為什麽祁揚要把自己坑來了。

“你是不是知道他在這裏，才叫我來的？”艾如初邊吃早餐邊問祁揚。

“哪有，巧合，”祁揚敷衍他。

其實，祁揚最初自己也不想來的，大佬的聚會，他一個沒什麽人看得起的富二代來了也沒什麽意義，只是，他發現裴清也要來。

祁揚不喜歡裴清，沒什麽好感，可是他比誰都了解艾如初，哪怕只是艾如初的一個眼神，他就知道，艾如初還愛著裴清。

所以，為了兄弟的愛情，他把人騙來了。

“喝點牛奶，，”祁揚往艾如初面前塞。

艾如初無奈地笑了笑。

吃完早餐早餐，大佬們三三兩兩約著去消遣，有的去打高爾夫球，有的去品酒，有的去聊聊股市。

裴清作為C市商業圈裏的新貴，被不少人圍著，很是熱絡。

祁揚和張果果把艾如初丟大廳裏，直接去過二人世界了。

艾如初無語，想回房間。

正準備走，裴清走了過來。

“我們走走？”他問。

艾如初不好拒絕。

裴清和艾如初散步走，從酒店出來便是一片小樹林，從樹林穿出來，是一片湖泊。

兩個人沿著湖泊走。

風，特別地冷。

裴清穿了件風衣，看上去並不保暖，但他似乎不冷。反觀艾如初，羽絨服穿得十分臃腫，脖子上還套著白色的圍脖。

“在國外那幾年，我差點以為，可能，我們不會再見了，”裴清平淡地敘述，“我有時候覺得，有沒有可能，我做了一個夢，有一天夢醒了，你還在我的左邊，你還是我的。”

多好，你還是我的。

可惜，哪有那麽多的夢，那個如果，才是個夢。

裴清看著艾如初被冷風吹的通紅的鼻子，問，“如初，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愛，或不愛，有意義嗎？

艾如初還是不願意回答。

“真的，我真的覺得，你……”裴清苦笑，“你挺沒良心的。”

艾如初把圍脖拉緊了一點，還是沒有說話。

“算了，早知道了，”裴清說。

早知道，得不到他的答案了。

得到了，一點也不是什麽好的好的答案。

可是，怎麽辦？

他還是愛他。

艾如初回到房間時，雙手冷的不行，趕緊拿出了暖手寶。抱著暖手寶坐在床上的艾如初，看上去格外的乖。

他腦子其實很亂。

他不敢和裴清相處了，他怕自己動搖。

他怕違背自己曾經的承諾。

夜裏的，有一個派對，主辦方是葉氏。

只能說，葉氏似乎對舉辦各種聚會，很有興趣。

葉涼安看到艾如初時默默吃了一驚，但不動聲色。

“不喜歡就回房間休息，”裴清附在他耳邊說，“這種聚會挺無聊的，葉氏一年辦好久次，我都挺煩的。”

艾如初發現葉涼安在看他們，覺得怪怪的，因為他覺得，葉涼安是裴清的正牌女友。

他怕她誤會，也覺得自己處境尷尬。

“我發現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和我說話？”裴清發現他是真的不和他說話。

艾如初說：“我先回去休息。”

裴清看著艾如初走了，目光幽幽。

另一旁，葉涼安攀談之餘，目光落在了裴清身上。

艾如初回房間便睡下了，強迫自己把那些煩心事暫時忘記，安安穩穩地睡一覺。

半夜，他被一通電話吵醒。

是葉涼安。

“如初，關於裴清，我想談談，”葉涼安說。

艾如初睡得迷糊，聽到裴清的名字頓時清醒了不少。

“我不知道，我和他還能不能繼續下去，”葉涼安在電話另一頭似乎哭了，“我愛了他很多年，為什麽……”

艾如初基於紳士風度，安慰：“你別哭。”

“如初，我冷靜不了，我現在很想問清楚！”葉涼安情緒很激動。

艾如初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一點。

“你在哪兒？”他問。

“天鵝湖。”

艾如初套上外套，把圍脖手套也套上了。

夜裏，原生態的度假家裏的氣溫比城市裏更低，艾如初走得很快，他是真的不放心一個女孩子這麽晚了還在外面。

出了酒店，艾如初冷得打了個哆嗦。

天鵝湖，是湖泊和樹林的交界的地方，是一片淺淺的湖，有鷺棲身。以前，人們不清楚，把鷺錯認成天鵝，便叫天鵝湖。

艾如初趕到時，並沒有看到葉涼安。濕地的地面很多泥，很多水，艾如初沒走幾步就覺得鞋濕了，腳很冷。但因為擔心葉涼安，艾如初並沒有回去。

艾如初找了一會兒，走得極快。

再走一步，他覺得不對勁了，似乎，他走進了沼澤。

艾如初下意識想擡腳跑出來，卻發現自己的腳陷了下去。

“倒黴！”艾如初連忙擡腳，卻發現腳已經動不了。

在沼澤地裏，越動，陷得越深。

這時，電話響了。

艾如初一個激靈，拿出手機發現是裴清。

此時，無論是誰，都是艾如初的救星。

“裴清，我陷沼澤裏了，天鵝湖這兒！”艾如初接通後就急忙說，結果，因為他手上戴了手套，沒有拿穩，手機掉進了沼澤裏。

艾如初彎腰去撿，手□□得臟兮兮的，他只好費力地先把手套摘下來。

終於把手機撿起來了，艾如初發現裴清已經把電話掛了。

腳冷的發疼，是艾如初唯一的感受，但是為了安全，他只能平躺下來，增大沼澤的受力面積。

不一會兒，背面的羽絨服已經濕了，貼在身上十分難受。而且，他的後腦勺靠在沼澤裏，冷得讓人發慌。

裴清幾乎沒有思考就跑過來了，趕到天鵝湖時，艾如初一動不敢動地平躺在沼澤裏。

“別過來，”艾如初出聲提醒，“這邊不能過來了。”

裴清看著艾如初，心急如焚。

艾如初覺得自己的腳已經沒有知覺了，看到裴清只穿了一件毛衣，忍不住罵道：“我是讓你報警或者把工作人員叫過來，你一個人來了幹嘛？”

關心則亂。

裴清安慰，“別怕，我會救你出來！”

艾如初是真的害怕，他稍微一動，就覺得自己往下又沈了一點。

“別怕，如初，別怕，”裴清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鎮定。

裴清四處張望，不停告訴自己，鎮定，鎮定，只有鎮定，才有可能盡快的把艾如初救出來。

裴清看到了樹林的枝丫，心中一喜，說：“如初，別怕，我在。”

“你要不趕緊去找人吧，”艾如初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了，“你再磨蹭，我沒陷下去，就先凍死了。”

裴清有些慌亂地跑向樹林，利用自己的身高跳起來把枝丫拉了下來，樹枝很硬，也很粗，裴清硬是用手折了下來。

艾如初看到黑暗中，裴清拽著樹枝連跑帶爬地朝過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快忍耐不住了。

忍不住，要愛他。

裴清趴在地上，把樹枝朝艾如初遞過去。

艾如初緊緊抓住，感受到一股力量硬生生把他拉了過去。

越過沼澤，到了安全地帶，艾如初腦子一片混亂。

裴清不停地喘氣，艾如初不知道他是累的，還是冷的。

“別怕，我在呢，”裴清把他攬進懷裏。

那一刻，艾如初突然放聲哭了，泣不成聲。

被人欺辱，他沒哭。

分手，他沒哭。

入獄，他沒哭。

從那片冰冷的沼澤裏回到裴清的懷裏，他哭了。

裴清，我愛你啊。

我愛你，當我遇到生命危險時，我怕死，可我更怕我死了之後你難過。

我愛你，同生命對等。

又或者，你比生命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動天感動地，

怎麽感動不了你？

嚶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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