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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笑不枉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左,右斜上!”

那是叫她左手彎刀往右斜削的意思,南歌絕唱反射性地照做,突然,她看到不應該有的東西。

一道血瀑,從笑不枉喉間噴出來的血瀑。

鮮血噴在南歌絕唱的臉上,她驚得呆了,不明白怎會如此。刀勢緩了,三把刀落在地上,笑不枉的身子往後倒去。

“笑大叔!”

南歌絕唱沖上前接住笑不枉的身體,他的身子沈得她抱不住,她跪了下去,將笑不枉護在懷裏。他的血像泉一樣湧出,沒有歇止,黑衣上看不出來染了血。

南歌絕唱用手壓住傷口,那紅色液體從指縫中流了出來,覆滿她的白纖。她的眼裏也湧出了泉水,像水晶一樣澄潔的泉,源源不絕。

笑不枉眼裏柔情無限,嘴角還揚著,艱難地說道:“早……早說妳……下手不俐……不俐索……”

南歌絕唱像是啞了,搖頭半張著嘴發不出聲音,痛苦地緊緊揪住笑不枉的衣衫。

笑不枉口中咳出血,低聲道:“丫頭……解開散……散天……華……離……離開……”

他的聲音頓住了,南歌絕唱還在等他說話,卻再也等不到聲音。淚眼模糊中,笑不枉雙眼輕輕合著,臉上關懷之情猶存。

南歌絕唱一聲嘶喊,歇力哭喚,希望藉此排遣出體內那承受不住的巨痛,希望笑不枉聽見她的哭聲,會睜開眼拍拍她的頭,向往常一樣不羈地笑著說,丫頭,我唬妳的。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睡著,只是軟軟地任她抱著。

厲不敗走了,他的險棋得到了最後的勝利。

作者有話要說:

☆、活著

山洞內,疏樓龍宿輕拍南歌絕唱的臉頰,喚道:“絕唱,醒來!”她沒有反應,無神的焦距黏在黑水晶上,眼睛眨也不眨,淚像是地底汩汩湧出的泉水,淹沒她的臉。

疏樓龍宿蹙著眉,那白骨鐵爪緊扣著南歌絕唱手臂,人力竟拉脫不開,她神智像是被某種力量剝奪,叫喚不醒,只是失神地落淚。他扶起南歌絕唱,貼近她的臉往白鐵頭骨看去,見到黑水晶中白霧旋繞,猶如兩道漩渦,漩渦中心正對著她的瞳仁,凝思:“難不成是這水晶有古怪?嗯,吾且試試。”

伸指點住水晶,另一手護住南歌絕唱雙眼,從指尖射出內勁,只聽得啵咧一聲,水晶中指處凹陷,延展出條條裂縫,白霧消失無蹤;又以相同手法毀去另一目水晶。

雙晶一毀,鐵骨手腕處喀地一響松開,疏樓龍宿將壓在南歌絕唱身上的白鐵骨架推開,喚道:“絕唱,絕唱!”

南歌絕唱一聲□□,痛苦地掩住雙眼,渾身顫抖不休,啜泣聲低低傳來。

疏樓龍宿扶著她雙肩,輕聲道:“怎麽了,為何而哭?”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人在江湖,有哪雙手是真正幹凈的?”

“不一樣,不一樣!”南歌絕唱忽然大喊,竭聲哭叫:“我殺了笑大叔,我殺了最照顧我的笑大叔!”縱聲悲哭,慘厲的哭聲響在山洞內,陣陣回蕩。

疏樓龍宿心中一凜,道:“笑不枉是汝殺的?說清楚些!”

南歌絕唱哭得抽抽噎噎,斷斷續續說出始末。她深埋心中最傷痛的記憶,啃蝕了她太久。

疏樓龍宿聽罷,心忖:“難怪她比在儒門天下時要多了哀郁之色,原來竟有此番緣由。”

南歌絕唱喃喃:“我是罪人,為什麽還活著?我應該去陪笑大叔……”

“這不是汝的錯,汝清醒點!”

“怎麽不是我的錯?”南歌絕唱垂著頭,舊的淚痕布上新的淚痕,失神搖頭,“那一刀,那一刀,笑大叔的血噴在我的臉上……”

“南歌絕唱!”疏樓龍宿惱怒地擡起她的臉,“汝還不懂笑不枉的用意?他犧牲了自己,就是為了換汝活命!他要汝擺脫散天華的禁錮,他要汝活下去!”

南歌絕唱茫然道:“活下去……我沒有爹爹媽媽,沒有笑大叔,什麽都沒有……活下去有何用?”

“汝有花獨照,汝有吾!”疏樓龍宿紅瞳瞪著她,道:“汝說汝想待在吾身邊,難道是假話?”

“不,不是……可我殺了笑大叔,怎配陪在你身旁?”

“誰沒有過去?”疏樓龍宿沈聲道:“無爭山莊為了擒回花獨照毒殺了多少無辜生命,這該算在她頭上?要她以死謝罪,那些人能活轉回來嗎?她活了下來,以己身能力幫助更多人,還不能彌補?”

南歌絕唱怔怔看著他,疏樓龍宿眼神一斂,緩緩道:“吾曾經背叛中原,直接間接殘害了多位俠義之士,是吾好友不計前嫌接納吾,讓吾有補償的機會……還是汝認為吾也該死?”

南歌絕唱搖頭,啞聲道:“可……可是……我親手殺了笑大叔,他……他會原諒我嗎?”

縱使早已明白笑不枉用意,但疏樓龍宿知她心結難解,可笑不枉已死,卻要如何詢問他的原諒?心中想起一人,道:“劍子仙跡和笑不枉是知交,於笑不枉心性也頗為了解,若劍子能原諒汝,笑不枉一定也沒有怪罪之意。”

“劍子仙跡,好,我回去問他。”說著抹去眼淚。

見說服了她,疏樓龍宿暗松口氣,微笑道:“別忘了醫譜。”

拾起因鐵骨傾倒而掉落在地的鐵盒,正要打開,心中一動,道:“自山洞地點的設計到鐵骨機關,汝父親顯然甚懂機關埋伏,這鐵盒裏頭難保沒有毒箭之類危險。”

“嗯,那麽我來開。”

南歌絕唱伸手要拿過鐵盒,疏樓龍宿攔住她的手,道:“吾來。”

張唇欲語,卻見疏樓龍宿淡淡一瞟,南歌絕唱抿了抿唇,山不轉路轉,拔出雙刀護在一側。

疏樓龍宿輕笑一聲,將鐵盒開口處背向兩人,反手緩緩揭開盒蓋。過了片刻亦毫無動靜,兩人放下心,探頭去看,只見盒中油布包著一本極薄的書冊,赭紅的封皮上寫了“無為醫譜”四個字,盒蓋裏側卻鑄了十個小字:“照返往昔過,定思今日悔。”

疏樓龍宿喃喃念著,心想:“難道這十字說的是鐵骨機關的用意?”瞥了南歌絕唱一眼,清眸含淚,又想:“南歌晏此舉多半是為了防厲不敗,要他陷於過往無法自拔,卻料不到竟是用在自己女兒身上。”只是厲不敗會否對自己惡行有所悔悟,卻不得而知了。

***

微見魚肚白的天尚未全亮,百嫣谷攏著薄霧,瞧來有些迷離。

時而出現時而失蹤的小狼趴在花叢間呼呼大睡,忽聞細微腳步聲響,倏地睜開狼眼看去,卻是熟悉的南歌絕唱,舔了一下嘴,又閉目去睡。

疏樓龍宿見屋內未點燈,心中奇怪:“劍子從未如此晚起,難道他們不在?”大步朝木屋走去,南歌絕唱還來不及阻止,他已大力推開門扉,門聲大響。

黑暗中床榻上彈坐起兩道人影,只聽得哎唷一聲,卻是花獨照的聲音。疏樓龍宿內勁飽滿,目光掃了個徹底,只見劍子仙跡與花獨照身著單衣,花獨照正伏在劍子仙跡胸前拆解一綹黑白交纏的打結長發。

劍子仙跡咳了一聲,側身擋住花獨照,道:“龍宿,不請自入是儒家該有的禮節嗎?”語氣含著些許慍怒與滿滿的無奈。

“哎呀,吾以為汝等不在,失禮了。”疏樓龍宿掩不住笑意,出屋將門帶上。

半晌,兩人走出木屋,劍子仙跡道:“醫譜拿到了?”

“當然。”疏樓龍宿走到花獨照面前,將無為醫譜遞給她,紅目含笑。

花獨照雙頰緋紅,一張臉如紅花般嬌艷欲滴,給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嬌叱道:“你笑什麽?”

疏樓龍宿笑道:“咦,不笑,難道吾要哭嗎?”

“誰理你是哭是笑。”花獨照扁扁嘴,翻開書皮。

那醫譜甚薄,裏頭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曾用油紙密封的緣故,書況保持得甚佳,只略略泛黃,並未受潮。

花獨照皺皺鼻子,道:“無為天寫這本書怕要瞎了一只眼睛。”

醫譜內容分了內傷、□□和傷藥,其中還有幾套武功練法。花獨照去翻內傷篇幅,仔細尋找,不多時叫道:“有啦,在這裏!”

只見上面開頭寫了較大的“散天華”三字,下面詳述了癥狀、練法和解法,花獨照直接跳到解法,一字字念了出來:“散天華乃以陰柔之勁貫註於對手之身,如欲解之,須先施針於中指處右方一寸入藥壓制其覆發,並以陽剛內力自紅點吸誘出指勁;如有多處指傷,每二時辰處理一處,以免體質特異者不堪負荷其苦。”

讀罷擡起頭,靈動大眼在劍子仙跡和疏樓龍宿兩人身上溜來溜去,問:“你們誰練的是陽剛內力?”

“吾內力屬陰柔一脈。”

劍子仙跡道:“我屬中和之氣,較偏陽剛。”

花獨照點頭,道:“好,那麽劍子你來幫忙。”

“嗯。”

疏樓龍宿道:“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吧。”

“等等!”默默無語的南歌絕唱此時開了口:“我先跟劍子先生談談。”

劍子仙跡與花獨照齊聲問:“談什麽?”

疏樓龍宿目光炯炯,道:“汝先治好散天華再說不遲。”

南歌絕唱搖頭道:“不,我要先說。”

“絕唱!”

南歌絕唱幽幽看著疏樓龍宿,低聲道:“我不希望他後悔治我。”

疏樓龍宿頓了頓,輕嘆口氣,道:“好吧。”轉頭對劍子仙跡說:“劍子,吾知曉汝深明大義,重情重義重理,定能不負吾所望。”

劍子仙跡心下大奇,對他語氣裏的意思感到有趣,正色道:“這個自然。”

南歌絕唱本欲與劍子仙跡一旁說話,但看了花獨照一眼,咬了咬唇,深吸口氣將笑不枉之事未有絲毫隱瞞娓娓道出。

劍子仙跡愈聽面色愈凝重,萬萬想不到笑不枉竟是為南歌絕唱而死,轉頭看著花獨照,她正專註聽著南歌絕唱訴說往事,心有所感,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南歌絕唱垂頭看著地上青草,不敢看眼前的劍子仙跡,不敢看立在一旁的花獨照。

“追根究柢,一切皆因厲不敗而起,妳何過之有?”劍子仙跡溫言道:“笑不枉從不做後悔之事,做了也必不後悔,他以自身之命換取妳的生機,妳不可辜負他此舉的意義。”言罷深深看著花獨照,兩人對望,盡是深情。

南歌絕唱落下眼淚,轉頭看往花獨照,花獨照報以一笑,那笑和以往沒有差別,更多了溫柔。心中釋然,哽咽道:“謝謝。”

花獨照上前拉住她的手,替她擦去淚水,柔聲笑道:“哭得淚人兒似的,等散天華治好了,包妳笑不攏嘴。”拉她入木屋準備。

南歌絕唱解開前襟躺在床榻上,花獨照拿了塊白布割開一道長縫蓋在她身上,遮住其它部分肌膚並露出身上紅點,到外頭喚了劍子仙跡進來。

疏樓龍宿跟在後頭入屋,花獨照取過一根銀針,先在指上紮了一針,抹上自己的血,南歌絕唱驚道:“獨照,妳……”

花獨照精靈靈一笑,道:“我的獨門秘方啊!”在南歌絕唱露出的肌膚上覷準紅點右一寸,正要落針,手腕卻被疏樓龍宿捉住,花獨照不解地望著他。

“慢著,汝能保證一定不會失手嗎?”

花獨照不服氣地瞪著大眼,“欸,對我有點信心啊!”

疏樓龍宿道:“不如以劍子為註,若她有何閃失,劍子便隨吾處置。”

“耶,龍宿,你打什麽主意?”劍子仙跡吃驚。

花獨照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地看看疏樓龍宿,又看看南歌絕唱,突然間明白了,賊賊一笑,在劍子仙跡手上一拍,道:“他就押給你啦!”

疏樓龍宿紫扇搖著,看著好友閑然道:“汝成為俎上肉了。”

“哎哎,”劍子仙跡莞爾,輕嘆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花獨照笑得開心,道:“輸不了你的!”將疏樓龍宿趕了出去。

***

南歌絕唱身上共有五處散天華指勁,待得全數拔除已是隔天清晨了。眾人在谷中歇息養足精神,疏樓龍宿向花獨照說道:“許久未見,看來汝不僅懂得醫,也懂得賭了。”

花獨照揚起臉,笑道:“只賭必贏之局。”

疏樓龍宿哈哈大笑,“汝若輸,恐怕有人會賴帳。”

花獨照瞟了劍子仙跡一眼,噗嗤一笑。劍子仙跡看著兩人,輕笑著搖頭。

“現下幽明天境只剩不敗門,吾想也費不了多少功夫,吾與絕唱要去尋思對策,暫別兩位了。”話裏有話,提醒的是現實。

笑容褪去,劍子仙跡與花獨照默然無語。

南歌絕唱道:“獨照,不敗門之事一落,我再來找妳。”

花獨照淡笑點頭,目送兩人離開百嫣谷。谷中忽然顯得安靜,連風都刮不出聲音。

“劍子,”花獨照輕輕啟唇,“我想回豁然之境看看,我好久沒回去了。”

“嗯。”

劍子仙跡牽起她的手,牢牢握住不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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