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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聚散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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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旁的綠柳山莊,不似尋常門派那般氣勢恢宏,卻是別有一番難得的清雅閑逸——樓臺,精舍,水沈香……

不遠處一座亭臺樓閣中,隱隱得見有兩個人影,四圍水聲潺潺,卻又不見痕跡。

一人閑閑坐在那裏,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茶,對著站著的另一個人微微笑了笑,“你來了?”言語間神態自若,又隨手斟了杯,遞到他面前。

那人定定看著他,臉上神色頗有些覆雜。

對方輕輕放下手中茶杯,舉手將對面的茶杯拿起來,送到嘴邊,嘬了一小口,轉著杯身道:“知你素來不好吃茶,鮮擰的雪梨水而已。”

見他還是不動,淡淡看他一眼,嗤然冷笑道:“想不到你我,會有這樣一天……坐吧!”

卿辭雪猶豫片刻,向前一步,與他對面,坐了下來。

葉之行環顧四下,細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這閣子,我當初也原當你會喜歡……”

又擡眼問了句:“你來殺我?”

卿辭雪不語。

“若我告訴你,溶溶所為之事,並非授意於我呢?”見卿辭雪仍是不語,又自顧自地,喃喃冷笑道:“不管是不是,你都會把這事記在我頭上吧,也罷……如今跟你說這些又有何意。”

“只是……阿雪,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從未騙過你!”

卿辭雪眼中閃過一絲陰郁,緩緩開口道:“是不是都好,葉之行,你我之結絕非僅此一事。”

葉之行失笑一聲,續道:“江湖上門派眾多,正邪勢力也是此消彼長,縱然有些許鳳毛麟角的人,能練就蓋世神功,受萬人敬仰頂領,但說到整個武林,卻是要有相當心胸之人才能兼納掌控。以我這等才華,怎會甘心讓綠柳山莊一直屈居末流,像沈明陽、無憂教主之流終日不過是,拘泥於個人情懷,這等小兒女的心思,即便武功卓越又如何,一輩子也成就不了大事!

禦劍門、無憂教若能為我所用,定然不會是現在這般光景!我到底不明,你究竟為何,寧願幫著無憂公子,也不肯助我成就大業?”

這一番說話,才盡顯本性,狂傲、恨厲、野心勃勃。

“你不懂我,正如我不懂你……既如此,” 水銀閣外,銀輝散落滿園,卿辭雪的聲音,亦如這清輝一般清冷徹然,“葉莊主,請一戰。”

葉之行眼看著他抽出銀光劍,陣風襲來,大片大片的木蓮花瓣,隨風紛紛散落在空中,好一番旖旎景象!

“你只身前來,就不怕我設計將你生擒了?”語氣也隱隱透出往日裏從不曾顯露的陰狠。

卿辭雪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瞠目地望著他。

葉之行自知方才的話,說得頗為負氣,苦笑道:“若真如此,只怕我在你心裏,便是連偽君子都是不如了……” 面色又恢覆如常,“也罷,你我之間,終歸是該做個了結的時候了!”

言罷,忽地欺身向前,手中玉簫直朝卿辭雪而來,方寸間不留間隙地連出幾招。

卿辭雪疾退數步,反手一劍擊出。兩人前後一個縱身,都來在院落之中。卿辭雪手下不停,銀光劍光又起,劍風劃過的漫天飛花,被齊齊一分為二。

禦劍門的劍法招式,大都如風行水上,輕靈飄逸,而這一劍卻與之頗為不同,葉之行眼中精光一閃,“海棠花落……為何不用你那孔雀翎?”

卿辭雪不答,堪堪又是三劍擊出,劍意自劍尖揮灑而出,行雲流水般暢順,毫無當日在禦劍山莊那夜滯澀之跡。

“你,你怎會有如此渾厚勁力?”葉之行大為詫異。

“你父親可有與你提過燕來歸此人。”

又是一道寒光閃過,葉之行回手接下,只聽得“鏗”地一聲響,劍光四散,於漫天飛絮,交相映襯。

葉之行怔了一怔,“原來是他,好!今日我便領教一下,禦劍門的絕世劍法!”

手中玉簫順勢揮出,氣勢猶如長虹貫日,應接的寒光一凜,周身紛飛花絮盡數散開,至此時間,已是無需多言,亦不會有人停手作罷。

兵刃相擊,卿辭雪一步未退,反藉著劍勢,又一劍直朝葉之行胸前刺去。葉之行竟也是徑直不避,眼見劍鋒已然觸及到眼底,反手一展玉簫,直向卿辭雪右腕劈下。

兩人眼底卻均是一片血紅,卿辭雪一劍已刺入葉之行胸口,然而劍刃入體未深,葉之行一擊已然到來,只聽得“哢噠”一聲,卿辭雪右腕骨,被打得半折,劍勢中斷,銀光劍也隨即落了下去。

刺骨疼痛,卿辭雪已然置之不理,左手一抄,銀光劍再入掌中,順勢反手又是一劍,朝著葉之行眉心刺去。

劍落、拾劍、出劍這幾個動作迅捷、流暢無比,好似他不曾受傷一般。

葉之行也不示弱,回手相抵,玉簫與銀光劍相交之際,頓時火光四濺。卿辭雪雖得燕來歸內力相助,到底還是未能運用自如,葉之行內力亦是不弱,一瞬之差,銀光劍被驟然彎成弧形。

電光火石之間,卿辭雪反借這一彎之勢,將劍鋒橫向對方腰間削去。這一招擊中,葉之行腰間隨即鮮血急湧,傷口雖不大卻是極深。

與方才那招同時而發,葉之行手中的玉簫,亦是擊中了卿辭雪胸腹。卿辭雪落地之際,已然覺察腋下肋骨定是斷了幾根。

僅僅數招,便已慘烈如此。

又是一陣勁風席卷而過,月色之下四散的飛花,透著隱隱冷香。

卿辭雪擡眼向西北方望了望,淡淡一笑,心中已下決斷,手指扣緊劍柄,揉身又上。

深秋月下,金石鏗鏘之聲再次響起,卿辭雪右手已然折斷,左手劍自然使得不是太過流暢。葉之行又是一招,已經行至身前,玉簫直向他左肩劈來,卿辭雪揮劍抵禦不及,銀光劍與玉簫相觸之際,竟被逼得朝自身砍了過來,銀光劍與葉之行的玉簫先後落在左肩之上,落地之際,卿辭雪堪堪後退幾步,終是單膝跪倒在地。

葉之行亦是落在他身前,身上的傷口並不比卿辭雪少,有幾處鮮血還在不停流下來,定定站著望著地上的卿辭雪,一雙素來沈穩的眸子,浸透出懾人的寒光。片刻後,終於運足全身內力,高舉玉簫,直朝卿辭雪的天靈穴上劈了下去。

瞬息之間,卿辭雪卻忽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銀光劍閃電般,掠過葉之行掌風,直奔他胸前要害而來,淩厲兇狠,已是世所罕見。

先前拼得如此慘烈,卿辭雪心中已是有所了然,若再這樣,拆解幾個來回下來,自己定然是勝算渺茫。不如在交纏打鬥中,看準時機,以退為進,方能博得一絲可能。

若論武功,卿辭雪雖天資不凡,卻遠稱不得是何等絕世高手,但他身上卻有份當機立斷和狠意,這是他得以取勝的關鍵——對對手狠,對已更狠,若非如此,又怎能扭轉這必殺之局?

當年風波亭之戰如此,修煉孔雀翎亦是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他雙臂皆已受傷,這最後關頭,拼盡全力擲出的一劍,果然斷金裂石般,劈開葉之行手中玉簫,氣勢自是銳不可擋。

沈明陽身亡當夜,自己曾扶他到庭院中,看他在月下盡力施展一生,最後一套劍法,“辭雪,這套海棠花落,重意不重招,重情不重式,望你有朝一日,能夠得以領悟——情之所至,生者可死,死者可生。”

………………………………

“有時候我真想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既不回頭,我留它又有何用!!!”

“至此之後…你我……再無生離……我……我很歡喜了。”

“……我不如你,願此番能助你行之所願。”

……………………………………

銀光劍已然觸及葉之行胸前,僅需一瞬便可貫穿整個胸膛。恰在此時,一個人影鬼魅般輕飄飄,出現在他身側,一掌擊出,另葉之行整人,在銀光劍尖劃過,直撲到地上,胸前仍是留下一道極深的傷口,血如泉湧。

卿辭雪落地拄劍跪倒在地,定睛看清了來人——月溶溶。

隨即慘笑一聲,果然拼到此時,仍是無用嗎?他此時氣力已然竭盡,連身子都已經無法站起,眼看著月溶溶手執長劍,欺身向前幾步,朝自己走來,自知已是末路窮途。

又看葉之行一眼,知他即便今日大難不死,必然也是元氣大傷,日後就算欲再行大事,恐怕也是需要些年月了……

一個聲音在腦海裏驟然閃過:“卿卿,你此生可有想去的地方?”

季悠然,你好好活著………………

一念之過,暗自運足支撐身體的最後一分氣力,只等月溶溶上前。

月溶溶行至且近,卻並未對卿辭雪出手,而是轉向葉之行身邊,將他輕輕環入懷中。

葉之行重傷之下,嘴角不時地湧出鮮血,月溶溶手下卻並未有醫治動作,只一味撫著他的臉,望著卿辭雪道:“莊主,你這樣待他又是何苦,且看他是如何對你的。”

葉之行猛烈咳嗽一陣,扶著胸口,斷斷續續道:“你來的正好,快去吩咐人過來。”

月溶溶詭異一笑,“人?沒有人了,如今山莊裏已是沒有旁人了。對了,還有阿離,我把他留在房裏了。”

擡眼望了望遠處,只見得隱隱火光沖天……

“你!”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你壞我大事!!”

葉之行勉強想要起身,終還是掙紮無力,被月溶溶制得死死的。

她手下用力,一指卿辭雪,咬牙恨恨道:“你對他數十年如一日,換來的便是今日的忘情負義之舉。我跟了你十幾年,為你做了多少事情,你怎能忍心看也不多看我一眼。”

“莊主,你記住,他們全都會離你而去,全都會!只有我不會,只有我!”說著,右手握著長劍從身側緩緩擡起,雙手一並,猛地向後一刺,劍身深深穿過兩人身體。

葉之行雙目圓睜,似是在斷氣之前,都不敢相信。

月溶溶吐著血沫子,卻是心滿意地笑道:“他走便走了吧,莊主,我會陪著你的,你我之間,再不會有他人出現了,只有你我,只有你我,只有你我……”

這四個字一直縈繞在夜空中,許久都不曾消散

………………

辛苦最憐天上月

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

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作者有話要說:

☆、尾聲

那年江湖上聲名鵲起的“綠柳山莊”一夜之間全數傾覆,有人傳言乃是禦劍門的棄徒所為。此人心胸狹隘,行事狠厲,當年趁著老門主重傷之際,為了奪取門主之位,連殺四位同門師兄弟,卻終因為沈欺霜夫婦寧死不從,被驅逐出門。

隨後又投靠了無憂教,練得一身邪派武功,以“月天子”自居,在江湖上大行殘暴之事。綠柳山莊莊主念及往日情誼,本欲勸他回歸正道,只可惜反而引狼入室,招此殺身、滅門之禍。

委實令人痛惜、扼腕………………

那夜大火,把葉家上下都燒了個幹凈,整個綠柳山莊無一人逃出來,至此後“月天子”及“無憂教”也相繼在江湖上消聲覓跡。

有人說:月天子是在於葉之行決裂當晚,也一並葬身在火海之中。

有人說:月天子心計太盛、野心太大,除了綠柳山莊後,反招了忌憚,最終還是被無憂教鏟除。但這內鬥也是慘烈異常,最後失了月天子的無憂教,也是一蹶不起了……

還有人說:月天子與無憂教的暫時消彌,是時定會再度卷土重來……

又是來年,春綠江南之時,燕春樓裏衣香鬢影,一個女兒聲輕輕唱著春風一曲杜韋娘?有人和自拍子,舉手叫好。

“公子又取笑人家……”美人紅著臉,抱著琵琶,低低笑道。

“曉月姑娘,艷曲雙絕,誰敢拿著個取笑於你。”那人眉眼皆是笑意,氣度也是清俊卓絕,好一派萬花叢中,游刃自如的風骨。

“只是這曲卻不是最合時宜的,如此早春悠悠暖日裏《柳梢春》才是妙極之選。”

那姑娘也是識得風雅之人,本就對這位恩客頗有些好感,又見他這樣提,心中不由暗暗點頭。緊了緊弦子,纖纖素手反彈之下,珠玉之聲娓娓傾瀉而出,只聽她悠悠開口唱道:

………………

揚鞭萬裏,欲飲血

一生悠然誰人許?

……………………

四下一片讚許之聲,便在此時一個清冷之聲驟然響起,聽來與周圍嘩然之音截然不同。

“好一個——一生悠然誰人許?季悠然,你還真當自己,此心到處是悠然了?”

很是熟悉的聲音,悠悠地散落在春日午後的暖陽之中。

遙問吾鄉是何所,所居即是長安處

……………………

(完,撒花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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