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這些話時，寧憬已經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 看到陳乃昔的淚水掉出眼眶那一刻, 心口像被人死死捏緊, 沈悶得難受。

目光隨著她的背影轉移到教室門口，理智按捺下追上陳乃昔的沖動，寧憬看向正到趙勁松身邊觀察情況的的王主任, 走上去問：“趙勁松, 你怎麽樣了？”

趙勁松傷得不輕, 完全是靠同學攙扶才勉強站穩身體。

見趙勁松沒有理會他的打算, 寧憬還是硬著頭皮道：“抱歉, 王老師，這件事是由我而起的, 能……能不能不要怪陳乃昔。”

王主任簡直被寧憬現在這拎不清的態度給氣笑了，推推眼鏡, 王主任說話的語氣中都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不怪她怪誰？寧憬,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說著, 上課鈴在這時響起，王主任嘆了口氣, 又道：“來幾個人送趙勁松去醫院, 其他人準備上課, 寧憬你跟我來。”

走到辦公室，王主任看到十八班的陳老師，給她三言兩語說明了陳乃昔幹的好事，再讓她打電話把陳乃昔的家長叫過來。

至於剛才跑出一班的陳乃昔, 胡亂找了個方向跑了幾分鐘，等她反應過來時不知不覺到了實驗樓。

她走到樓梯上，扶著樓梯旁的欄桿緩緩坐在臺階上，環顧四周，寂靜的走廊上不見一個人影，更別說她跑來的方向有人追來。

教學樓那邊緩緩傳來幾道整齊的讀書聲，陳乃昔擦掉臉上的淚水，擡眸盯著墻壁上的窗戶，柔和的光線落進眼裏，剛被揩掉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被光刺痛，還是自己想哭。

寧憬的話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想起他在班上道歉和斥責自己的模樣，陳乃昔除了生氣，更多的是難過。

她本以為，只要寧憬出現和趙勁松對質，便能讓這件事真相大白。寧憬該得的、該有的都不會被人用那種卑劣的手段奪去，可她怎能想到，她一腔熱血地沖上前廝殺，寧憬卻是親手把她推到這種孤立無援的境地。

哭著哭著，陳乃昔呵呵地笑了出來。

她的義憤填膺、滿心憤慨，原來都是自作多情。

被寧憬拒絕過這麽多次，但她從沒像這般難受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微弱的振動聲響起，陳乃昔感覺到兜裏的動靜，拿出手機接通通話，裏頭立馬傳來了老媽的聲音：“陳乃昔，你又給老子搞撒子了？老師說你把人打住院，你要反天是不是？”

乃昔媽的語氣沒有平時那種逗趣，仔細一聽，還有一種強壓著怒氣的感覺。

陳乃昔無心和她說太多，敷衍著回答了一聲‘嗯’。

乃昔媽：“嗯嗯嗯？趕緊給老子去辦公室認錯！”

“我有病啊，不是我的錯我還貼著去道歉？”

“陳乃昔！”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說完，陳乃昔把電話掛斷，抱著膝蓋坐在原處發呆。

約莫半個小時過去，乃昔媽又打了一通電話過來問她在哪，說有什麽事給老師說清楚，該怎麽解決就怎麽解決。

發了這麽會呆，陳乃昔情緒平靜下不少，原本她是打算今天逃課找個網吧打游戲，這堆破事誰他媽愛怎麽解決就怎麽解決，再也不摻和寧憬的事。

可轉念一想，她憑什麽背那麽大口鍋，趙勁松那臭家夥憑什麽逍遙法外？

起身拍拍制服上的灰，陳乃昔又揩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辦公室，陳乃昔看到她媽和班主任陳老師都在，她一進門，便感覺到王主任拋來的眼光。

若是眼神能變成刀，陳乃昔覺得自己怕是要被戳得千瘡百孔。

陳乃昔假裝沒看見，走到她媽身邊，就見乃昔媽狠狠瞪了她一眼。

寧憬在她來了之後也進了辦公室，王主任不再看陳乃昔，直接對寧憬道：“寧憬，你再把剛才給我說的事重覆一遍。”

寧憬看了看身旁矮了他不少的少女，斂下眸中覆雜的情緒，開口：“我之前因為物理競賽輸給趙勁松沒能去全國決賽所以心裏有些不平衡，找了借口說是因為我的實驗器材出了問題……”

陳乃昔打斷他：“你撒謊！我打電話和你確認……”

“陳乃昔，我真的很抱歉。是我太虛榮了，不想讓你以為我輸給他才這樣說的。”

“騙人，你騙人！”

王主任厲聲呵斥：“夠了！你們倆要吵私下去處理。”

然後又看向乃昔媽：“陳乃昔媽媽，雖然這件事是因為寧憬沒有弄清楚情況而起，但是打人的是陳乃昔，並且還是在學校發生了這種事情，您也應該知道，不管是哪所學校，對於學生打架的處罰都是很嚴重的。”

乃昔媽給王主任賠笑臉：“我、我知道，我會讓陳乃昔給那個同學好好道歉。”

“道歉？我沒錯憑什麽道歉？誰說的要道歉自己道去，反正我就是看趙勁松不爽，以後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王主任被陳乃昔氣得發抖，拍著桌子對陳老師道：“陳老師，你看看，你們班這學生是什麽樣兒！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混混氣息。陳乃昔媽媽，我覺得我們一中這個小地方是供不下您家這尊大佛，您還是把陳乃昔領走吧。”

“走就走，之前還不知道是誰求著我媽叫我過來呢。”

陳乃昔就是個鐵頭娃，這麽些年還真沒怕過哪個老師。乃昔媽本來為了陳乃昔打傷別人的事就一個頭兩個大，現在她還頂撞老師，恨不得抽陳乃昔兩巴掌。

礙於面子，只是扯了扯陳乃昔的手，讓她先出待著。

陳乃昔求之不得。

她前腳剛走，寧憬得到王主任讓他回去上課的吩咐，後腳便跟了上去。

出了辦公室，寧憬看到陳乃昔正往走廊一側離開，小跑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臂：“陳乃昔。”

少女停住腳步，欠身瞥了一眼寧憬，僅是一眼，卻在那一瞬間將寧憬推進無盡的深淵，緊緊桎梏住，無法自拔。

寧憬還是第一次見陳乃昔對他露出這樣的眼神。

生氣、憤怒、失望，甚至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心口猛地一緊，夾雜著刺痛的酸楚從萬千情緒的罅縫中迸出，寧憬從未像這樣這樣迫切地想給一個人解釋他做出決定的緣由。

“你聽我說……”

少年清潤的嗓音中帶著明顯的急切，但他的情感並未傳達給陳乃昔。

欠著身子望了寧憬一會，陳乃昔咬住嘴唇，藏起眸中泛濫起的踟躕與不忍，掙紮著抽回了手臂。

乃昔媽在陳乃昔後一步到家，她進門時，陳乃昔正躺在沙發上拿著遙控調電視，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乃昔媽走到她面前，一把搶過遙控器扔在沙發上，訓道：“你是真的要反天了是不是？給老子長臉了，把人打到醫院裏面去，你咋不自己進去躺兩天？”

“那傻逼打不過我還怪我？有本事他也給我打到醫院去啊。”

“陳乃昔我給你說，你趕緊問好人家是在哪個醫院，去給我好好道歉。”

“憑什麽我道歉？他耍手段害寧憬沒能晉級他怎麽不給寧憬道歉呢？”

乃昔媽顯然是被陳乃昔這倔強的態度氣到了，雙手叉腰深呼兩口氣，壓抑著怒意又問了一句：“你去不去？”

“不去！”

“真不去？”

“我又沒錯！為什麽是我去道歉。”

面對乃昔媽的軟硬並施，陳乃昔絲毫不讓步。

看到閨女犟得跟頭牛似的，乃昔媽氣得臉色發青，拿起茶幾上的雞毛撣子擡手就向陳乃昔揮去。

陳乃昔絲毫沒有防備，雞毛撣子的把手便一下抽上她的右臉，一道約摸半厘米寬的紅印肉眼可見浮起，斜斜地橫亙在側臉上。

面頰的疼痛刺激起淚水盈上眼眶，陳乃昔咬住嘴唇，死死憋著眼淚不讓流出。

寧憬是這樣，她媽也是這樣。她不懂，明明就是趙勁松做錯的事寧憬卻要說謊，所有人都要把矛頭來指向她！

看到陳乃昔一臉不屈服的模樣，乃昔媽揮著雞毛撣子邊打邊說：“我不管你為什麽要打人，我說是你的錯就是你的錯。”

“十七歲的人了，腦子還一根筋，我以前想著你只要不幹什麽過分的事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結果你那些爛脾氣就是死活不改。”

“你這輩子是不是不想要了？萬一把人家打廢打死了，你去坐牢我和你爸這輩子怎麽辦？！”

說到這裏，乃昔媽難掩傷心之感，把雞毛撣子扔在一旁，上前抱著陳乃昔大哭起來。

陳乃昔微微一楞，側了側臉，母親面頰上的淚水蹭到她被雞毛撣子抽到的地方，一陣刺痛從那處散開，仿佛落到湖面的石子，蕩漾開的漣漪似那陣痛感，也似一句箴言讓她頃刻間醍醐灌頂。

她本是生氣寧憬和母親都不站在自己這邊，事情發生以後硬把她推到這般無助的地步。而現在聽了她媽的話，陳乃昔發現從一開始她就想錯了。

這件事究竟是不是她的錯，在她媽眼中看來根本無足輕重，乃昔媽之所以生氣，只是因為她的處理方式。

受到母親情緒的感染，憋在心裏的無數委屈難過也找到了宣洩點，肆意傾瀉而出。陳乃昔忍不住淚水，撲到她媽懷裏失聲大哭。

之後，乃昔媽通過陳老師得知了趙勁松所在的醫院，當天下午獨自買了水果上門道歉。但是趙勁松家並不領情，醫療費用也聽說有人承擔，不用乃昔媽費心。

陳乃昔因為這事被她媽關了禁閉，在家裏躺了一下午，期間不管誰打來電話發來短信都被她晾在一旁，直到晚上自習放學，她才回了姜妍的兩條消息。

班主任在班上公開批評了陳乃昔姜妍才知道好友的事，晚上好不容易得到了回覆立即打了一通電話過去詢問情況。

想了這麽一天，陳乃昔的心情算是平覆下來，可一聽到姜妍的關心，又崩不住向她哭訴寧憬不站在她這一邊雲雲。

聊著聊著，話題扯到了陳乃昔以前打架，姜妍的家庭，再到陳乃昔是怎麽和寧憬認識的事上。她在這裏正說得起勁，忽然聽到那頭傳來一道女音呵斥姜妍為何還不睡覺，通話便掛斷了。

陳乃昔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快到淩晨三點，便不再繼續打擾姜妍，讓她去休息。

就這樣過了兩日，寧憬依舊同往常一樣按時上下學，陳乃昔在家沒去上課，至於趙勁松，因為手臂的傷不得不留在醫院查看。

周圍的平靜像是在掩蓋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以這種悄無聲息的面貌去迎接可能將面對的暗潮洶湧。

寧憬一直擔心陳乃昔的事，自出事那天兩人便沒再見過面，奈何陳乃昔也不是一班的學生，王主任不會輕易在班上公開說起。

無奈之下，寧憬只能去十八班找姜妍了解情況。

恰巧當天班主任有提起過，姜妍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寧憬：“剛出事的時候我們老班特別生氣，說乃昔這次至少是被記大過，而且她到現在還沒有認錯，還和這次的競賽扯上關系，陳老師說校長已經知道了。”

“……總之現在情況不是很好，乃昔告訴我趙勁松家也不打算輕易讓這事過去，加上我們老班的口氣，感覺……會被開除。”

市一中校風嚴謹，學生一旦被發現打架，無一例外是開除處理，可寧憬又抱著一絲僥幸，如果是被判定為同學之間的摩擦，會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此刻探到姜妍的口風，他的神色還是明顯黯淡下來。

姜妍觀察著寧憬的臉色，咬了咬嘴唇，小聲建議道：“寧憬，你……要不要去勸勸乃昔，讓她好好認錯。”

“我……她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接我的電話。”

“這……”

“我可以再問一下你們老師的原話嗎？就是陳乃昔會被開除這樣確鑿的話。”

姜妍想了想：“也沒有這麽篤定，原話就差不多是像乃昔這種情況八成會被開除，她就算想保也有心無力。”

“好的，謝謝你。”寧憬點頭道了謝，正轉身離開，姜妍忽然想起什麽，開口叫住了他：“那……那個，你有沒有辦法讓能老師網開一面嗎？”

寧憬：“我去找找校長。”

“現……現在？”

“嗯，現在。”寧憬點了點頭，迅速邁開步子往行政樓的方向離去。

“誒……”姜妍本想再說些什麽，看到寧憬匆匆忙忙地走了，楞在原地伸出右手，一副為難的模樣。

輕車熟路地去了校長辦公室，寧憬看到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走上前兩步，一道中年婦女的談話聲傳來：“校長，我說的事情全都屬實，您也可以問問陳老師，陳乃昔在班上打架不是第一次了。”

話中熟悉的名字讓寧憬一楞，停在門口，他靜靜地聽著這個女人接下來的話：“我也不是針對這個小姑娘，再怎麽說她也是我女兒的同學，但是她實在是太影響班上同學學習了，希望您能好好考慮一下。”

“這位家長，我很懂你的感受，這件事我會認真處理，盡量給每位家長和同學一個滿意的答覆。”校長的話說得委婉，那位家長也沒有再過多糾纏。

聽到裏面響起了腳步聲，寧憬退後兩步，裝作是剛到的模樣，等那位婦女走出辦公室才上去敲門。

看到是寧憬來了，校長笑著讓他到一旁的沙發上就坐。但鑒於接下來要提到的事有些覆雜，寧憬不敢隨意，禮貌地給校長問了好，斟酌起用詞說起了陳乃昔的事。

校長一聽，先前還溫和的神色被嚴峻替代，上下打量一番寧憬，校長擲地有聲道：“怎麽處罰她和你無關，你回去吧。”

“我知道我這樣說有些不合身份，但您能不能考慮一下，不要開除陳乃昔，再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好嗎？”

寧憬說著，向校長恭敬地鞠了一躬。

“為了嚴肅校紀，陳乃昔的事不可能簡單算了，寧憬，你雖然是寧董的兒子，但本質上還是學校的學生，切莫幹這些越俎代庖的事。”校長沒想到寧憬會為了一個女孩子特地找到他來求情，這種荒唐的事出在一中，出在大家眼中的好學生身上，說出來只想讓人發笑。

不過，他也不願意下寧憬的面子，緩和了自己說話的語氣，朝寧憬揮了揮手：“你回去吧，認真上課，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管。”

到了周六那天，陳乃昔從賈主任那裏聽說，學校給她下達的處分是開除。鑒於她有被威中開除過前科，留校察看的機會也沒有，她和市一中的緣分，就此盡了。

寧憬知道這事是在下午放學，高宥文聽說後告訴他的。

先前存的一絲僥幸心理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徹底潰散，寧憬之前隱隱約約猜到校長不會給他面子，果然是這樣的結局。

實際上，從否認趙勁松陷害他那時起，寧憬就有依仗父親的勢力保護陳乃昔的想法，如今看來，這不過都是他獨斷專行、剛愎自用。

即使避免把這件事情鬧大，以他的能力，還是沒能改變最後的結果。

回了家，等到晚上時寧忱告訴他寧書衡回了書房，他才離開房間，去往那個與他而言陌生又熟悉的房間。

他已經記不得，上次主動來找寧書衡是什麽時候。

敲了敲門，聽到裏頭叫他進去，寧憬握著門把輕輕推開，朝裏走了兩步方才看見坐在書桌前的寧書衡。

嘴唇翕動了一下，寧憬斂下眼瞼，做了一番心理鬥爭，沈聲道：“爸，我想求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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